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和萧涅都听得认真,于苏合而言,那是他的故土,是他将来要继承的土地,却只能从一个大夏人口中窥探。苏合心中是有些哀伤的,哀伤的同时,又忍不住血脉中对故土的向往。对萧涅来说,他一生的大半时光都被囚笼一般关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若是没有见过世界之大,或许他尚能忍耐,但他偏偏惊鸿一瞥过这精彩世界,便尤其的惦念,想要知道得更多。
这一说便说得久了些,萧涅看看天色,转头对苏合说道:“天色已晚,宫门将闭,咱们过几日得空再说吧。”
苏合闻弦歌知雅意,他微微欠身,道了声是,又礼数周到的对萧鸾行了一礼,这才缓缓离开。
萧鸾看着苏合离去,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弟弟。许多日没有如此亲近,没有隔着台阶和珠帘看着弟弟,萧鸾竟有种微妙的陌生感。但萧涅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打量着兄长,想了想,这才说道:“阿娘很想阿兄,她虽不说,我却知道。”
萧鸾沉默一瞬,道:“臣知晓了,臣最近回去看望阿娘。”
萧涅对萧鸾刻意的拉远浑然不觉,又道:“梓潼有了身孕了,我还谁都没有告诉。”
萧鸾一惊,她看着弟弟面上带着一点骄傲,神情像是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那样。萧鸾抿着唇,下意识的思考着萧涅此举的用意何在。是提醒她,还是暗示若是皇后有意外,就会寻到她的头上,让她不得不护着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萧鸾心中存疑,看向萧涅,这个惯来敏感的孩子静默一瞬,又笑了笑:“阿兄,今日天晚,便与朕同去阿娘那里吃一顿晚膳吧。”
既然是自称朕,便没有了萧鸾拒绝的余地。萧鸾躬身道:“臣遵旨。”
严蓁见到两个孩子前来,自是高兴,还把皇后也叫来了。萧鸾淡淡的扫了一眼皇后,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青嫩得像一朵小花。萧鸾礼数周到,沉默不语。萧涅初为人父,耐住寂寞,谁也不曾提起,但看向皇后时,也难免带着小心翼翼的体贴。一顿家宴吃的算是宾主尽欢。萧鸾又陪同严蓁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萧涅看着兄长头也不回的走掉,一直笑着的脸才总算垮了垮,他回头看向妻子,伸手去扶住妻子的手,低声道:“阿兄在疑我。”
“圣上不用担忧,日久见人心。”皇后才到宫中,情势尚未看透,只好做这样无奈的安慰。
“我明白。”萧涅说道,他想了想,便又道,“只是如今形式不同以往,阿兄与我都身处风口浪尖,若想要兄弟和谐,想要长治久安,还需想个法子,仿古人杯酒释兵权,方能让阿兄长长久久的安稳的活下去。”
皇后听到萧涅这样的话,沉默不语。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能说话的范围了,她只是捏住了萧涅的手。萧涅朝妻子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梓潼莫怕。”
暮色四合,成王府门口挂上了灯笼,照亮面前的微末之地。门口小厮守不了多会,印有成王府的马车就从夜色中缓缓驶来。小厮探头看了一眼,急忙喊了一声。
主人的回归顿时让王府热闹起来,侍女卫士穿行,犹如白昼那般。萧鸾入了门,启星急忙过来为萧鸾去了大氅,萧鸾微微抬眼,看到李安歌站在那处朝自己行礼,她的手边牵着刚刚会走路的小世子。
“阿爹。”孩子怯生生的喊。
萧鸾有些晃神,她仿佛许久没有见过孩子了,小孩子长得快,只是转眼间,就能走,会喊人了。只是这一声阿爹还是让她感觉到几分荒谬。自己这样的人,非男非女的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萧鸾压下心头的想法,她朝孩子走去,想要摸摸孩子的头顶,但李安歌却拉了一把孩子,避开了萧鸾的接触。萧鸾看了眼李安歌,李安歌垂下眼,掩去了眼中的慌乱,只低声说道:“平儿前几天生了病,不可让王爷过了病气。”
“生病了?”萧鸾有些惊讶,她每日里公务繁忙,妻子不是她心爱的,孩子不是她亲生,自然心中也会疏于照顾。但她也曾经有过孩童时候,知道病时便总想让父母能亲近的那种感受。萧鸾心生愧疚,蹲下身来,看着孩子,轻声说道,“日后平儿生病了,记得要对阿爹说。对不起,阿爹忽略了你。”
孩子怯生生的看一眼萧鸾,又悄悄的看一眼垂着眼的李安歌。李安歌把他的手攒得很紧,让他觉得有些痛。他看看母亲,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对萧鸾低声道:“阿娘不让我打扰阿爹。”
“没事,不打扰的。”萧鸾说道,她伸手去,揉了把孩子的头顶。这一次,李安歌没有拉开孩子,似乎此前就如她所说的那般,是担忧病气的缘故。
萧鸾也没有在意,只是又低声宽慰了孩子几句,这才站起身来。萧鸾看着面前的李安歌,李安歌已经弯腰抱起了儿子,说道:“臣妾先回去了。”
萧鸾拧着眉,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去吧。”
萧鸾看着李安歌抱着孩子匆匆而去,她又看了眼启星,启星只道萧鸾的意思,低眉顺眼的说道:“王妃最近都安稳的待在家中,也没有见过什么人。”
萧鸾摸了下自己的额角,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孙家的那位娘子呢?”
