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
没法子,方孝承下床去院中练了会儿枪,冲了个凉,折腾好一阵,却还是没有睡意。他又来到成瑾房门口,低声问:“阿瑾,睡了吗?”
没人答他,万籁俱静。
方孝承见窗开着,过去从窗口瞅床上的成瑾,是真睡着了。
他瞅了好一阵,只盼着成瑾踢个被子或者掉个枕头,他好有借口进去帮个忙。可成瑾睡得四平八稳,身都不翻,叫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
成瑾爱俏,一边嫌弃五巷城里的成衣款式是京城中早就不时兴了的,一边又挑了一堆要试穿。春桃谷音由着他去,只守好前后门不让他跑了就行。
成瑾看着门关上,走过去落了闩,然后去到屏风后头,探头四处找人:“江怀?你在哪?”
墙角的箱子动了下,成瑾忙过去打开:“你别躲这里头啊,当心闷死。”
江怀笑了笑,关怀道:“世子这几日还好?”
“别说了,说了就烦。”成瑾摆摆手,问,“你那边安排好了吗?我什么时候能走?”
江怀微微蹙眉,为难道:“其实都差不多了,春桃谷音不难安排,唯一担心侯爷忽然回来找你,我们就很可能被他抓住。此事若一次不成,想有下次就难了。”
成瑾跟着皱起眉头。
江怀瞥一眼他,轻叹道:“唉,若是能提前知晓侯爷的动向就好了。”
成瑾思来想去,道:“这样下去,磨磨蹭蹭,我们十年也不成事!我就赌一把,他至少这五日内不会回来。”
江怀连连摇头摆手:“这可赌不得,赌不得……”
成瑾不耐烦地按住他的手:“我若没把握,就不赌了!”
“此话怎讲?”江怀讶异道。
成瑾越发压低声音:“我怀疑他要出远门,我听见他吩咐春桃谷音这五六日更当心点看好我,若有急事,就去找什么姚副将。若他在,我的事为什么要找别人?”
江怀“哦”了一声:“世子分析得有理。”又道,“对了,这几日我没闲着,设法去了趟狼国,试探了一下王妃。”
成瑾顿时紧张起来:“她、她怎么说?”
江怀拉住他的手,柔声道:“王妃不肯信,直说我哄她呢,说你贵为世子,怎么舍得下富贵繁华,不远千里来投奔她过苦日子。”见成瑾委屈得要哭,忙又道,“我和她说了世子在京城受的委屈,她立刻就心疼了,不管不顾就要去京城接你。我赶紧拦住了,和她说你已经来了。她又哭又笑,和你忒像了。”
成瑾的一颗心随着江怀的话起起伏伏,抹了抹泪:“此言当真?她听说我委屈,真要去为我出头?”
“我骗你做什么?我当时故意说若回京城恐怕身份败露、再想自由不得了,她却说,原是不知你这么委屈,若是如此,她便是豁出一条命来,也不叫人欺负了你。”江怀道。
成瑾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谷音忽然听到熟悉的哭声,头皮一麻,隔着门问:“世子,怎么了?”
片刻,传来成瑾抽噎的声音:“这衣服是前年的样式,我想回京城,呜呜呜……”
谷音:“……”
当他没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怀,给男人画饼的专家。
世子:学废了学废了[激动]
陈状元:(尝试学习)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现代,送你出道当唱跳爱豆?那可多人喜欢你了,天天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世子:好啊好啊!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狂喜]
陈状元:学会了学会了。
第23章
方孝承只带了方朴, 二人深夜离开军营,前往闼闼部落。
闼闼部落地广人稀、水多草肥,还拥有一条玉矿山脉, 因而他们不像其他部落那样爱劫掠。但怀璧其罪, 闼闼部落一直受群狼环伺骚扰, 十多年前被迫归降狼国。前不久, 老狼王过世, 闼闼部落的族长弃於联合其他人反对热爱征战的狼国大王子继位, 被大王子杀于当场。此后弃於同母异父的幼妹春草被大王子任命为继任族长,恩威并施了一番, 此事面上算了结。
可杀兄之仇如何能轻易化去?何况族人对狼国积怨已久, 春草虽年幼,却已明事理。方孝承埋在闼闼部落的棋子伺机试探, 劝说春草与大荣联手。
春草早慧而谨慎,虽心动却不敢轻信, 要求面见方孝承。可她不便行动, 只能方孝承去见她。
此事秘之又秘,绝不能让狼王知道。一则, 怕狼王对闼闼部落发难;二则, 闼闼部落距大荣远而狼国近,方孝承与方朴两人前往,若遭埋伏,纵有通天的功夫也难轻易逃脱。
春草今年十三,圆脸蛋, 肤色如蜜, 个头在同龄人中无论男女都算高的。
她知道方孝承近日过来, 心中又期待又忐忑。
她在数年前远远见过方孝承一面。那时她年幼贪玩, 偷偷藏在哥哥弃於的队伍里跟去战场,然后便看见了人间地狱。不论哪国兵士,都是人,可人与人相互厮杀劈砍,就不像是人了。
回去后,她大病一场,每每入睡,便受梦魇所吓,唯有哥哥陪伴在旁她才能得一夕安寝。
她问哥哥为何要带族人去送命,哥哥几度哽咽,只说身不由己事不从人。
春草站在高坡上遥望茫茫草原,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的凝重与忧虑。
母亲与哥哥都不在了,她担负着引领闼闼部落的重任,可她好怕行差踏错。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的都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全部落一万六千余人。
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叫她,是她的好友与心腹,叫阿悠。
春草忙走过去,警惕地左右看看,低声问:“他来了?”
