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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座的各位听完他的话，却少见地陷入了一阵沉默。
宁承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小孩这副样子分明是从来就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家人的爱，也从来没有过家。因为没有拥有过，所以对它没有概念，根本不明白它是什么，更不会去想要得到，只有这样，他才会如此坦然地说自己没有。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但说者这样想，听的人却无法产生同感。
宁承佑也没有父母，可他从小被很好的叔叔阿姨收养，分化成向导以后又由国家直接培养教育，从小到大身边的人给予了他足够的爱与关怀，让他得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在他眼里，有没有一个大众意义上的“家”其实并不重要。
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小孩是绝对没有享受过他的这种待遇的，要不然怎么会连家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越抓了抓头发，主动向小孩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小孩看起来完全不在意他的话，也根本不懂她为什么道歉，但出于礼貌还是说：“没关系。”
程越于是更不好意思了：“你不用……不用这么快原谅我，让我先好好反省反省。”
小孩：“哦。”
他们俩的思路不在同一条线上，互相都不明白彼此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因为程越良好地态度和小孩惜字如金的回应，竟也奇迹般地进行了一番对话。然而宁承佑此时没有心思关心这段对话有多神奇，他全身心都悬在小孩身上。
他忍不住对小孩说：“辰辰既然没有家人的话，那可以把我，把我们当成家人。”
小孩抬头望望他，没有拒绝：“可以。”
抱着小孩的手紧了又紧，宁承佑勉强使自己恢复正常，暂时压下汹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快进到下一个问题：“既然这样，那辰辰，和你一起待在基地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说，“我们待在一起，还有管理者、教官、和医生。”
这种构成在一些夏令营军训活动中很常见，但宁承佑不确定小孩口中的那些称谓是否真的代表他们的工作，他不认为有这么简单。
“这些人平常都做什么呢？”
“管理者和教官负责训教，医生负责我们的身体情况。”
“分别有多少人？”
“管理者四十个，教官二十个，医生一个。”
“像你这样的有多少人呢？”
“数量不固定，平均大概有四百人。”
这个比例似乎不太正常，四五百人的地方，怎么会只有一个医生？又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管理者？宁承佑皱了皱眉，接着问：“那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
小孩：“训练。”
宁承佑刚想顺着问训练的内容，但回想起小孩刚才杀丧尸动物时干脆利落的身手，觉得自己兴许已经算了解了他们平常的训练内容。
“你在基地待了多长时间？”
小孩：“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在那里。”
宁承佑：“其他人也都一样吗？”
“有的是，”小孩说，“也有些人中途离开，之后又补充进新的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宁承佑在脑海中过了几个自己印象中的国外搬出来的“基地”，没有一个可以跟小孩描述的重合。
难道是新建的？
可是小孩说自己从记事开始就待在那里了，说明它应该已经建立很长时间了才对，不可能是新的。
难道是秘密基地？
宁承佑对那些传闻中某些国家设立的秘密基地有所耳闻，其中虽然少不了夸大的成分，比如说这些基地其实偷偷地正在研究找到的外星人的尸体，复制外星人的基因给地球人……但除去这些部分以外，他对基地本身的存在还是相信的。至于小道消息说是那些基地研制出的病毒并撒向全人类借此来消灭劣等人类，这种故事听听就行了，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那小孩会是从那些基地里出来的吗？
他无法确认。
宁承佑：“你这个基地有名字吗？”
小孩：“就是基地。”
宁承佑哑然：“基地就叫基地？跟Tiger一样有趣。”
小孩体会不到他的感受，两人对有趣的定义显然也有出入，宁承佑直起身子：“这个基地，是谁创建的？”
见他坐正，小孩也学着他的样子坐起来，不再倚靠他的肩膀，想了想，说：“不知道。”
宁承佑也觉得他应该不知道，像小孩这样的，在基地里估计也是少言寡语，一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别的事情，如果基地的创始人有意隐藏自己，那他不清楚也很正常。
接下来……好像没什么问题要问了。
