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博士想要占有的东西。
所以,“为什么?”
博士有点苦恼,思考怎么回答:“为什么?要说为什么的话……你看,就像那朵花,”
林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书桌上白瓷细口花瓶里嫣红的花朵,因为主人的离开和疏于照顾,已经接近枯萎,发黄的花瓣打了焉,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
那是一种的长青花,饲养条件娇贵,部分一年四季地绚烂开花,在本国很受欢迎。变种繁多,花样不一,这只是其中非常昂贵的一种,同样的也非常娇贵美丽。
林厘也曾在治疗师的指导下买过几枝,放在客厅的桌上,但最后囿于价格,没能坚持下去,换了其他品种。
花瓶和花都是最近重新摆上的,和他之前扔下窗户的很像。
这么多天了,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
林厘愣愣地看着它,直到博士的说话声响起:“它很好看,我喜欢它,但是不够。”
林厘闭上了嘴,再开口时已经带上哭腔:“我不懂……”
博士耐心解释:“很漂亮,但是还不够,再美丽它也只是一只花,而且它还是一有主人的花,你会为了一朵花和主人打架吗?何况它已经快要凋谢了。”
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凑在一起组成的内容又让人茫然。
林厘感觉到了恐慌,他说:“我不懂。”
博士温柔又耐心,冲他柔和一笑:“你懂的。”
“我不懂。”林厘喃喃地说,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
他什么都懂。
林厘忍不住啜泣起来。
博士又靠近了一点,安慰地摸摸头的头,手指最后停留在额头上,微一用力。
林厘顺着力度后倒在床上,头枕上枕头,博士给他盖上被子。
博士给他擦泪,可那眼泪越擦越多,最后把枕头都打湿一小片,他终于放弃了,转头抽纸擦干净手指,有些失笑。
林厘还在兀自流泪,脸上的惶恐和不安让人心碎,眼泪滑落下来,脸上居然有了漂亮到惊心动魄的感觉。泪水将视线模糊。
顶上的吊灯太晃眼了,在眼中模糊成一片光,旁边坐着的博士也不清楚了,模糊成一团影。
影子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额头一暖。
——博士亲吻了他的额头。
这个吻显得轻柔又温和。
林厘一眨眼,一滴泪又从脸颊滑落下来。
他听到博士说话,还是那种斯斯文文的方式,在说:“今晚好好睡吧,做个好梦。”
然后干脆地走了。
博士走了。
那扇门再次关上。
不知道多久之后,眼泪终于停住了,眼睛又干又涩,眨一眨都疼。
林厘抽了纸巾,慢慢擦干净自己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又是一片空白。
他安静地盯着自己的手。
划痕,擦伤,其余是一片不健康的白,越显之间一点肉粉浅得可怜。擦掉眼泪之后,现在又粘上了粼粼的水光。
他一点一点地擦掉手心的水。
这算是……失败吗?
脑中的雾气汇集的更加浓郁,博士的面容被划去,疯子出现了一刻,又立刻消失,然后短暂地浮现出绵羊的脸,一会之后,又被一扑而上的雾气变的模糊。
所有选择都没有了、
我要死了吧。
他茫然地、安静地想。
天花板的形状一会变一个样,他看了一会头晕,干脆闭上眼睛。
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
疯子会回来吗?
似乎有人在走动。
博士还会进来吗?
又交谈说话声,大笑、摩擦声,还有一些其他什么。
会有人发现他的失踪吗?
