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他亲母已经离世多年,季朝云如今也不提,林墨就见他略一沉吟,似是在认真想自小到大见过并认得的诸位女修。
但最后季朝云只道:“我将来娶得的那个女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修。”
他这话虽含糊,但轻狂得过分,不独林墨跟大家一起起哄,便是他亲大哥季平风也笑。
林墨还非要故意与他作怪,道:“那我将来娶一个更好的,给朝云哥哥瞧瞧?”
“呵。”
随他乱讲,季朝云冷笑一声便算。
今日一下午间都是胡说八道,功课不多,林墨倒也开心,就是回来总没见着滟九,略有些记挂。
谁知这夜里偶然出来才见着他独个坐着?而且林墨问他说话,他也别过头不看林墨。
林墨掰着他脸对看,便发现他眼底有点发红,还有点泪痕。
想了一想,林墨的脸色不大好了,问滟九道:“又怎么了?邾琳琅又说什么?”
他想的也不错,其实今日女修们也在品评天下的男修,说些无聊废话。
邾琳琅么,总是拿尖又要强,非要抢先说什么“反正我家六郎是最好的。”
林惠听她这些狂言,便笑劝道:“我那三哥,我家六郎,自然是还不错,可是我觉得伯尧哥哥,勤芳哥哥,平风哥哥,怀瑛,朝云都不错,其他人也不错,大家都挺好的,不是么?”
李梦哲也笑:“哎,那我就要说一句了,别的不提,勤芳哥哥这个人呀,哪里都好,就是整天油嘴滑舌的,将来肯定是个登徒子……做个朋友还行,我可不要嫁给那种终日花花心思的人。”
又问身旁的滟九:“十一,你说呢?”
她问,滟九需得要答。但是自己就是男孩子,说这些感觉实在奇怪,便只好随着之前的话,开口道:“我么?我……我也觉得六郎……其实大家都挺好的……”
他这么说,本也没什么深意,不过是因和林墨平日里关系最好,随便一说罢了。谁知邾琳琅听见,立刻便口出恶言,在旁边冷笑:“有趣。就凭某些人那出身,也配得上安宁林氏的门楣么?怪道人家都说那家内的人,都是些狐狸精变的,各个行为放浪,人尽可夫!哎,俗话又说了,有其母必有其女,还真有些道理呢!”
滟九分明听见了,噤声不语,但李梦哲听见这话,扯着嘴角笑问:“琳琅,你又说什么?倒是大声些呀。”
自然是说滟十一了,也不怕李梦哲总替滟十一撑腰说话,邾琳琅还要张口嘲讽,林惠已笑着掩住她嘴,先道:“好了,琳琅,别再说了。”
邾琳琅将林惠的手推开,季凝芳便把她拉开到一旁,但邾琳琅仍回头看了滟十一与李梦哲一眼。
李梦哲懒得理她,背过身去,低声啐道:“成日里就这个死样子,倒说别人!呸!”
滟九笑了一笑,以示感激,但仍不说话。
要说什么呢?后面的说话,其实如季凝芳林惠李梦哲等,都已经说得太多,滟九已经听得太多。
“别往心内去。”
怎么可能会不往心内去?这些话,若是在青墟的横波殿内,是无人敢说的。
所以滟九一开始也不懂,为何世人眼内,滟夫人的行事就是不端,不好。
可现如今,也都懂得差不多了,于是滟九越发觉得家中难挨,好好的晋临,有个邾琳琅,亦是难挨。
林墨还在问着他话。
“邾琳琅又欺负你是不是?你别听她那些话,她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滟九勉强笑了下,点点头。
邾琳琅的恶意实在莫名,便是滟九,也觉厌烦,不想与她接近。
林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又道:“我跟你说,你晚些也同滟十一说说,今天我们论起天下女修,大家都说你们是最好看的……想想将来你们就是青墟滟氏之主,她邾琳琅算得了什么?”
滟九笑说“不敢当”,又道:“我真懒得听滟十一那些胡话,下一次你自己和她说去吧。”
现在林墨也已经知道,滟十一只在夜中才能现身,不过要是深夜里和她出来,或者去她房中,被诸师长和同修知道,总归不妙,故而其实林墨与滟十一相见时刻甚少。
虽然如此,但滟十一的性情是最活泼好动,也不怕生,虽与滟九全不一样,林墨也极喜欢她。
“好,那就说定了,下次我和她说。”
见滟九脸色好转,林墨心内有些别的盘算,正要问滟九“你想不想,干脆找个法子,撵那邾琳琅出去更清净”,却忽觉被另一人拉住了手,还有一点热意自掌心传播,如魂光入体,散化四肢百骸。
“砚之!”