阿悠神情难看,摇摇头,咬牙道:“是耶律星连来了。”
春草一怔,在大太阳底下如堕冰窖:“他怎么突然来了?他知道了?他在哪?”
“你先别急,他说是打猎路过,特意将猎物送来示好的。”阿悠虽这么说,自己却都不信,脸色很沉重。
春草匆匆忙忙地赶过去,见耶律星连正坐在她的大帐前喝茶奶,旁边摆放着一堆血淋淋已开膛破肚死相极惨的猎物。
闼闼部落也猎杀野物,可那都是为了生存,狼国人却有以虐杀为乐的传统。也因如此,狼国常滥杀动物,杀完不吃不埋,随手弃在路边,一度致使其资源匮乏,有时还会引来瘟疫污染,狼国因此越发穷困,也就越需要四处抢掠,也就越来越凶残贪婪。
春草忍下仇恨不满,小心地向耶律星连问好。
她没和新任狼王说过话,就连“册封”她为新任族长,都是耶律星连来和她交办的。
她害怕这个人,他身上散发着危险与死亡的气息,总令她回想起幼时看见的战场上的如山尸堆。
耶律星连瞥她一眼:“族长似乎不希望我来。”
春草低声恭敬道:“绝无此意,只是不知大人为何事而来,有些担忧。”
“中原有句古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耶律星连淡淡地说。
春草只好慢慢地措辞:“先前弃於昏头,犯下背弃狼王的罪行,虽是他一人之错,狼王大量,没迁怒于闼闼部落,但他到底出自我族,我至今为此惶恐。”
耶律星连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站起身,来到她面前,低头定定地看着她。
他很高,比寻常男儿高,但身躯不如漠北寻常男儿壮,大约因为他有一半是中原血脉。他的相貌融合了中原人与狼国人的各自优点,扬长避短,有一股野性粗犷的精致风情,本来该是极好看的,可他瞎了一只眼,这半边脸上印着奴隶的花纹,常戴半块骇人面具,另一只眼睛珠子则绿幽幽的,像行于夜里的孤狼。
春草压根不敢多看,低着头,浑身冷汗。
许久,耶律星连用手指抵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没法,只能怯生生地看他。
他声音阴冷,轻轻道:“有我在,狼王不会因弃於之事迁怒闼闼,但事不过三,明白吗?”
春草心头猛跳,不知他这句“事不过三”是随口说的还是特意警示。弃於的是一,那第二件是什么?他知道她要见方孝承的事了?!