屋外好像突然出现了骚动,然后手机一声突然含糊的尖叫,随即陷入寂静。
他安静地等着,然后发现是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林厘盖上被子,慢慢地颤抖起来,蜷缩成一团。
天已经黑了,外面挂上了月亮,这种寂然无声一直持续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其他所有人的声音仿佛都在一瞬间蒸发。
林厘抖着、抖着,突然又安静下来,平静下来,
他坐起来。
身上的伤口好像也不痛了。
没有人会管他、照顾、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一直知道。
他冷冷环视周围这件小小囚室。
门、衣柜、挂画、接近枯萎的花,
扫视每一样,每一样都对他回以注视。他们甚至没对他做什么,他就像一只小小蚂蚁,路边摸两把的猫,不值得多费力气。他攥紧被子,像是要把它撕碎,攥了一会又松开了。
第二天,他发现项圈被解开放在一边,而这个小房间的门敞开了。
/
换地图
空旷无垠的州际公路上,一辆银灰色的越野维持着100公里的时速稳定行驶,穿过一段悬在河面上的公路桥梁。
这是本国的三号州际公路,联通了好几个较为繁华的州,弯道不多,总体道路很适合快车。
公路边的风景和大部分地方一样,空旷辽阔,黄沙漠漠,湖边稀疏的红色和黄绿色在不算粗壮的树干上伸展枝叶,各色树叶相互交杂中一湾湖水流淌而过,隐约可见被树木遮蔽的几户人家。
车内弥漫安静的空气。
从林厘所在的城市出发,放弃了高速的飞机和过于缓慢的轮船,从出发那天开始包括加油吃饭已经走走停停了好几天,注目的都是一成不变的乏味风景,再怎么样的兴奋也渐渐被这辽阔寂静的天地融化。
连最热烈的疯子,都开始叫嚷着绝不吃垃圾公路餐,在博士“赶路”的安抚下放弃了持续打劫加餐下危险想法,逐渐萎靡,现在懒懒散散地枕在林厘的大腿上补眠。
后排,绵羊单独占据了一座位,膝盖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前排杀手负责开车,博士合上手机抬头喝了一口水,蓝色的眼睛在眯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视线,他忽然抬头看了后视镜一眼。
林厘收回目光,模糊把视线投向窗外。
透明的玻璃挡风挡沙,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透明洁净。庞大的车身仿若一头巨大的野兽,但车内体感意外沉稳,低低的嗡鸣也成了稳定白噪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接下来的路段也十分平稳,只是似乎经过了一个加油站,越野车短暂停留补充了油,接着重新启动。
这是一段似乎没有尽头的漫长旅程。
林厘也被氛围影响了,朦朦胧胧半睁着眼,被不断袭来的困意骚扰,脑中一片混沌,眼睛却还停留着壮丽的霞光。
窗外,苍凉壮美的风景里,黄沙被风卷起旋转,啪搭打在玻璃上又落下,留下淡黄的粉尘。
他模糊地睡着了。
他隐约知道这是梦,可怕无边、没有尽头的梦。
他那时候在做什么来着?
对了,他起床了。
林厘在阳光下自然睁眼,他应该睁眼,这是记忆里起床的时间。
前一天哭成那样,那天晚上居然是一个久违的好觉,他觉得这一觉醒来浑身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负担,连身体都变轻盈了。
时间大概是上午,以前积攒的经验自动浮现在大脑,通过阳光,告诉他现在应该还没过九点,还很早,可以继续睡觉。
他抬起上半身,昨日上了药的伤口不怎么痛了,可能还在愈合,有点麻麻的痒。
林厘撑着手臂吐出一口气,难得地拖延了一会了,慢慢地翻身起床。随着他的动作,旁边堆在一起团成一团的东西,被被子和身体挤压着推下床沿,哗啦响了一下。
林厘愣了一下,撑着一只手往下看。
一根链子躺在地上,一端还栓在床头,银白反光的锁链里,一个酒红色的项圈仿佛在微微发光。
“……?”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后知后觉地伸手摸摸自己脖子,空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
他呆滞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没了?”
确确实实是没了。
林厘起身下床,那捆着他那么久的玩意就安分地呆在那,像个玩具般无辜。下意识地抬头看门,依旧是关着,不过能隐约看见一条开了一条小缝隙。
他踩着拖鞋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边向下看,楼层高得让人绝望,看了一会,又缩回脑袋在房间里转圈圈。
这里有什么可以用的?没有。
能找的地方很很早之前就被他翻过了,现在也理所当然一无所获,唯一或许可以用一用的是花瓶,但考虑到对方的人数、武力,以及随身携带枪支,还是算了。
林厘转了一会,转头走进盥洗室,里面也同样什么也没有,唯一的镜子如实地显示了他的状态:略长而乌黑的头发,不带没有血色的脸和发白的嘴唇,浅而淡的褐色瞳孔在白炽灯下微微扩张,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外的自己。
真奇妙,多久了?
他用迷迷蒙蒙的大脑努力地思考,最后放弃了,只是盯着自己的脖字慢慢扯开嘴角笑了起来。
大部分的细节模糊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脖子上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印子。
真的没有了!
