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真低声说:“我很开心。六郎,我……我很开心……我又怕又开心……”
萧鸾愣愣的,少女的身体柔若无骨,她的双臂轻轻一拢,就抱了个满怀。而齐霁真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慢地回响,萧鸾也觉得自己身体在发软,对方是喜欢她吗?还是不喜欢呢?
“三娘……”萧鸾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你到底……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过了许久,耳边才传来了细弱蚊吟的响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萧鸾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她笑声越来越大,就像是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傻孩子。在齐霁真还未反应过来时,萧鸾手用力一收,竟然就这样将齐霁真抱了起来,来回转了无数个圈。
齐霁真只觉得群星都在头顶旋转闪烁,她有些头晕,可是萧鸾那高兴的样子让她也忍不住拉开笑容,两个人傻傻的笑着,看着彼此。萧鸾的脸上身上都沾了泥,看上去狼狈得很,但两人彼此相望,却都觉得对方美得就如下凡的仙人那样。还是齐霁真看不过去,掏出手绢,细细地将萧鸾的脸上的泥土一点点地擦干净了。
萧鸾的额头贴在齐霁真的额头上,低声道:“三娘,我好开心啊……我从未如此快活过。”
对方的陡然接近让齐霁真猝不及防,她脸红成了一片,但此时此景,她又不愿让萧鸾离得远些,因此反而是放开了胆子,回搂住萧鸾的腰,笑道:“我也是。”
两人这般傻傻地抱在一块,过了一会儿,这才又恋恋不舍地分开,并肩站在一处。两人牵过了马,如今正是情定时,也不愿回到帐篷见其他人。因此她们牵着马边走边说话,直往一个小坡走去。站在小坡的顶上,就可以看到远处篝火盛景,就如同银河倒悬在草原上,蜿蜒倒映出了点点的星河那样。
“真是好看。”
齐霁真看着远处的景色,轻轻地感慨道。萧鸾没有说话,齐霁真侧头望过去,见萧鸾正看着自己,她脸上微红,问道:“你看我作甚。”
“看你好看。”萧鸾答道,她的脸上也是绯红一片,手指在衣襟处缠了两缠,说道,“我幼时就觉得你好看。后来……后来也觉得你好看……”萧鸾说到这里忸怩起来,“只是以前害怕你不喜欢,所以不敢多看……可是,我眼下里,可以看了吧?”
说到这里,萧鸾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闪闪发光的看着齐霁真。
齐霁真噗嗤一笑,此前的万般羞涩都被这个期待的表情给冲得七七八八。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心仪之人如此盛赞,哪个女人又会不开心,不高兴呢?齐霁真摸了摸自己的脸,挂上愁容:“原来六郎就只喜欢我的脸么?将来色衰爱弛……”
“决计不会如此的!”萧鸾顿时急了,她满腔爱意正浓,哪容得人质疑,就算是齐霁真也不成。她扭身抓住了齐霁真的手,慌慌张张的说道,“三娘你人好,学问高,又足智多谋,而且,你明知……明知我是这样的,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依然没有嫌弃……”
说到此处,萧鸾的眼泪也滴落下来,这才是她心中最自卑最担忧的事。无论她装得多像男人,就算全天下人都觉得她是个男人,她依然还是一个女人。一旦被发现,就会剥夺掉眼下里拥有的一切,就只能如同她的姐妹那样,找个男人嫁了,从此窝在后宅一世的女人。
在她的心中,自卑总是大过自信,惶恐总是多于其他。萧鸾曾以为自己就将如此度过一生,怀抱着一个谁也不能知道的身份,终此一生,她都将以不男不女的样子,战战兢兢的到死去。但她的秘密被人窥见,而窥见的人又那样恰好的喜欢她。萧鸾甚至觉得这大概是苍天对她最好的回报。从此她的惶恐不安就有了皈依之地,恰如游子有了家,飘飘荡荡惶恐无依的魂灵也终于可以落地。
齐霁真安静地听着萧鸾的话,她从前并不知道萧鸾的心中挂着这样的烦忧,她甚至还暗地里羡慕过萧鸾“男子”的身份。如今听来,她心中波动,回握住了萧鸾的手,轻声说道:“不可妄自菲薄,六郎……你是世间最好的人,我很开心,你也没有嫌弃于我。”
两人这般如争夺那样互相夸着对方,说了几句,也总算咂摸出了几分不对劲起来,不禁对视而笑。齐霁真自然不会对萧鸾说她苦恋萧鸾的事,萧鸾便认为两人是一起喜欢的对方,忍不住美滋滋的。这般的身份转换,又因了一腔真情叙说,反而更觉得亲近许多。
她们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就算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此刻两人肩并肩靠在一处,一同看着远方,心思却都在彼此相连的那里,心绪此起彼伏。齐霁真想得要更为多一些,丽娘与严昭灵的事在她的心中留下极为深远的印象,在强埋心事的那一年中,齐霁真也曾设想过许许多多的事情。
