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和疯子在对话。
他们在说什么?
林厘直觉这对话很重要,竭力又懒懒散散地竖起耳朵听,可是老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只能艰难地记住几个似乎特殊的词。
“最后一天”“明天”“离开”“自由”。
几个词语乱七八糟地凑在一起,像是迷雾,又无比的清晰。
说起来,他早就混淆了时间观念,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多久,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不清楚。
但有一点还算明白——这一定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锁链和关押的房间锁住了他的这段是时间。
一个词在他朦胧迷雾、布满白雾的脑中浮现。
离开。
片刻之后,他懒懒散散地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
他们要离开了。
那我呢,我呢?
他有点困惑了。
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呢呢我我我呢?
嘻。
一整个下午,林厘的脑子里都是一片朦胧云雾。
疯子在的时候他当他的兔子、猫,陪疯子看电视。疯子不在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博士虽然没靠近但也在不远处,他不是一个人,还能接受。
电视在说什么,他也不想看也看不懂,看着看着就埋头在沙发上,博士可能以为他在睡觉,绵羊进进出出,似乎托着下巴端详了他一会,倒还是把电脑里的声音调掉——贴心。
他们可能以为他在睡觉,其实没有,他是在沙发里叹气,嘴角却无声无息地翘起,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
时间有点晚了,博士来叫他,他呐呐地答应了,温顺地接受,然后在转身的那一刻握住对方的袖子。
说实话他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还对自己的动作感到了一点儿困惑。
我在做什么?
他温顺地、无声无息地、默然地想。
博士看着他,眼中浮现出趣味。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坐下,微笑,垂眼看他,轻轻叹气,又微微莞尔:“你想做什么?”
我应该说什么?
林厘想了一下,还是用了一个老套的借口。
“你能帮我擦药吗?”
博士微微一下,湛蓝的瞳孔中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当然。”
他应该不会拒绝。
林厘一直拉住他那截袖子,博士拉了拉没松开,也就随它去了。
他跟这站起来,打开门,被牵进去,被引导着坐在床上,他还是不肯松手,博士无奈一笑,干脆把外套脱了,起身走开。
门关上了。
灯关上了。
窗帘被唰地拉开。
下午的阳光透镜来,将室内照的通透明亮。
室内乱七八糟,各种用具杂七杂八地摆在一边,杯子卷起扔在角落,杯子砸在地上,拖鞋一只正一只反面,歪歪地摆在一边。
书桌上白瓷细长花瓶里,那朵娇艳的红花有点缺水,花瓣干枯发黄,恹恹地耷拉在那里。
博士面不改色地避开塑料袋、塑料盒、一只牙刷和粘上灰尘的毛巾,把床头柜里的塑料袋和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面掏,又往里翻了翻抽屉,终于找到了充分已久了小药箱。
博士坐在床边,上下打量了几眼,“脱衣服,我看看伤口。”
林厘温顺地脱了上衣。
暴露出来的伤口不算大多,大部分集中在背、肩、腰,伤口向下蔓延,其中以锁骨和腰部最为严重,像是被牙齿锐利的大型动物啃咬、吮/吸、舔弄,最后意犹未尽地放他一马。
林厘背过身子让他上药,先是肩膀、然后逐渐往下,到细瘦白的腰肢,隐约向下蔓延。然后是正面,消毒、抹药。
腿部的伤口则更加集中,大多汇在大腿内侧,其中还有两道红色的指引,在柔软白腻的大腿上鲜明无比。
“真可怜,像个洋娃娃,却浑身是伤。”博士怜爱地看了一会,给他消了毒,然后把药膏一递给他,绅士的举了举双手,转头看窗外。
“请,这个这个地方我不太方便,可以自己擦药吗,很简单的。”
林厘拿着药,抬头看他。
“不会吗,很简单的。”博士温和道:“不用棉签,直接用手就好,挤在手上推开成薄薄的一层,然后再把黄色的那个涂上去,等会我再给你包扎一下。”
林厘一声不吭,低头按照他说的做,在手上挤上一点乳白的药膏。
博士仿佛能预测到他的行动,欣然一笑:“没错,就是这样,不用害怕。我做过医生,这些其实都是小伤,要是特意治疗,或者哪怕只是随便擦擦药就能很坏恢复……抱歉,我接个电话。”
“是的,是的。”
林厘沉默擦药,哪怕不刻意去听,也有无数字句从耳边飘入,就像他戴上项圈以来的每一天那样。
博士说:“没问题,下个月五号左右大概几结束了,什么?……”
朋友、盟友、合作人?
