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涅想说齐姐姐也是一妇人,却能金榜题名,可见女子读书,也不是那么不好的。但他很快想到萧鸾和母亲的叮嘱,因此只能收敛心头那些反对,答应下来。父子两人说了一阵话,萧炜见天色已不早,便问过萧涅是否还要留在宫中。萧涅摇摇头,说自己功课还未做完,就先不去见母亲了。
萧炜点头,摸着萧涅的头,温声道:“你一心向学,是好事,卫培风有些真才实学,你需得多问他实事。待你行冠礼后,便上朝听政吧。”萧炜说着,见萧涅不紧不慢的行礼道是,却并没有其他孩子那般急不可耐的欣喜,心头更觉几分欢喜。他却不知道,萧鸾处理事务时,并不避讳萧涅,甚至就让萧涅站在一旁听着。萧涅初时有几分忐忑好奇,如今却已经比较平静了。
“好孩子,回去吧。”
萧涅闻言再行了一礼。他随同内侍从东华门出,东华门靠近文华殿,昔日是东宫所居,来往也都是大臣。今日里没有大朝,朝臣也少,而萧炜又久不理政务,这里原该是没有旁人的。但萧涅却偏生遇到了,正是他的长姐萧韶。而萧韶的身边,还有几个大臣围在她的周围,正低声说着什么。
萧韶代父处理政务一事,在京中已经不是秘密。如今太子不定,而萧炜久居宫中,并不常见大臣。虽然大臣们也可以自行处理政事,但萧炜向来疑心重,谁也不信的情况下,萧韶这个和离的,独身的公主倒是成了最好的链接。一开始,萧韶也仅仅是代笔而已,此后萧炜让萧韶也随同政务,与萧鸾同一待遇。于是萧韶与大臣们的关系也就更紧密起来。
萧涅在萧鸾府中,萧鸾做什么事也并不避讳萧涅,因此萧涅心中也知这个长姐与兄长之间关系渐渐有了裂痕。如今他远远的看到萧韶在那处,自己也就只好停下,想等着萧韶与大臣们走了再走。
不想萧韶一抬头就看到了萧涅,她朝萧涅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萧涅不好不理,也只好走过去,规规矩矩的见了礼,唤道:“阿姐好。”
萧韶身着一身朱红袄裙,额间点了花钿,雍容华贵。她素来待人都是笑三分,而今见了萧涅也是如此。萧韶将萧涅扶起,先问萧涅身体如何,萧涅一一答了,萧韶再问起萧炜,萧涅也一一的答了。萧涅回答得谦恭诚恳,和萧明的桀骜不驯,萧鸾的面和心冷全不相同,就算是萧韶,也忍不住浮现了一丝亲近的笑容出来。
“既然在此地相遇,就让阿姐送弟弟一程吧。”萧韶亲和的说道。
萧涅谢过了,就等在一旁。等到萧韶与大臣们议完事,萧韶这才招手让萧涅过去,与他一道朝宫外走。车马早就候在宫外了,只是萧涅却没有想到,马车旁还候着一人,那人抬起头来,苍白端庄而严肃,正是陈瑾。
“右侍郎大人。”萧涅叫了一声。
陈瑾新升到了吏部右侍郎,比起齐霁真而言,这样的速度稍显逊色,也就没有齐霁真那般引人注目。但萧涅却知道萧鸾对陈瑾也颇多忌讳,因此表情也十分的严肃,小脸绷得紧紧的。
“殿下。”陈瑾朝萧韶与萧涅行了一礼。
萧涅没有开口,倒是萧韶笑眯眯的说了句平身。陈瑾站直身,朝萧韶望去,眼睛一弯,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萧韶也笑一笑,走到陈瑾身边,这才转头对萧涅道:“九郎,来,上车吧。”
萧涅点点头,看着自己长姐和陈瑾站在一处,她们明明没有说话,却仿佛有着千言万语那般,这样克制又含情脉脉的感觉,像极了他的兄长与齐姐姐。萧涅爬上车,歪着头想,兄长与齐姐姐是一男一女,但长姐与陈大人却是两个女子。两个女子,也会这样吗?