季朝云的声音,令林墨一惊。
作者有话说
一小段旧事,或者旧梦吧。
第180章 章之四十七 相许(上)
被季朝云所唤惊扰,费了些力气,林墨终于张开眼来。
刚才的旧事……是梦么?还是不过耽溺于回忆?
实在有些恍惚,毕竟刚得回最后一魄,又有诸多心事困扰,还被季朝云突然化光闯入,挟带而逃,这些事让林墨方才一时昏沉,张不开眼。
他一醒,季朝云便松开了手,令林墨想起,那点散入体内的暖意,其实是季朝云的真力在作牵引,令他早些回神。
眼前昏暗,现在也不知道是身处何地,林墨想想,在掌心内点了一点阴火,又轻轻吹飞至四周。
借着光,林墨看到了身旁的季朝云,看到了自己所在之处,大概是某山中洞穴,四面悬壁潮湿突兀,岩隙遍生青苔翠藓,还仿佛听得见些嘀嗒水声。
季朝云在他身旁,确实心安;可季朝云在他身旁,林墨又忍不住叹息。
这要如何是好?
不止季朝云这一桩,还有别的。
“仲霄。”
听林墨轻声唤他,季朝云道:“我在。”
“滟九呢?”
季朝云不答话。
林墨知道,他大概是得到陆不洵之通报,心知不好,又担忧只他一人在虞城,力不能逮,于是想到了当日周未所说的书简为讯,就这样将身在幽独的滟九叫来。
“你就这样追出来,苏吟和……阿洵他们怎么办?”
“已经安排妥当,滟九令人护送他们立刻回平阳。”
他所调令之人,是周未么?那大概还好,林墨稍作宽心。
可就算今日大家都安全回到平阳季氏,日后要如何?独个面对陆怀瑛的滟九,又要要如何?
林墨竟不敢多问一句。
季朝云这么傻,而滟九,竟然也一样傻,说来便来。
一个当着陆怀瑛的面将林墨带走,一个留下孤身犯险。
林墨叹息着,想着这一夜一日间发生的诸事,心内满是绝望,不自觉地垂泪。
「林墨无德无能,才害你们如此。」
看见他垂头在哭,季朝云将他轻轻抱住。
林墨在他肩上,默然继续垂泪。
“砚之,滟九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林墨点点头,他亦知道滟九之道法其实从来高卓,世间少有几人能及,便是面对陆怀瑛,哪怕情势危急,只要不作硬拼,逃走脱身而已,回到幽独去,应当无忧。
季朝云又道:“你现在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不洵虽然说了只言片语,但是说得很急,也不像是知道全貌。季朝云也只能当机立断,知会滟九,同他一起安排诸事,结果亦只看到一个已死的陆允琏,还眼见着一个不知是怒是怨,冷静得可怕的陆怀瑛,竟抛下诸事,出府而去。
心知不妙,好在滟九也一样果断,二人一同潜行跟随,果见林墨真被陆怀瑛追上找到。
听到他这番话,林墨自他怀抱抬起头,但对着他眼睛,张开口欲言,又止。
说不出口来。
为季朝云的亲近举止,林墨稍觉心安,但还是哽咽着掉着眼泪。
“砚之,别哭了。”
季朝云替他抹去眼泪,稳了一吻他额头,退开一点,温柔正经地,握住他手。
“季朝云……你还记得……当初……当初在平阳……我如何跟你说……”
这双手一直都有些颤抖,但季朝云稳稳地握住。
说过的不多,也不少,季朝云问他:“哪一句?”