齐霁真侧了侧头,想要与萧鸾谈一谈,她们如今在草原上,心事大可坦然面对,可终有一日,她们还会回去,回到那个身不由己的位置。到了那时候……齐霁真飞扬起来的心又重新的,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只是一转头,就对上一双亮汪汪的眼睛,里面是纯粹的开心和欢喜。齐霁真没有见过这样的萧鸾,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内敛的,她心里压着许多的事情,虽然她也会在齐霁真面前哭泣,但就算是哭,也是收着的。以前齐霁真不明白 ,后来明白了,就更疼惜这个孩子。
到了最后,疼惜不知不觉变质,亲近也变成渴望。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时,齐霁真也曾单纯地,不管不顾地渴望过萧鸾的回应。她当然明白,看到心上人时单纯的喜悦,仿佛世间再也没有其他为难事。
总归是自己要大一些,这些煞风景的事情,就暂时不要告诉面前的人了吧……齐霁真默默地将那些未来的不安吞下,只是笑着揉了揉萧鸾的脑袋,轻声笑:“像个傻孩子。”
萧鸾把齐霁真的手抓下来,低声说:“我可不是个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
于是齐霁真笑得更欢,朝萧鸾凑近了点,笑眯眯的道:“嗯,我的六郎长大了。”这句“我的”里带着的独占味道让萧鸾的脸有些红,她心中很是有点羞涩,可又有些骄傲,于是挺了挺胸脯,说道:“真希望能一直这样。”
“是啊……”齐霁真亦是轻声感叹道。
这样的时光希望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两人纯粹而美好的回忆能停留得更长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一直挂着老母亲一样的笑容……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出自诗经,算是很有名的一句话了,大家意会吧,齐霁真说出这句,是极度的高兴,是但是细究又带着点忐忑的心思那种,我觉得特别适合她,23333,如果写的很直白感觉弱了点,所以意会啊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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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忽勒里台
北狄幅员辽阔, 广袤无垠, 恐怕连最老的老人都没有从东海之滨走到过极西之地。但这片大地上, 生活着的人群里, 却依然认可着由忽勒里台大会上推举出的大汗的权威。而这一年的忽勒里台大会也与往年不同,此前的汗王被自己的大儿子所杀死, 虽然哈尔巴拉宣称自己是汗王的继承者,但没有经过忽勒里台大会, 这个汗王的位置是怎么也坐不稳的。
因此, 不论是哈尔巴拉, 还是其他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野心家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此,今年的忽勒里台大会必然不同寻常。
大会举办于北狄母亲河额温河的河源之地, 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这里是王帐, 同时也是北狄萨迦教派的所在地。信仰虔诚的北狄人,甚至会千里迢迢地步行来此地朝圣。对于普通的北狄人来说,这里也是神圣之地, 是让每个北狄人都为之敬畏的所在地。
距离大会召开还有不到十天,河源之地已经是热闹非凡了, 各个部落的族长们, 来朝圣的普通牧民, 还有闻风而动的商人们,都汇聚在了一起。
帐篷与帐篷之间泾渭分明,但五色彩带连接了不同的帐篷,随处可以听见来自各地的口音交杂在一起。而孩子们就仿佛是过节那样欢乐,带着小弓箭和木刀们来回奔跑。若是极目远眺, 还可以看到天边高大的雪山,犹如屏障那般屹立在远处。相传,那是世界的尽头,没有人能越过。萨迦教的和萨们说雪山女神就沉睡在那里,守护着这片大地。女神的眼泪流淌下来,就形成了灌溉整片草原的母亲河。
这样的故事被萨伽教的和萨们口口相传,编成了诗歌与故事,就算是在这样的大会里,也能听到由马头琴拉出的苍凉音调里,和萨们高声歌唱出的传说。在这音乐声之中,抱着剑的剑士安静的聆听着,驻足不语。
“这位侠士,你不与我们一道吗?”商队的马车停下,车上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说话的人年纪尚轻,有头微卷的发,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时讨喜可人。他左右张望,长大了嘴,惊叹道,“这就是王帐所在吗?比起大夏的热闹来,也不遑多让呢。”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剑士的轻笑声。帝都京师生齿日繁,物货盆满,多达百万人口,其中繁盛自是来自砺州的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莫要胡说八道了。”这时从另一边转出一个中年人,面容和那说话的小子有几分相似。他敲了一下自家崽子的额头,这才转头对剑士说道:“先生打算在此地留几日?”
