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眼睛看到的事实,也不会涉及到什么机密。”卫培风回答,他搓了搓手,“他们跟我们不同,他们天天都在这里,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答案才具有更多的参考价值。”
沈引玉听出了卫培风隐着的不满,急忙赔笑:“是我的不是了。卫先生可探知了什么吗?”
卫培风却没有再回答,他笼着袖子站在街头,沈引玉也跟着停下,和他一起看着这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三年多了,沈引玉对这黄土扑面的街景已经看到麻木,心中也没有了多年前的冲动和激动。这里的娱乐少得可怜,这里的人都总是匆匆忙忙,为了一口吃食劳累不休,沈引玉看着他们,甚至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傀儡,被生活推着往前,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可有的时候,沈引玉又很惶恐,惶恐自己也会渐渐变成其中的一员,再也不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又要等待到什么时候。
“你想要建功立业吗?”卫培风的声音陡然传来。
沈引玉一惊,随即大声道:“这自然是想的!不想的话,我又为什么来这里?”
“男儿有志气是好事。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卫培风感慨完,又开始往前走。沈引玉抓耳挠腮地跟在卫培风的身后,他知道卫培风向来都是有的放矢,既然卫培风这么说了,自然就代表着会有一场能让他建功立业的战斗。
沈引玉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至今还记得当初萧鸾找到他的时候,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互市虽然开了,但是北狄却不是能安稳互市的。”萧鸾的面容是难得的正经,“我去过北狄,最清楚他们……他们的新大汗雄心勃勃,而铁浮屠战无不胜,更能膨胀他们的野心。我猜想,互市是他们用来稳定大夏,同时还能源源不断提供物资的一个途径。待到北狄统一后,他们的矛头大概就会对向我们了。三年……或者五年……”
“你想要建功立业吗?蛮奴。”
萧鸾说过的话与卫培风的话重叠在一处,穿透了时光,让沈引玉的心陡然亮堂起来。卫培风看着沈引玉的表情,摇了摇头,带着年长者对于年轻人的宽容,说道:“现在是九月,以往正是互市最热闹的时候。可最近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就算有人来,带来的马匹质量也大不如前,说明对方在控制流入大夏的良马。”
“若是我,恐怕会让这种情况再持续一段时间,让我们习惯了这种情况,再陡然突击。”卫培风说道,他是南人,畏惧寒冷,早早的披上大氅,旁人看着他的表情都带着惊疑。但卫培风却毫不在意,走得十分自在,“我曾问过成王殿下,那位草原之主的性子,他愤而杀父,在面对战斗时从不怯弱,又懂得将自己最好的兵放在最恰当的时机,实在是个精通战斗的人,却又爱正面作战。”
沈引玉听着卫培风的话,费力地转动着脑子,问道:“所以既然他采取了行动,那应该很快就会带兵过来了……?”
“不错。”卫培风停下了脚步,看着沈引玉,“沈小将军,你期待的战事已近,你可要告知你的兄长?要知道,你兄长虽然与我们合作多年,均分了当地豪强利益,却不见得在军事上也能让我们插上一脚。而你的愿望……也就很难达成了。”
少年人却没有什么犹豫,只是再确认了一次:“卫先生此前说的那番话,有多少把握?”
“没有七八分,也有五六分。”卫培风顿了顿,又道,“调出往年互市来往的记录就可以知道异样。若能有盐铁走私的量,或许更能看出什么细节来。”
沈引玉点了点头,道:“我是军士,自然是希望战事。可我也是大夏人,自然更希望大夏好。”言罢,他朝卫培风一拱手,说道,“卫先生,末将先失陪了。”
卫培风摆摆手,让沈引玉请便。他看着沈引玉急匆匆的朝着总兵府而去了。卫培风看着沈引玉大步迈前,仿佛一往无前的勇士,他有些敬佩,又有些感慨叹息,轻声道了句:“赤子心肠。”
人在初生时,总是纯真懵懂,虽然善恶不明,礼仪不分,却也最是说一不二,不懂谎言和狡诈的时候。只是到了后来,利益总会蒙蔽他们的眼睛,教他们学会如何去伤害别人。
沈以逸总是有许多的军务要处理,他和那些因家世获得官职,或是当地的豪强并不同。尽管总兵府修建得富丽堂皇可比亲王府,是极大逾越,尽管沈以逸的小妾也总是抬完一个又一个,但沈以逸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军务上,也因此,他大部分时候都在总兵府。
听到随从来报,沈以逸并没有多想,就让沈引玉进来了。他看了眼沈引玉风风火火的样子,又低下头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沈以逸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边关卖命,家中条件并不好,他幼时也没怎么读书,就算后来读书识字,这一手字也依然粗鄙得就像他的出身,和他弟弟完全不同。
沈以逸也从不觉得自己跟沈引玉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就如同现在,沈以逸分心听着沈引玉的话,然后面无表情的抬头问:“你说打仗就打仗?谁告诉你的消息?卫培风那老狐狸的话能信?”沈以逸的脾气不好,他耐着性子把里面的事掰开揉碎了对弟弟说,“就凭他的三言两语,就要把盐铁记录调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可若是真的呢?”沈引玉问。
“那也要等我的斥候回来。”沈以逸回答,他看着沈引玉,看见对方眼中不屈的火焰,冷笑了声,说道,“我不管你到底向着谁,但你要知道,你跟我都是姓沈的!现在沈家有我撑着,还由得你四处玩耍。你也要长几个心眼,不要觉得那老狐狸跟我们一起对抗当地的豪强,就真的是跟我们一边儿的了。”
沈引玉捏着拳头,猛地转头,而在他的身后,沈以逸的声音大声传来。
“我们沈家的人,只信沈家自己的兵!”