萧涅想不明白,而薄薄的车壁那头传来了细弱的声音:“阿兄身体渐渐不好了。”
“陛下赐下了人参等物,又派了太医调理……”
萧涅思考了许久,便想到自己那个许久未曾蒙面的兄长,他低低的啊了一声,想着回去要让阿兄知晓,原来那个兄长,身体已经这样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累,写的不多,下章太子就彻底挂掉
_(:з」∠)_明天可能不更吧,早上去医院看看,因为水泡大得吓人,看能不能挑了
另外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么么哒,爱你们
以上来自打字的时候还时不时抽痛的苦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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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魂兮
“今……事乎老、佛名教之法, 其始非而不足观也, 而不可以用也。用之修身则德隳;用之治家则伦乱;用之于国, 于天下, 则毒乎生民……而……而……”
大殿之上,金砖光可鉴人, 博山炉上升起一缕渺渺轻烟。萧韶跪在一旁,萧炜坐在堂上, 四周内侍宫女皆身着道服, 个个低眉垂眼, 巴不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听到。萧炜抬起眼睛,他身体消瘦, 这一身道袍套在他身上, 似乎把他的背都压得弯了一点。但帝王威仪仍在,他抬起的眼睛冷漠无情,看向正在念诵的那个内侍。
“继续。”
那内侍双腿微颤, 他朝萧炜微微一躬身,又悄悄了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长公主萧韶。萧韶跪在那处, 大衫在地上铺展成一朵金红艳丽的花, 而长公主低垂着头, 看不清她的容貌。内侍还记得此前长公主是怎样哭泣着拿着这张要人老命的东西来找帝王的,当时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哪里像是人们传说中的掌权的长公主?
内侍收敛心绪,又垂首念道:“……牝晨羝乳, 人以为异,斁伦败俗,其祸尤著……”念到此处,内侍已经浑身颤抖,念不下去了。而帝王也勃然大怒,大骂一声混账,将手中握着的星月菩提一把扔了出去。
内侍急忙跪倒在地,大声道:“圣上息怒!”
大殿上一片安静,只有帝王愤怒的喘息声。过了片刻,长公主温婉的嗓音响起来,带着安抚之意:“父皇,身体要紧,这等祸乱之言……实在……”说话间,长公主语带泣音,轻声道,“都怪儿臣不好,不该让这样的祸乱之言污了父皇的耳朵。”
“我儿做得好,若不是我儿,朕还不知道这朝堂之上,还有这样胆大妄为之人!!”萧炜怒道,“妄论天家事,辱佛灭道,诛其九族亦不为过!!”
所谓上行下效,自天子沉迷丹道,京中也多以论道为雅致,有那富贵人家,在家中也效仿萧炜这般,穿道袍作为家居常服。更不要说普通百姓,庙中香火鼎盛,大把金银外抛,贫的求富贵,富的求权势。
这文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写就,写文的是一名翰林清贵,曾任太子宾客。只是太子被废,宾客四散,不得已就只好回到翰林院去熬资历。他写道佛原本无事,只他说萧韶牝鸡司晨,代天子笔,这就惹怒了萧韶,也让萧韶下定决心,告到萧炜面前,以借萧炜的手,将当初太子的人手全数铲除,未免遗祸。
萧炜果真愤恨,他沉迷丹药,朝中时不时就会发来折子劝说。但毕竟是天家事,大家都写得很委婉。而这一篇文则是写的是佛道对百姓之祸,自古以来,读书人就自觉自己有教化百姓之责,写起来当然也是洋洋洒洒,毫不客气。却不想这文戳中了萧韶和长公主忌讳的心事,自然不会轻易饶恕。
“查!给朕查!”萧炜震怒说道。
萧韶起身为萧炜锤背顺气,又说了好些话来,这才让萧炜心气稍消。而此时,又有一内侍进殿叩首道:“仙尊,妙善道长已到,服食金丹的时间到了。”
萧炜点头让其传唤妙善进来,而萧韶也拜倒告退,萧炜则不在意的点头应允。萧韶退出殿门,恰好遇到妙善进殿,他见萧韶走近,急忙后退一步拜倒。萧韶点点头,温言道了声:“道长请起。”
妙善起身,又看一眼萧韶,笑道:“殿下面有喜色,想来不久后就会迎来喜事,得偿所愿。”
萧韶点头,回道:“愿承道长吉言。”
言罢,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心头都明白,这次合作,不过各有所需,到底不是同路人,彼此之间,也依然戒备颇深。
天子一怒,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因此而牵连的人数不胜数,更有甚者,借此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朝廷之中一片乱象,而有那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这是清除此前太子留下的人脉的举措,因此匆匆前往楚王府。
“王爷!您的王位还存,当初宾客如云,如今众多宾客落得如此下场,王爷就忍心看着吗!”