剑士低头想了片刻,便道:“先四处逛逛,这是北狄大事,先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我想找的人。”
那中年人点点头,又道:“我们商队会在此地待到忽勒里台大会结束为止。若先生想要一同离开,就来找我们吧。”说完,中年人又给剑士指了自己商队驻扎的地方。两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听见号角声响,数十骑铁骑自王帐方向奔驰出去,而在更远方,马蹄阵阵,如雷声轰鸣,自远而近。
众人不禁停下说话声,朝声响处望过去。这时极远处响起了尖锐的哨声,这是有人拉出响箭所发出的声响。哨声尖锐刺耳,待到稍停,就紧跟着响起了第二声响箭声,只是这声音近了许多。由此连响数声后,人们已经能看到奔腾似惊雷的铁骑了。
来人不过数十骑,但起落之间整齐划一,一马起落或许不觉如何,但这般同声同响,这声音就如重鼓锤击那般,让人心神颤动。而当先几骑,骑手背部挺直,手握黑铁三叉战矛,矛首上挂着的白幡随风上下舞动,画在上面的血红色的白狼头像就仿佛也活了一般,狰狞着仿佛要扑面而来。
“是白狼啊……”身边有人在窃窃私语着。
剑士转过了头,看到几个牧民靠在一处低声说道,他也凑了过去,用才学会的,还不熟悉的腔调询问起来。所幸几个牧民也是热情的,见剑士来问,也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自白狼回归,一战成名,可盛名之下必然也有心怀鬼胎之辈。更何况,白狼的人大多都是年轻人,如今的主事者更是个二十不到的姑娘,未来的族长还是个孩子。这样的群体最易受人欺辱,因此短短的一两月光景里,白狼竟三次迎敌。
“竟然未尝一败。”牧民们笑着感慨,草原上的人没那么多心机,对实力的看重就显得尤其的直白。他们尊重强者,崇尚武勇,他们自己就是惯常是上马握刀,下马放牧的人,对于战败逃跑并不陌生。正因为如此,在面对白狼正面作战的勇猛无敌,就尤其的敬佩。
“白狼回归,没有辱没他们先祖的名号。”
牧民们低声惊叹,那含义也足够让剑士明白,白狼算是在这草原上获得了一席之地。
说话间,只听沉沉号角再次响起,白狼的人齐声呼喝,止住了马蹄,而后,早就等在前方的那些黑骑之中,有人鞍马而行脱颖而出。
“是大王子!”剑士听见一声低呼,他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那人坐在马背上,虎背狼腰,浑身披甲,神采奕奕。而后,白狼的为首者也骑马快步越众而出,怀里还抱着如今白狼名义上的主人阿尔斯楞。剑士早就听闻了白狼塔娜的名号,只见那女子剑眉大眼,虽不似中原人温润,也是明艳英气,而她帽子上垂着的红珊瑚珠帘更将她衬托得富贵逼人。
两人一见便哥两好那般手搭着肩膀说笑起来,空气之中犹如静水,两人却似乎毫不在意,时不时还能听到属于女性的明亮笑声。说了几句后,塔娜又朝身后招招手,于是队伍之中又走出了两个少年男女。
这一次,剑士一直沉寂的嘴角终于微微地上挑了一下。而后,他也听到了身边热情的牧民们的声音:“是白狼的□□和必勒格啊!”
剑士在草原上游走了好几个月,也学了不少词语,自然知道□□是英雄,而必勒格是智者的意思。等他反应过来这两者的含义的时候,牵起的嘴角就已经开始抽搐起来。而热情的牧民们低声向剑士述说起他们听来的故事,据说那少女智勇非凡,曾定下计策,伏击了来敌,敌人甚至未走到白狼的营地就被击溃。
剑士听着听着,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额上青筋乱跳。而这时,众人叙旧已毕,调转马头,其他的武士早就拦住其他人,因此一群人骑着马便往远处的王帐方向去了。待到人影尽去,道路重新畅通,人们也开始松了口气那般,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所说的都是方才见到的景色。
剑士按住了头,细思片刻,又拉住了那牧民的手,说道:“大王子与白狼的人很熟么?”
那牧民笑道:“你莫不是看白狼的塔娜长得漂亮,也动了心思吧。”他见剑士的脸涨的有些红,善解人意地笑道,“她还未有夫婿,你若能在大会中展现武勇,说不定也能入她的眼中。”牧民见剑士抿着嘴不悦的样子,又道:“大王子当初力排众议,将原本属于白狼的领地交还到白狼手中。而今白狼族人用自己的手保住了领地,也一定会投桃报李,成为大王子的臂膀。”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牧民的说法只是让剑士确认了自己听到的传闻。剑士点头朝牧民致谢,便举步朝王帐的方向而去。大家只知道白狼是大王子的嫡系、獠牙,但剑士却会想得更多一些。在这样的时间段里,白狼强势出现,而哈尔巴拉又这般费尽心思给白狼造势,无非就是要推出一个强有力的目标,让其他部族也看看。这样一来,白狼必然会引来其他人的针对。
剑士沉思着,举步朝前,而两柄战矛交错,拦住了他的去路。
“此处不许再靠近,若下次再犯仔细你的头颅。”两名身穿黑甲的士兵看着剑士,目光在他怀中长剑转了一圈,沉声说道。
剑士也打量着两人,这是大王子亲自训练出来的军队,以一身黑甲闻名,分为具甲骑与控弦骑两种,其中最为出名的一支军队,则是大王子的御帐亲骑,号称铁浮屠。不过剑士从未见过,仅仅只是听闻,只是如今看来,两名守卫目光悍然,肌肉结实,站在那里就如两尊铁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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