“此前王妃让那位孙娘子给娘家人做了一批衣物,结果交货时,王妃发了很大的脾气,说货不对板,于是将衣物付之一炬,也就不再和那位孙娘子来往了。”启星说完,他又仔细想了想,说道,“不过此后王妃便一直待在世子身边,寸步不离,也不热衷与其他夫人交往了。”
萧鸾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且去查查。”
启星领命而去,萧鸾却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头。她按照惯例去了书房,处理积压了一日的公事,而后就合衣在耳房的床头睡了。只是一倒下来,却是一脑子的纷繁杂乱,各种思绪念头纷沓而来。她静静的躺着,双手收拢在腹部,扭头看着窗外的明月,
萧鸾睡不着,李安歌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自从她知道萧鸾的女子身份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她有暗自细看萧鸾的模样,她甚至难以明白自己此前为何会把萧鸾当做是一个男儿。是因为齐霁真吗?李安歌想起此前萧鸾和齐霁真的感觉,又觉得难以想象和相信。世界上,阴阳调和才是正道,女人和女人,可能吗?李安歌一想到自己曾将一片真心错付,就觉得羞愧,而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若是有人知道萧鸾是女人……李安歌咬住下唇,若是世人知道萧鸾是女人,那她的存在便无疑是一个笑话。想到此处,李安歌又觉得难堪。
此事是绝密之事,李安歌不知对谁言语,也不能对谁言语,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孩子身上。这个孩子的存在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支撑。甚至在萧鸾想要摸儿子的时候,李安歌都下意识的拉扯了孩子——她不愿意孩子碰到世界上任何不好的东西,哪怕萧鸾看上去已经是如此成功的一个“男人”了。
恐惧,害怕,羞耻,以及随之而来的脸面,体统。这些东西几乎要压垮李安歌,她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捂住了嘴,无声的哭泣起来。
过了几日,几骑快马,一封快信,带着护卫的士兵和北狄来使,一同入了京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嗓子现在非常沙哑迷人……今天开电话会议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差点以为我是个男银!!!
本文大概会隔日更到结文,真的没有太多了,你们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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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转
自从当年北狄王庭战败后, 北狄使者送来世子, 就此称臣。从后草原诸部不服, 反抗之声此起彼伏, 王庭勉力压制,却早没了当初能挥鞭而下, 剑指中原的能力。大夏和北狄的边境安稳了很多年,也造成了互市的繁荣。而今的大夏人偶然说起时, 也是面带自豪, 难抑激动。而今北狄来使再临, 会带来怎样的消息,也着实是让人好奇。
“两国之间, 哪有心甘情愿的臣服呢?”
酒楼下方, 熙熙攘攘的读书人们大声说着对当今局势的猜测和对未来的展望。如今北狄来使到了京城,这自然也成了儒生们谈资之一。这些年轻的话语被酒气一蒸腾,飘荡上来, 也有零星的言语传到了坐在一旁的两个中年男人身上。
这两人虽然面带微笑,一副熟识模样, 但一人端坐, 美须飘扬, 俨然名士派头,而另一人却是虎背熊腰,豹头环眼,长衫之下裸露的手臂更是肌肉虬结,雄伟非常。这两人对比强烈, 也亏得他们坐在僻静角落,又有屏风遮挡,否则的话,也着实引人注目。
“书生的话,俺是听不懂的。”那武士一样的男人听了几句,嘿嘿一笑,算了回了美须客的那句话。他伸展猿臂,捞起酒壶,斜斜一倾,酒水倒入口中,那男人连气也不换,竟一口气将酒水倒入腹中。他擦了擦嘴,有些不满足,“京中的酒着实没滋味,不如天悬关的烈性。”说完,他又朝对方一拱手,道:“俺是粗人,卫先生见谅。”
“张将军乃是总兵的左膀右臂,性情爽直,有话说话,怎么是粗人呢?”卫培风笑道。
这张姓武士乃是沈引玉麾下张韬,官拜游击将军,也是这次负责送北狄来使入京的领头人。众人皆知沈引玉与成王交好,两人属下会面也是坦坦荡荡,并没有什么避讳。
张韬闻言,也是一笑,卫培风当年和沈引玉一同抗敌,他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备之职,远远的看过卫培风,知道这张文人面容下的果断并不比自己主子差。因此在面对卫培风时,也收起了对文人的那股轻视。他朝卫培风拱拱手,算作告罪,这才入了正题:“大人说了,他那边一切就绪,剩下的事就要靠卫先生多费心了。”
卫培风勾起唇:“为王爷计,这是下属的本分。”