弓弦在空气中崩裂出割裂金帛的响动声,马蹄如雷,呼啸而过的大风在这支黑甲骑兵前亦是无声退让。这是让山海,让有生和无生之物都为之避退的铁骑,更何况是区区几骑斥候,就如铁骑前的浅草,撞出汁液,又淹没于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整理了大纲,心头终于安稳了,(#^.^#)
谢谢大家的追文,么么哒,好想写快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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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京城事
沈引玉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出乎卫培风的意外, 只是让卫培风惊讶的是, 这似乎也没有出乎沈引玉的意外, 他的表情异常的平静。甚至于在这平静之余, 沈引玉还冷静地询问卫培风接下来要该怎么做。
卫培风是萧鸾请来的,对于这个年长儒雅的先生, 萧鸾也确实按照自己所应诺的那般,给予了卫培风最想要的自由。既然君以国士之礼待之, 卫培风也会尽力回报。他知道沈引玉是萧鸾想要培养, 日后甚至会仰仗的左臂右膀, 因此内里许多的事情都会给沈引玉讲清楚。
而沈引玉性格直爽,却并不鲁莽, 对卫培风也不会以京城中纨绔子弟那套来敷衍, 两人相处三载,亦师亦友。
“人总是位置决定脑袋,沈家军是你们沈家的立身之本, 沈总兵才会发出此言。”卫培风拍拍沈引玉的肩膀。此前互市废除,沈家为了敛财, 私底下和北狄多有交往, 互市一开, 其实损伤的是沈家的利益。但一来是皇命下来,沈家根基不如当地豪强,自然是要表面遵从的,二来卫培风也是油滑,他能出让利益, 又抛出了共对豪强的诱饵,双方合作,也算是共赢互利。
而沈以逸虽以天悬关乃边关重地为由,却也没有太多为难卫培风,甚至划了距离天悬关不远处的一个县城给卫培风等人。这也正中卫培风的下怀,他在此地拉起了一支私兵,由沈引玉统帅训练。而其中所需费用,则都是由互市利益以及朝廷拨款所出。这支队伍用的也是京官仪仗、护卫等名额,合情合理,将萧鸾的名头摘了出去,以免发生意外。
卫培风虽然也同意开互市,但他对北狄的异族始终抱有警惕之心,不敢大意。此刻听到沈引玉询问接下来怎么办时,卫培风只回了一个字:“等。”
当然,这其中的种种事情,卫培风皆写到信中,快马送回了京城。九月的天,辽远空旷,透着几分苍凉。这是在繁华的京城,闲适的山水之间看不到的景象。卫培风看着曲折往前的官道,在心中暗自感叹,希望时间还不算太晚。
九月的京城,夏日的烟火气还未消尽,只是早晚才有些凉气。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城中虽然有宵禁,但近些年来,京城比以前更加繁荣,就算主要的大道有宵禁,但街坊之中还是有不少胡同卖些吃食,是整夜的开着。负责巡视的锦衣卫往往对此视而不见,只有在钱少时候才会靠过来,挨家拿名为“守夜费”的银子。
坊中热热闹闹的来了一群少年人,说是少年其实也不尽然,里面有老有少,只是少者居多,他们穿着常服,但在京中的人待久了,眼也练得毒辣许多,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官场上的人。几人一边说话,一边笑,左右四顾,最后找了间就这么呼朋引伴的进去了。
小二在门口接客,点头哈腰的喊着:“诸位老爷是要个雅间吗?小店有,足够使。几位可还要点几个唱曲儿的听听。”
“今日……”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正自犹豫,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今天不同往日,吃喝玩乐,都要一应俱全。”
小二一听,这分明是个女声,他再定睛一瞧,见这群之中,一个女子身着束腰窄袖的胡服,头上戴了顶小帽,这是好几代前女子间流行的样式,只是近来女子少有出门又或为官,因此见得少了。一时间他还以为这是个好穿胡服的纤弱男子,竟没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个女子。
抛头露面……
小二一瞬间流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又及时地收敛下来。而此时旁人也开始起哄起来,说道:“齐侍读都这般说了,陆主事还担心什么?”