“我……我说……你不知道我做错多少事……此番人事……种种……皆我……孽果……”
这一句,是当初他们重逢,林墨流泪作戏,试探季朝云之言,但其实,也真不全是假话。
而那些错事,有一些季朝云知道,有一些季朝云不知。
但那些错的,总归都是从前之错,无法以人力回转更改,于是他道:“砚之,别再记挂旧事……先说今日之事,你不要怕。”
林墨先是点了一点头,但一些记忆涌现,一些不清不楚,以及今夜发生的诸事,令他真不知如何说。
好半晌,他才便嗫喏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朝云认真望着林墨眼睛,把那些不安惶恐都看在眼内。
他还是劝慰,道:“砚之,我在这里,你不要怕,想从哪里说起都好,只要你想说的,你便都说出来,只要说了,就会好受很多。”
其实此刻林墨想大叫出声,还想有个人能责骂他,可到了这样时刻,季朝云总是待他温柔。
有太多话想说,他最后也只得先道:“邾琳琅画皮为邾采明……设计我杀了陆允琏……”
季朝云先不答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怀瑛……把我的红绳和锁魂铃……还有我的一魄……还给我了……陆怀瑛说……陆……陆允琏……是……”
竟如此得回一魄,本是好事,但竟令林墨如此,季朝云已知必有蹊跷,心内其实已有不妙预兆,但他还是哄林墨继续说下去:“是什么?”
“是……他和……和我阿姐的……”
林墨这话,并未说完,并未说尽,但季朝云却也聪明,刹那间便已经明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虽还不能知当中细节,但突然知晓此事,亦足令季朝云握住林墨的手一松。
但他还是立刻回神,又握紧了。
然而,便是季朝云,此时也一时不知应当如何说话,才能令林墨得到一点好过。
因为季朝云也不知道怎样描述心中所想。
若陆允琏才是陆怀瑛及林惠的爱子,陆怀瑛对他的栽培用心与宠爱,其实也全部都说得通了。
那么陆不洵……陆不洵也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但如果他当真的不是陆怀瑛及林惠骨肉,那林惠所保住的,平阳季氏所呵护的,所爱怜的,竟都错了么?
不,不对。
既然陆不洵亦无辜,那便也不算错。
心乱如麻。
百感交集。
季朝云实在形容不出自己现在哪般心情,亦真已明白为何林墨现在如此。
当初,林惠大概来过平阳,虽然季朝云没有太多切实证据,而且为免林墨心伤,其实暂未提起过。
那个林惠,也不过只在山下停留了片刻,恳求季氏仙山山门处守卫的弟子,将一封信转交给季平风。
那一日,天光都未亮,便有个年轻妇人已经来至季氏仙山之下。她遮掩面目,说不出情由。
那段日子,安宁林氏之祸发生,人心惶惶。季氏这些看守山门的执事弟子亦都懂事,季思阳虽不在,其余季氏长辈人在,且有季平风代行门主之职,管束众人如常,自然是不会轻易答应这类求请的。
但他们也心善,察觉到这女子看似十分哀恸可怜,便忍不住想劝她,先说出到底所为何事。
若她能说出来些正经事情,若真的兹事体大,以季平风从来的行事,是绝不会不管的。
但她仍旧不说。诸弟子正无奈,幸亏有一个季朝云,因心中有事,一大早便就下山来了。
“什么人在那里?!”
远远地看着这边有事发生,季朝云快步上前,欲要探究,但那妇人却机敏极了,将信硬是塞入一名季氏弟子手中,便飞快离开,转眼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那一个确实是林惠。
然后,进入卷三倒计时啦,卷三的结尾是写到目前我最喜欢的,希望看文的大家也喜欢。
第181章 章之四十七 相许(中)
这妇人,身无邪气,又有如此能为,为何偏要遮掩面目,不欲人知?
便是季朝云,也只看得她一点背影,虽觉得十分眼熟,但一时又记不起究竟是谁。
问明诸弟子发生何事,季朝云不禁想,他人来,这人便走,是放心交付书信缘故么?
虽然这信说是要交由季平风的,但季朝云想了一想,便直将书信拆开来看了。
才看了数句,那妇人因何眼熟,季朝云便知道了。
那一个,极有可能便是传闻中,自虞城内消失不见,隐居良久的林惠本人。
此刻追不上她,于是未及看完她的信,季朝云转身便回山上去,将书信交由季平风,然后不顾季平风和季凝芳阻拦,执意出了家门去。
因为那信上所书,一共三件事。
第一件,林惠因一些要事,要回虞城去。
第二件,请求有人代她,去安宁城西北袅清峰上之江山不夜,寻一个林墨,务必要将林墨留在安宁,别叫他出来,被有心人发现寻衅。
第三件,如若十日之后,有人送来一个婴孩,也恳请他们代为照料……若是平阳季氏内多有不便,她只求季平风等为他找寻一个平常人家,令他一生得些普通安稳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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