萧凤鸣坐在座椅上,他病体缠绵,房中都缠绕着一股药味。他低声咳嗽着,接过下人送来的汤药,慢慢饮了。萧凤鸣任太子时,朝臣簇拥,宾客如云,足有上千之多。后来他被废,勉强保住了王位,他也知道自己不再受父亲喜爱,因此闭门不出,断绝了其他人诸多心思。有那些位置较高的,又或是心思敏锐的,自然有的是人去招揽,或是他们自去寻他处。
但有的人就是死心眼。萧凤鸣得到消息后才看到那篇文章,写文的是萧凤鸣曾经的伴读,是个颇有才华的青年。萧凤鸣闭目沉思良久,这才点头让来人退下。夜晚时分,他在案上一字一字的写下奏折,期盼自己的父亲还能听一听他这个儿子的一言半句,能不要沉迷于丹药之中。
萧凤鸣的奏折呈上后,并没有过多久,即传来了父亲的命令,他的王爵被削成郡王,随之而来的,是种种待遇的削减。萧凤鸣接到圣旨那刻,惨淡一笑,当即吐了一滩鲜血,就此倒下。
只是这一倒下,就再未起来过。
十二月大雪飞扬,清晨刚扫过的街道很快就又重新铺上一层银白。马车碾压着还蓬松的新雪,发出嚓嚓的声响。过了片刻,马车停下,启星从车上跳下来,给自己主子打开帘子。萧鸾裹着一身貂毛大氅迈步而出,她抬头看了一眼这昏沉暗淡的天气,又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郡王府三字。
郡王府得了萧鸾要来的消息,早就遣人在门口等着了。启星撑起伞要为萧鸾遮蔽风雪,萧鸾摆摆手,说道:“不必了。”她大步踏上前去,免了行礼的人,让他带路。
萧鸾很少来这座府邸,她对这里也十分陌生。只是一路行来,见到形制规矩都极为妥当,丝毫没有逾越之处,也忍不住在心口暗叹一声。如今形制虽然严格,但私下里其实早就有许多逾制的地方,就好比商人不许佩戴金银,也不可穿戴丝绸。只是朝廷通常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下面人便自由许多。而王府也同样如此,就连萧鸾自己的府邸里,也是奢华无比。
相较之下,这曾经的太子府邸就显得要落魄许多了。萧鸾漫步而行,府中人看到萧鸾皆行礼避让,只是这些人面容上挂满了忧色。过不多时,萧凤鸣正妻谢氏身着一身素色丝棉袄,面容憔悴的出现在萧鸾面前,朝萧鸾行礼。
此前萧凤鸣身为太子,后又为楚王,他的妻子和萧鸾平辈,自然无须行礼。而今萧凤鸣被贬为郡王,就比亲王的萧鸾低了一级,便需得先向萧鸾行礼。
“阿嫂不必多礼。”萧鸾回道,她侧身避过,又问道,“郡王兄如今身子如何?”