“……是。春草绝不敢重蹈弃於覆辙。”她只能这么示弱。
母亲说过,弱时只能如此。中原有一古人韩信,微时能忍□□之辱,方留存性命成就后来不世功业,被今人尊为兵仙。偷生不一定就是苟且,只要是为道义族人,这就叫忍辱负重。韩信能做到,她就也能做到。
只要……只要她与大荣联手,里应外合——
突然,一狼国士兵过来禀报:“大人,卫队于二十里外发现了疑似方孝承与方朴的踪迹,据察只有他二人孤身前来,目的不明。”
春草几乎忘了呼吸,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直到耶律星连卡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上提,她被迫踮起脚尖,这才回过神来,仓皇地看他:“我、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耶律星连冷漠地看着她,他的眼里始终无光,像行尸走肉,也像秃鹫。他的手指纤长而冰凉,渐渐用力,掐得她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绝望之际,他终于松开了手,将她往地上一扔,轻飘飘道:“失礼了。”
春草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耶律星连居高临下地垂眸看被笼罩在自己阴影中的女孩:“我信族长。原本我就是为狩猎而来,如今有了如此大的猎物自投罗网,我就不多留了。”
她仍说不出话来,只能哀切地仰头望着他。
耶律星连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
春草在地上呆坐了一阵,只觉前程渺茫。
她不相信耶律星连是凑巧路过,他一定是早就发现了。那今后她还能怎么办?她害怕。耶律星连好像什么都知道,她这一刻没了任何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来人哭着道:“耶律星连要杀阿悠!”
她怔了怔,回过神来,急忙爬起朝外奔去。
“阿悠!阿悠!”春草跑得鞋都掉了,冲到被马拖行得浑身是血的阿悠身前,一面抱住她,一面惶恐地问马上的耶律星连,“为什么要杀阿悠?!”
耶律星连冷道:“方孝承来此,必有内应。我信族长不是,那就是阿悠。”
“怎——怎么就是阿悠了?也不是她啊!”春草急道。
耶律星连反问:“哦?族长的意思是,与方孝承里应外合的是闼闼部落其他人?是谁?”
她自然说不出是谁,只能道:“不是……谁也不是……”
“一定有人是,一定要有人是。”耶律星连道,“若族长坚持不是阿悠,我这就放了她,然后将闼闼部落的人一个个审问过来,直到找出这个内奸为止。族长你看如何?”
春草在这一刻确信了:他真的早就知道了那件事,他在杀鸡儆猴,他在警告她。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半晌,吸了吸鼻子,擦去眼泪,看着他:“不是阿悠,是——”
“族长不要心急就乱供,”耶律星连打断她的话,“凡事都要考虑后果,族长年少轻狂,已经做过不经脑子的事,给身边的人惹来祸患。现在还不反思吗?”
他话音刚落,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怀中阿悠挣扎着嘶声尖叫:“是我!是我背着族长勾结方孝承!春草你胆小怯懦,屈从害死弃於大哥的贼人,我不服气!耶律星连,你幼时为奴,饱受欺凌,是我闼闼部落保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我以生生世世诅咒你不得好死!”
“阿悠——”
春草还未反应过来,阿悠已经抢过她腰间匕首,割喉而亡,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再也不会笑了。
“阿悠……阿悠!阿悠!!”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声破开了午后草原的静谧,“啊啊啊——”
春草抱着与她一同长大的阿悠的尸体,愣愣的,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她好像听到了耶律星连离开前说了句“不自量力”,又好像这只是她的错觉。
她更希望阿悠的死亡是错觉,可当她贴着阿悠的脸,感受到了真实的冰凉。她真的失去了阿悠。
……
方孝承与方朴发现中伏时,已经晚了。他二人虽然武艺高强,可对方皆是狼国精锐高手,装备齐全,且有数百人之众,用车轮战足够将他俩耗到筋疲力竭。
方朴低声道:“早说这样过于冒险,春草年幼,兄长惨死,她恐怕早就吓破了胆。这次说是结盟,我看就是狼王让她骗你过来。”
“我不这样认为,”方孝承沉声道,“或许只是消息走漏。”
方朴反问:“你认为是谁泄露风声?”
方孝承一时无言。知道他要来闼闼的人只有方朴、春草、春草的心腹与他安置在闼闼的内应,他相信这四人都绝无可能背叛。
方朴问:“是否可能对方只是知道我们离营,根据行踪预判?”
“可能。”方孝承微微皱眉。他早已想到这点,因此设了替身在军营里作为掩饰,却不知怎么仍旧被狼国探子发现端倪。
“当务之急先脱身,其他以后再说。”方孝承道。
第24章
逃亡三天两夜后, 方孝承和方朴分头而行。是方孝承做的决定。他心肺处中了毒箭,虽服用了丹药并逼出大部分毒血,但失血过多, 情况不容乐观。如此下去, 恐怕两人都要丧命于此。
方朴离去后, 方孝承咬一咬牙, 撑着一口气钻入丛林深处。
但是, 又过去一夜, 他已经不能压抑余毒流窜,伤口的溃烂引致高烧, 眼前重影阵阵, 手脚发软,靠着树才能勉强站直, 冷冷望着缓慢逼近的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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