“调令还未下来,我们今日还是庶吉士,大家不要乱喊。今日可是同僚聚会。”只见那女子笑盈盈的说道,她身上丝毫未见女子混迹男儿中的局促羞涩,显得落落大方,说话之中也是显得与其他人亲近,却没有其他女子那般的讨好。
那小二原以为这是官老爷们带进来的妓子,此刻听了几句,顿时冷汗直流,暗呼几声好险,又庆幸自己收敛及时,没有得罪了这个女官爷。而其他人齐声附和,那女官爷又问了周围人的好恶,敲定了菜单和陪客,一一对小二说明。小二急忙点头,转头朝掌柜那处通报。
小二一气报完了菜名,又悄声抱怨道:“这女子做什么官啊,处在一群男儿之中,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掌柜的气定神闲的拨着算盘,看了小二一眼,说道:“你这话要谨慎,头几年连出两个女榜眼,今年参加科举的女子变多了。日后啊,怕是会经常看到女子为官了。你这双招子可得仔细着,莫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小二急忙称是,他皱着眉头,又道:“真是想不明白,外面的工作是女人做的吗?又累又苦,乖乖的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有什么不好,非得出来抛头露面,万一遇到什么坏人,危险又可怎么办?”
“你啊,乖乖的顾好自个儿吧。”掌柜的摇摇头,一巴掌拍到小二的脑门上,说道,“少说几句,给钱的就是大爷,快去干活!”
小二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头,跑远了。外面的天色渐渐的黑下来,但是店里的生意还是那么好,人依旧那么多。小二美滋滋的盘算着自己的钱,他还年轻,是被同乡的长辈叫到京中的,来到京城好几年,也攒下了一些银子。他想着拿着这些银子娶一房媳妇儿,自己乡下虽然还有一房媳妇,但是两人就成亲时见过,过后他就出来见世面了,一个男人,在外打拼,怎么能没有妻子帮衬着家务呢?至于要回去?小二在心中摇头,回去就要种一辈子的地,种地那么累,一年苦到头,银钱还那么少。
无论如何,自己是再也不会回去了。小二在心里想。
一个小二在盘算着自己的前程,雅间里的老爷们也在盘算着自己的前程。琵琶女抬手拨弦,咿咿呀呀的唱着小调。一群相处三年的庶吉士们则倒满了酒,共同举杯。庶吉士亲近皇恩,虽然无品级,却是难得的好差事,只是这差事也只有三年。三年一到,经过考核,众人就要散入到官场各处去了。
有的人会留在京中,比如陆渐泓,进了工部做六品的主事;有的人会调任他乡为官,比如那个曾在聚会中责怪齐霁真的中年人,他被调往延顺府做推官,很有可能从此就将远离京畿重地,再无出头之人。而也有那时运佳的人,去了清贵之处,就像齐霁真,去了翰林院做侍读。
众人际遇不同,自然心境也大不相同,但是毕竟是初入官场,还有几分少年意气以及同僚之情。几人共同举杯,齐声喊了声:“干!”,把酒饮尽,倒显露出几分豪迈之色来。
待到酒过三巡,众人也喝得有些高了。陆渐泓这才敢将目光投注到齐霁真的身上,齐霁真正与那个调离京畿的同僚聊天,那人年岁比其他人都更大一些,去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也难免有些人态度轻慢。但是齐霁真却分毫未显,反是叮嘱几句,引得那人眼眶微红,起身行礼道:“曾经多有得罪,三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在是……实在是惭愧。”
齐霁真摇摇头,又勉励了几句说道:“都是同僚。”
齐霁真到底是个女人,不能只与一个男人交谈,恐引非议。陆渐泓饮下一口酒,他后背被人猛地一拍,差点让他失了态。陆渐泓愤怒地扭过头,却见同僚挤眉弄眼的看着他,隐晦地朝着齐霁真指了指。陆渐泓顿时面色通红,他捏捏酒杯然后猛地站起来,看着齐霁真,磕磕绊绊的说道:“三娘……我,我敬你一杯。”
齐霁真一愣,倒是笑笑,道:“好啊。”齐霁真回的爽快,陆渐泓见齐霁真对他并无异色,苦笑一声,将酒饮尽,便缩在了一旁。旁人看着觉得着急,陆渐泓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好女怕缠郎,你怕什么!”顿时有人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几人喝够了酒,再出门时,天已经黑了,门口处照旧有安静低调的马车默默等候。陆渐泓看着齐霁真朝那处走去,他一直默默的关注着齐霁真,自然也注意到每次聚会都会在那处候着的马车。旁人只道齐霁真家世不俗,对她上了这样的马车也不会太多的疑问或是猜测。
但陆渐泓却不同,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车里有人了,曾经他也曾怀疑过,当初车里惊鸿一瞥的人是不是成王,毕竟无论是坊间传说,还是他偶尔所见,成王都是面若好女的秀美少年。而关于齐霁真,也自有很多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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