谢氏点头谢过,听到萧鸾问,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泣声道:“他身子虚弱,每日呕血,如今已有近十日未清醒过了。”
萧鸾也叹了一声,问道:“可否让弟弟进去一观?我听闻四海有良医,因此特地请来。”
谢氏谢了萧鸾好意,却对带医生去看萧凤鸣不置可否。萧鸾心知谢氏对自己防备,因此不愿让自己带的医生看萧凤鸣,因此也识趣的不再开口。两人说了会儿话,萧鸾站在萧凤鸣的房前待了片刻,这才转身告辞。
萧鸾一路回到车上,车上卫培风和齐霁真皆在,他们听到声音同时朝萧鸾看过来。萧鸾朝他们点头致意,待到坐稳了后,萧鸾才将府上经历一一道来。卫培风看了一眼不曾开口的齐霁真,说道:“郡王府探子回报,郡王确乎是昏迷不醒十日。只是连医生也不让入,防备至此……”
“心性狭小,不过如此。”萧鸾则回道,“郡王不会再有机会起势了。”
十二月底,一场大雪忽至,萧凤鸣萧然无声的死在了深夜里。他死的那天十分安静,折磨了他许久的病痛似乎都不见了,他只是睁开眼,看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就仿佛是愧疚又仿佛是解脱那般,合上了眼睛。
萧凤鸣的死讯传到宫中,萧炜沉默了许久,他看着窗外飘散的白雪,沉声道:“按亲王制……葬了吧。”说完,萧炜披上大氅,只带了几个亲随,一路步行,去往坤宁宫。坤宁宫是皇后所居宫殿,只是已经许久没有主人,如今已经显露出几分萧索,只是一应器物俱全,但主人不在,就连太监宫女都疲懒起来,灰尘蒙上了一层。
在看到萧炜时,宫人们忐忑不安又担忧惧怕。他们推开宫门,萧炜看着一室冷清,一室的萧索,呆愣了许久。萧炜和王皇后是少年夫妻,他们曾一起度过彼此人生中最艰难,最美好,也最纯粹的那段岁月。萧凤鸣虽不是他的长子,却是他的嫡子。他曾对这个孩子怀抱期望,又担忧嫡子身体羸弱。
萧炜记得自己最初总是想着再等等,等到这孩子身体壮实了,就可以放心了。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为他理清许多的道路。可什么时候,这份期望就渐渐变成防备,变成了一个年老体衰的狮子对于年轻人张牙舞爪的恐惧。
萧炜静静的站在坤宁宫中,空冥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阿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周要更15000字!!!
好消息就是……身体在开始好了!预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七十六章 思子
有的事情, 有的人, 总是失去了才知道悲痛, 才晓得悔恨。萧炜自那一日后, 就陷入了更深悔痛之中。哀思所至,他时常召进宫中的, 就从萧涅变成了萧明。萧明和萧凤鸣虽然一母同胞,但是性子却完全不同, 他嘴甜, 知道父亲是因为思念兄长而爱屋及乌, 便也可乐意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讨父亲的喜欢。
只是也从那一日后,萧炜就时时梦见萧凤鸣, 大多是萧凤鸣年幼时的模样。那时候他们还父子情深, 萧凤鸣看着他的眼神也总让自己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将前朝里收的那些气都抛开去。
只是天亮时分,这份父子亲情就烟消云散。萧炜越想就越是悲痛, 他厚赐萧凤鸣的子嗣,又下令兴建思子宫, 以托哀思。只是这点哀思无论他做了什么, 都显得这样的单薄, 并随着时日的流逝而显得更加的厚重。
“道长,可有招魂之法,让我看看我儿?”这一日里,萧炜召见了冷淡许久的妙善问道。
此刻已是夏季,殿外树上蝉鸣阵阵, 妙善侧耳听了片刻,笑道:“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陛下此时问,正合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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