梦中的他想,然后欢快地笑起来。
笑够了,再抬起来脸,对着镜子注视自己。
喜悦之后无尽的恐慌,他慢慢褪去微笑,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捏住摆在一边的玻璃杯,直到手痛起来才发愣地松开。
他看着镜子的自己,镜中的人也面无表情又惶恐地回看他,他与自己对视了半天,喘了口气,勉强控制自己恐慌的心情开始
他草草地洗漱,随着镜子深呼吸,转身出来,然后再次被早餐和衣服惊到了。
早餐放在桌上,是这段时间都没有简单的丰盛和贴心,衣服看起来是新的,但是没有掉吊牌,也很贴心地放在一边,像是怕他看不到一样地放在了显眼处。
桌上有一张纸条,林厘拿起来一看,上面只简单写的一个吃。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之前处于混乱和喜悦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安静下来了,外面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地飘进来,意外的清楚。
首先是说话声,有人在笑。
“哈,真无聊,这么快就不行了?真无聊。”
慢条斯理的声音:“小心点。”
“好啦好啦,来,你说说,再说说,我看你还能编出多少谎话。”
“求求你,不要——啊!”
短暂的寂静,搬动声,还有些他分辨不出的声音。
这套房子隔音很好,声音这么清晰的唯一原因只有一点:门没有关严。
门敞开了一点,露出一点外面的光,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引诱任何看到的人去推开。
这显然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林厘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按照指示草草吃掉一点东西,然后换上衣服。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他应该知道,他的内心早有猜测。某种预感操控了他,他抓着那张纸条,翻过来,反面是两个字:出来。
逃不掉的。
一阵冷风吹进来,把门吹开一点,吹的人瑟瑟发抖,浸染了外面的气息:腥味、血味、布满硝烟的味道。
林厘停在门前,握住自己发抖的手。
他推开门。
出乎意料的,客厅还算干净。
没有大片大片血肉横飞,墙壁也没有飚上一层血红,桌椅被搬开流出了一个空旷的地方,除了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他经常做的沙发染上血迹,白色绒毯在地面敷衍地擦了擦,被扔在一边。角落歪歪扭扭地倒了几句尸体,脖子上有弹孔,脸上扭曲恐惧的表情生动无比。
一个西装革履的,看着像是文职的中年男人跪着哭嚎,不停磕头,满头是血地求饶,拼命说:“放过我放过我!我错了,求求你们……”疯子半蹲着,枪柄几乎要塞进他脑袋里。
听到声音,那个中年西装男都转过头看他一眼,杀手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低头擦枪。绵羊一尘不染,坐在一边的桌子托腮侧头。
博士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西装,冲他随意地点头致意,只是看到他的衣服时微微地停了一下。
只有疯子起身走过来。
他握着枪,一步踏出一个血脚印,发型有点乱,脸上的血还在答答往下淌。
度假风的花衬衫被他穿出了清新的感觉,没扣上几个扣子松松垮垮,隐约可见其下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轮廓,碧绿的瞳孔微微弯着,几乎是雀跃地走过来,冲他灿烂一笑。
让人想起阳光、沙滩、拍打礁石的海浪。
“你终于起来了。”疯子兴致勃勃地说,“我以为你要睡到晚上还发愁要不要叫你呢。”
林厘呆滞地看着他,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
“真幸运,你没有错过最后一幕。我们的睡美人终于起床了,嗯?真是个浪漫的时刻,我都开始迫不及待了!”疯子对他笑,“来的正好,宝贝儿,去他身边跪着吧。”
他用枪口戳了戳中年西装男,把他的脑袋都戳歪了。
中年西装男唯唯诺诺,不敢提出意思抱怨,只是不停磕头,喃喃求饶:“对不起,对不起……”
林厘愣了一下。
他居然能冷静地反问:“什么?”
疯子敲了敲枪,指着中年男人身边的位置,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没听懂吗?我的语言能力这么差了吗……”
他低落嘀咕了几句,回头没得到安慰,瘪了瘪嘴,很快又重新高兴起来:“就跪下,懂吧,跪到他身边,左边右边可以自己选。姿势嘛,就参照他的,你看他是不是跪的很标准?”
“为什么?”林厘梦呓一般地反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不够乖吗,还是不够好,还是不够特别?
疯子自言自语,“天哪,我是不是该再去上个学好好进修一下。小可爱,你是文盲听不懂吗?听不懂没关系,我再说一遍:你,去那里跪下。”
14/20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