张韬也笑,从褡裢里掏出了一叠信来:“这些都是大人给王爷的,里面有一封是给卫先生的。大人说了,多年不见卫先生,甚是想念,不如修书一封,聊表思念之意。”
卫培风哈哈一笑,接过了信:“今日是为张将军接风洗尘的,却还要我做正事。”
张韬闻言,哈哈一乐,他声若洪钟,和卫培风的斯文全然不同:“我等身在其位,哪分得这样清楚呢。”
卫培风应了一声,命人又上了许多酒菜肉食,让张韬一顿饱食。此处暂不提,而朝堂之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天可汗,王庭汗王病重,还请归还世子,让世子得以回去继承汗位。”使者跪倒在地,他们奉上来自草原的毛皮、骏马和黄金。
萧涅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而使者谢过萧涅后,又开口说道:“汗王请成王作为友邦来使,护送世子,与世子在两国交界国书,让两国之好能永世长存。”
萧涅闻言,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萧鸾,又看了一眼齐霁真。齐霁真隐晦的朝他摇了摇头,但萧涅这一次并没有听从齐霁真的话,他犹豫着,回道:“此事兹事体大,朕还需仔细思量。”
既然没有一口回绝,就意味着此事还有商议的余地。使者们也没有立刻要个回答,跪地应是。能影响萧涅的,无非就是那些人,最终的结果,便要看众人的口才,以及帝王心意了。朝堂议事转入小书房,众人你言我语,说的都是一个话题,即反对成王出京。萧鸾和沈家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放萧鸾出京,去到沈家的地盘,万一借着沈家的势力,成王反叛,引军入关怎么办?
大臣们心头跟明镜似的,人人皆是反对。只是成王在场,说的话没有这么直白,只是拿祖宗法度来说话而已。
萧涅见众人来来去去的,无非就是那些话,他心中也清楚大臣们是如何想的。只是他还挂记着另一件事,这才是他犹豫的关键所在。因此他烦躁的挥了挥手,说道:“此事朕还需再想想,都散了吧。”
这一次,萧涅竟然连同阵营的齐霁真也未留下详谈。大臣们忧心忡忡,而齐霁真也同样。她笃定萧涅心中藏着什么,不愿对她明说。但齐霁真总不能逼着皇帝对自己什么都说,因此她隐晦的看了萧鸾一眼,只见萧鸾悄悄的朝她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情。齐霁真眉头更是紧拢,面色阴沉的离开了。
萧韶回到府上,仔细思索今日之事,也是越想越奇,命人召来了陈瑾,将朝中事一一告知,又笑道:“怀瑜素来多智,不如你猜上一猜,北狄和九郎,这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
陈瑾先是一笑,又低头缓缓踱步,她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不知晓,但殿下不若去问一问北狄来使。”
萧韶沉默不语,她摆了摆手:“我大夏与北狄,可为敌,可君臣,可和,不可合谋。”
陈瑾闻言,先是一惊,后是一叹。惊是因为萧韶仅仅只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明白了陈瑾的言下之意,叹的则是萧韶的底线还是太高了。就算有不臣之心,但是对待外敌时,那份底线也依然牢牢把控,不肯动弹。陈瑾细思片刻,又道:“若是成王有那份心思呢?”
“六郎?”萧韶哈哈一笑,舒展了身子往后靠去,“六郎也定然不会这样做的。他虽然有北狄的血脉,但当初既然能大破北狄,守住大夏山河,如今也不会断了自己一世英名……皇位之争,你死我活可以,但是有的东西,却是决计不能丢失!”
萧韶说的话斩钉截铁,陈瑾便知道萧韶已经下了决断。陈瑾行礼应是,她没有在长公主府多耽误,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让她去挖掘其中的真相。直到她走出长公主府,陈瑾才陡然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我有异心,自然旁人也会有异心,当初还不够明显吗?”
这一场事关皇权的生死之争,绑在这两条大船上的所有人,都不会安心就此沉寂。就算掌舵人想要放弃,但既然身在船上,又有谁会让船上的人下岸呢?这一瞬间,陈瑾便已下了决断。
天色已暗,宫中各处都点起了灯烛。圣上大婚不久,后宫空虚,朝中大臣不是不想让自己女儿入宫,只是萧涅喜欢皇后,便下了旨意,三年内不纳妃。大臣们揣测圣意,料想是因为萧涅想要趁这段时间让皇后产下嫡长子,立下太子之位,以稳定皇后的位置以及国本。此前先皇久久不立太子,使得儿女相争,这样的惨事,就算是朝中有野心的大臣们,也不想再来一次。更何况如今圣上年轻,自然还能再等上一等的。
因此后宫空置,萧涅每日下了朝堂,就会来皇后那处,与她一同吃饭,倒有几分平民百姓人家的温馨。皇后家中也略有薄产,但家门不显,对朝中大事就更是不知情,她身后没有母家大族作为支撑,萧涅与皇后聊起朝中大事,也多了几分随意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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