哦。
林厘擦完了药,拧上药膏,低头去够消毒水,像刚刚博士说的那样给手消毒,然后湿纸巾擦手。
博士还在讲电话,他穿上衣服,把裤子踢到一边,抱着腿,默然无声地注视博士。
博士察觉到他的视线,但是没有转过来,只是微微侧头,冲他点头一下,比了一个“嘘”。
林厘仍认真地、专注地、木然地、近乎困惑地注视他。
如果说这是一场比赛。
如果这是一场比赛,那么他是瘸脚的参赛者,独自奔跑在赛道上,他要对抗的对手是裁判,哈哈。
他一无是处、一无所有,想要一本正经、一鼓作气地在大脑中得出一个正确答案,扒开一看,脑中除了浆糊还是浆糊。除了迷雾还是云朵。除了烟就是雨。
太多太多的困惑笼罩了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那是,为什么是谁,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什么?
他感觉自己稍微有点发疯。
也许不是稍微。
林厘低低地叹出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实际上他很早就知道了。
博士绵羊说话就没避过他,所有的信息都没掩饰过,不掩饰的爆炸,疯狂潮热的氛围,接下来要离开的预兆……一幕一幕,都表示他要死了。
他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
他感觉自己有点发疯,同时又想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疯,好奇怪。
“这次还算顺利 。”博士说。
林厘拉拉衣袖,足尖在博士黑色西装裤的大腿上轻轻蹭了一下。
“你——”博士的声音突然停滞了。头偏过来,湛蓝的瞳孔转过来,博士低头注视那只白/皙不安分的脚,又顺着抬头向上看。林厘抓着袖子对他笑。
“……确实有点意思”博士顿了一下,对着电话轻轻一笑,“是的……”
林厘露出他所能露出最诱惑的笑,他轻轻地几乎用气音,又轻又柔地:“你对我感兴趣,是吗?”
博士的眼中燃起了一点趣味,他没有阻止,趣味甚至鼓励地笑了一下,“嗯?你可以试试?哦,抱歉你继续……”
电话仍然在继续。
林厘有点惶恐,考过去,挨着蹭着,娇哒哒地说:“你不喜欢我吗?”
蹭着蹭着,博士就忍不住笑了,伸伸手推他一下,结果放过被林厘抱住手臂,亲昵地贴上脸颊。
这个电话说不下去了。
他又是笑又是叹,挂了电话,举起投降的手势:“嗯?”
林厘仰着头看他,努力翘着嘴角。
“这不是我想的……”博士叹气着笑起来,“但是……也算不错。”
林厘茫然地、温顺地挨着他,声音又软又甜,“你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博士用奇异的表情的凝视他。“我当然喜欢你。”
他们交换了一个潮湿绵长的吻。
第18章
林厘喘着气,颤了颤纤长的睫毛。他的嘴角沾着亮晶晶的水色,苍白的唇色在刚刚的亲吻中变深,泛着血气涌动的嫣红。
一只手捏着下巴,他顺从地随着力度仰起头,接对方审视的目光。
博士用一种奇妙的眼神打量他、端详了他许久。
一会之后,捏着下巴的那只手收了回去,林厘顺势垂下头,向后弯了一点腰。衣摆顺着动作向上提起,一截细瘦白腻的腰肢,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腰肢上青青紫紫的淤痕,涂上了一层透明晶亮的药膏,在灯光下隐隐泛光,不再显得如同原先一样惨烈,反而带上一些暧昧的色彩。
他用手撑着身体,让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那道视线中。
视线跟着他的动作晃动发散了一下,又收回来,焦距在他的脸上。
那双湛蓝的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会,突然又弯了一下,染上一点笑意。眼睛的主人却轻轻叹气,退后一点,然后站了起来。
“怎……”
博士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西装严丝合缝地穿在身上,甚至没有一点褶皱:“很有趣。”
林厘没有做出反应,博士就这这个角度低头俯视他,几秒之后,突然又笑了一下:“但是,还不够。”
林厘的眼中浮现出些许茫然。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一会——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再次抬头——手脚并用,小心地避开伤口地向前爬了几步,靠近博士,轻声问:“你不喜欢我吗。”
博士回答地不假思索:“我当然喜欢你。”
和刚才一样的回答。
林厘观察博士的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博士的表情认真,蓝眼睛微带笑意,脸上甚至有一丝遗憾,仿佛正真诚地为已经说出、以及即将说出的的话抱歉。
……是真话。
林厘判断出来了。
他茫然地仰头、茫然地对视,脸上是不到问题答案的困扰,眼睛通透明亮,声音软软地问:“为什么呢?”