他解开了自己的一小部分疑问，又增添了更多问题，脑子一时有点混乱，直到明晓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一直在沉默着旁观，冷不丁冒出一句：“队长，你觉不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像是在审问犯人？”
听她这么说，宁承佑回过神，下意识看向小孩，后者仍坐在他腿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臂弯脱离出来，此刻睁大眼睛望着他，两人面对面，表情都有些严肃，再加上之前一问一答的情形，看起来确实像是在审讯。
而且瞧小孩的样子，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宁承佑在心里大喊冤枉。小孩好不容易愿意跟他坦白，他只不过是想趁机问清楚小孩的情况，怎么就突然变成审讯现场了？
他明明是想借此拉进距离，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隔得更远了。
宁承佑连忙搂住小孩，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肃，他盯着小孩的眼睛说话——小孩的眼睛总是让他很容易心软——告诉小孩：“辰辰，别听她瞎说。”
“我不是在审你。我们只是在聊天，我想请你满足我的好奇心而已。”
“作为交换，如果你对我有什么疑问，也可以来问我。”
小孩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宁承佑松了口气，又隐隐感到挫败。看来辰辰对他依旧没有太大兴趣，连好奇都不带好奇的。
不过转念一想，小孩这种性格，本来就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的，他并不是独一份，这么一想，他也就释怀了。
没事儿，反正这才几天而已，小孩对他还不算熟悉，这种表现很正常，等他继续努力，一直陪着小孩，早晚有机会让小孩把他当成特殊的那个。
严肃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张北跑过来催他们下车，宁承佑抱起小孩往落脚地点走，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辰辰，刚才你从车上跳下去，是为了找Tiger吗？”
没想到小孩却否认了：“不是。”
“那是为什么？”宁承佑问，“当时可把我吓坏了，那儿那么多丧尸动物，你一跳下去，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小孩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尴尬，转瞬即逝却被宁承佑看了个结结实实：“是因为我……变了。”
宁承佑了然：“因为你发现自己突然变回去了？”
小孩：“对。”
估计是小孩发现自己忽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骤然在他们面前暴露，有些混乱，正好Tiger跳了出去，他也就跟着跑了出去。
“那Tiger为什么跑？”
“它太大了，”小孩说，“在车厢里恢复的话，空间不够。”
宁承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车，跟Tiger原本的体型对比一下，发现的确如此。那么大一只白虎突然出现在他们车厢里，只怕会直接把他们挤出去。
宁承佑：“你知道你昨天晚上也变回去一次吗？”
小孩：“本来不知道，但早上听你说的时候猜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衣服，没来得及换，”小孩说，“不是故意的。”
宁承佑一愣：“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件衣服而已，破了就破了，只要你没事儿就好。”
小孩身上裹着他的外套，长得盖住膝盖，露出一截小腿，白皙的脚踝上红肿的痕迹格外显眼。宁承佑觉得自己心脏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细微的疼痛感蔓延开来。
他指着小孩的脚踝问：“刚才跑出去的时候，腿疼不疼？”
小孩下意识缩了缩脚：“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一般的小孩在这时候都该哭着喊着要安慰要抱抱了，他却说自己不疼。
究竟是真的不疼，还是习以为常到可以直接忽略呢？
宁承佑猜是后者。
他用玩笑的语气说：“辰辰，不说实话的小朋友要罚一天不可以吃糖哦。”
小孩转过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宁承佑接着问：“真的不疼吗？”
小孩眼睛不自觉向下看，绷紧嘴角，半晌终于道：“有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宁承佑追问。
小孩点点头：“嗯。”
宁承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能让小孩说出“这一点”就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他信守承诺，给小孩一颗糖，然后去问秦堰要来医药箱，打算给小孩上药。
第29章 朋友
F城比B城还要空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距离中央城比较近，人大多近水楼台先得月跑进了中央城的缘故，这里丧尸很少，除开刚进去时碰见的丧尸动物以外，他们没在遇到别的危险。