他说的很含糊,但博士懂得他的意思。
博士思索了一下:“因为还不够。”
“什么?”林厘轻声询问,眨了眨眼睛,好像被这个回答弄的懵了。
似乎为即将听到的话感到恐惧,又他不安地扣了扣手,只能说:“你可以靠近一点吗,可以坐下吗,我有点怕。”
博士点头坐下,靠近他,甚至安慰一笑,然后继续他用特有的清晰腔调说话:“你很漂亮,让我想起在以前在其他国家看到的洋娃娃。你知道那种洋娃娃吗,穿着很华丽的衣服,海藻一样的卷发,端坐在那里,用它明亮的眼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话。我最喜欢的是其中的一个,眼角描着黑色泪痕,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你,像在无声地哭泣。”
博士回忆:“……非常漂亮、让人着迷,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就很喜欢,一直想要得到一只。”
林厘靠近他,怕打扰到一样轻声问:“那你得到了吗?”
“没有。”博士回答,用目光在林厘脸颊温柔一点,“当时的情况不太……允许,况且那还是别人的藏品,后面倒是有机会了,可以一直没找到我最喜欢的那一只。”
博士带着一点遗憾叹气说:“真的是非常漂亮的东西呢……”
林厘惧怕似地靠近一点,他们已经靠的很近的,亲密的几乎毫无间隙。林厘靠着他、挨着他,能感觉到博士西装下的身体,热的,心脏在跳动,手臂的肌肉硬实,喉结上下滚动,颈部的线条隐没在扣上最上面一颗扣子的白色衬衣下。
林厘把头靠上去,轻的仿佛没放上重量,小声呢喃说:“可是,我不是那样的娃娃。”
博士摸摸他的头,幽默说:“你当然不是,人种都不同。但很奇怪,你给了我那种感觉,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你说话时候的感觉,你的神态,你眨眼睛的样子……
博士转头凝视他,用惊叹的语调重复说:“非常漂亮,让人着迷……”
林厘认真的倾听,温顺地点头,不知不觉又靠了上去。他仿佛被抽去了骨头,没了支撑,只能紧紧攀附上身边的人汲取力量。
他的手缓缓按住了博士的黑色外套,顺着对方心跳的节奏一点点移动。
咚、咚。
西装布料材质上佳、手感舒适,有一个开口的口袋,胸口旁边银白的丝线绣上一个花纹繁复的双头鸟徽章。
咚、咚。
他的手顺着西装的纹路轻巧地下滑,滑过手感冰凉的金属纽扣,指尖已经触摸到了衣摆。
博士没有反应,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
“那真是一种非常其妙的——”
咚。
他碰到了博士的拉链头,
博士的话又说不下去了。
那只作乱的手被抓住了。
林厘听到对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苦恼:“不该这样的……”
林厘抬头看他。
他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楚楚可怜了,朦胧的水雾从眼底翻涌出来,表情还是带着一点困惑的空白,哽咽:“为什么?”
博士微微一愣,放开手。
林厘喘了口气,想要像刚刚一样上前拉住他的领子,但是手被避开了。
“……”快哭出来了。
博士的眼中浮现出无奈。
“为什么?”林厘还记得博士刚刚赞叹的表情,那是发自心底才能表达出的真诚赞美。
他能听出博士对喜欢的东西的占有欲,刚刚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也很明显透露出了一些东西——对博士来说,喜欢、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
博士刚刚也承认他很漂亮,让他想到他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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