找到落脚点也比之前要容易得多。
宁承佑他们跟着张北走过去，便看到一排的门面房，楼层不高，上面挂的招牌上写着“××银行”的字样，玻璃墙碎了一半，上面有干掉的不明污迹，不过倒没有尸体什么的，勉强可以下脚。许潮生那边的人已经分发了食物，正在准备吃东西，还给他们留了一些。
急着给小孩擦药，宁承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把小孩放在自己身边，低头开始上药。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宁承佑说，“马上就好。”
小孩：“嗯。”
他用棉签小心地将药涂抹在小孩红肿的脚腕上，动作放得异常轻，感觉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生怕稍不留神把小孩给弄疼了。
哨兵的皮肤向来敏感，小孩的更是娇嫩，任何一点伤痕出现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可怖，叫人看得心疼不已，恨不能以身受过。
宁承佑边涂边对小孩说：“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先想着跑，你的伤还没有好，这样一动就会变得更加严重。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知道吗？”
小孩垂下眼帘：“嗯。”
“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发生变化，怕会吓到我们，又或者被我们当成怪物，所以才会慌不择路地跳出去，”宁承佑说，“但是辰辰，你看我现在，你觉得我被你吓到了吗？”
小孩望着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宁承佑：“没有对不对？”
宁承佑：“我没有被你吓到，而且还冲出去把你带了回来，这证明你所认为的并不一定就是事实。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也没有把你当成怪物看，在他们眼里，你依然是辰辰，长大和变小都没有关系。”
“所以辰辰，”宁承佑上完药，再次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语气认真道，“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会那么容易被吓到，也不会轻易将你当成怪物，更不会因为你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就对你产生怀疑——谁还没有点自己的秘密呀。我所担心的只是你的身体。当你跳出去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你脚腕的伤还没好，不能跑那么远，所以连忙跑去追你。”
“结果还是让你伤到了。”
宁承佑脸上浮现一丝挫败，遗憾自己反应时间太长导致没能及时把人带回去，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住了。
“辰辰，下一次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下一次如果你再感觉自己可能要发生什么变化，只需要告诉我，不用逃跑。”
“请你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他拉着小孩的手覆到自己心口，想让小孩感受自己的心跳。辰辰手指蜷缩起来，掌心还能感觉到他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目光闪了闪，说：“好。”
上完药，宁承佑还想给小孩喂饭，但小孩直接把食物从他手里接了过去，自己吃。他这时才猛然想起，小孩原本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并不需要别人像对待幼童那般对待。他可以在战场上以一当百，自然也可以自己吃饭。
不用他喂了。
宁承佑收回手，看小孩自己很自然地吃饭，油然而生一股失落感。
不过短暂怅然过后，宁承佑很快又振作起来，小孩不需要他喂饭证明小孩的身体已经好到了这种程度，他应该高兴才对。况且除了喂饭这一项，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呢，别忘了小孩现在脚还伤着，走不了路，移动的时候仍然需要他抱，而且刚刚他才给小孩擦过药，早上还帮小孩换衣服了，这些都是小孩需要他的证明。
并且，小孩对其他人的靠近都比较排斥，却唯独不会排斥他，愿意跟他聊天，告诉他自己的事情，还愿意被他抱，给他摸头。这说明他在小孩心里的位置还是挺特殊的，即使算不上亲人，也能挨上好朋友的边儿了吧？
别人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想到这里，他瞬间释怀了，一边望着小孩，一边心情愉悦地吃起东西来。
程越见他一直看着小孩，冷不丁道：“队长，你是瞧着辰辰下饭吗？”
宁承佑：“嗯？”
程越指指他的眼睛：“你一直看着人家，难道不是为了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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