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九见他笑,便问他:“城主,我可否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如此作弄我?”
秦佩秋没有对滟九有丝毫抱歉之意,只道:“你脾性这样大也是无用……你不肯将实情出口,也不编造任何谎言,就仿佛明白告诉我,林墨失去仙骨之事与你相关,不是吗?”
滟九咬牙,若秦佩秋不想放过此事,实在麻烦。
但出乎他意料,秦佩秋竟又道:“但既然他不肯说,你也不肯,我就当此事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说
卷四完结倒计时ing,谢谢观看。
第208章 章之五十五 探问(下)
对于秦佩秋的说话,滟九略有些惊诧,觉今日的他,似乎也太好说话了些,与前些日子不同。
但秦佩秋,却也还有别的说话。
“我受人所托,照顾林墨,已有数年,”他也饮了一口茶,方对滟九道:“他是个好孩子,但也是个极蠢孩子,我既讨厌他那好,也讨厌他那蠢……而你,与他同样。”
他说的是真,滟九点了一点头。
秦佩秋又笑道:“我这样说话,你也不气,可见我说错了,你比他可要聪明些。”
这话,滟九便不点头了,而秦佩秋不以为然,继续说了下去。
“人极可悲,只要活在这世间,便一定会需旁人攀扶,也总会需要一两件想做当做之事,不然当真的无聊。”
这也是真的,一个人极无聊,无所事事更无聊。
秦佩秋显然是个不爱无聊的人,林墨也是同样,但滟九耐得住一切无聊。
不止无聊,滟九自觉习惯忍耐的,在此生已经太多。
他道:“城主半点都不觉得对我抱歉,因为你是真正自负之人,你也只有这样的手段来问人心,是吗?”
的确是如此,秦佩秋反问他:“那又如何呢?”
手中的茶渐冷,香气却不减,滟九将它饮尽。
“城主,不是砚之身旁的每一个人,都能忍得被你这样试探。”
秦佩秋为他斟了第二杯茶。
“说来,其实他身旁值得信赖,可交付真心的人,也实在不多吧?”
这样的说话,滟九不知他是当真不以为意,还是故意。
人言“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可人生在世,千金易得,而甘愿为之殒命却不求回报的知己,最是难求。
有幸者,得知己二三。
不幸者,一生无所获。
自秦佩秋的话中,滟九品出了他的自负,以及自得。
而林墨那一等轻狂骄傲,固是天性使然,大概也是他宠溺的结果,滟九如今终于明白。
“城主,是打算要照料砚之一世吗?”
“如果我能的话,又有何不可呢?”
他如此坦然,滟九看不透。
他说照顾一世,是这样简单,令滟九不是不信,而是困惑。
「林墨对秦佩秋怀有情愫,他是否知道呢?」
可不管他知或不知,如此关照,如此放任,又与推波助澜何异?
这是好事吗,或者,并不算得是好事?
与秦佩秋结交,对他怀抱着憧憬的林墨,在世人眼中如何,滟九早有耳闻。
但在此世,但在此刻,失去安宁林氏庇护,甚至失去了仙骨林墨,除了秦佩秋,又可依仗何人?
本就是因滟九无能,无力拯救挚友,甚至名为滟九的本人,反倒为他们二人与林信、邾琳琅添上一段新仇难报,又与邾伯尧添上一段恩债未偿。
他问秦佩秋:“砚之没了仙骨,城主当真还能让他重获修为吗?”
秦佩秋道:“那是自然。”
说完,见滟九若有所思,他又笑道:“只不过,他这一生定是成不了这人间所言的‘正道人’了……倒是你,你这一生都能做他挚友吗?”
对秦佩秋的问题,滟九沉默着,垂下眼,捧起第二盏茶。
茶自手中变温,又变冷。
这些话,就算今日秦佩秋不说,他也早决定做林墨一生挚友,死亦不渝。
而且是不是正道人,要紧吗?
是正道人,行的便是正道事吗?
并非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卷四完结,谢谢观看……卷五是完结卷,亦会将秦佩秋为何抛却林墨与今日安稳的前事一并说尽,愿您喜欢。
第209章 章之五十五 探问(外)
莫说是滟九本人,即便是滟夫人,她受人尊崇,是青墟滟氏主人,本该守护青墟一城,为百姓之护荫,但她算什么正道人呢?
背离天命的滟夫人,亦被天命所害,在损及她功体之外,更令得滟十一自出生起,三魂七魄便有损,不能长大成人。
滟十一的无端命丧也似业报,滟夫人怎肯接受这变故?她不肯。
她就偏要与天作对,不惜以青墟滟氏世代所传镇压朱厌之锁魂铃为楔,用世代家传的古怪道法,将滟十一的残缺魂魄,囚锁于滟九身内。
世人都憎朱厌,但在滟九看来,似是滟夫人更为可恨。
但她又可怜,滟九是当真觉得她可怜。
她看林宽的眼神,亦让滟九觉得可怜。
她看滟十一的眼神,让滟九也觉得可怜。
她是会爱的,但她不爱滟九罢了,她自生到死,爱得极狭隘,又极自私。
偏偏又是这样一个,永远做不来大度宽宏,善良伟大之人,是青墟与滟家主人。
滟九要如何告诉世人?滟夫人擅动锁魂铃,早已放纵朱厌一魂幽精。
滟九又要如何告诉世人,滟氏所掌青墟,因失去朱厌一魂震慑,更因滟夫人不理事务,才引来觊觎妖邪,无数侵扰。
不能告诉世人,滟九没有杀滟十一。
不能告诉世人,滟九是滟九,但滟九也是滟十一。
这一体双魂,虽因天命而成,但他生来亦不过是人,肉身逐渐承载不住,也还要苦撑。
滟九曾经问过,为什么会如此?
始作俑者的滟夫人,说这是他的命。
不知内情的人,也说这也许是命。
如果这是命,那为何不是别人的命?偏偏是滟九的命,滟九至今不懂。
因他滟九本身便是秘密,所以即便是今日,滟九都还在为青墟滟氏及滟夫人守着这等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连林墨也只知滟十一所在。
滟九不敢轻易告知林墨此事全部内情,让他卷入其中。
而如今滟十一已死,他自然更不能,也不会告诉秦佩秋。
于是对秦佩秋所问,滟九只道:“自青墟而出,我也早已算不得什么正道人了。”
既然他如此说了,秦佩秋也不再多问,二人安静饮茶。
他们这样安静,也唯有林墨来了,才打破安静。
大约是做完了功课,林墨便赶来看望滟九,门不敲,也不问一句半句的,直接便推门进来了。
看见滟九正和秦佩秋饮茶,他愣了一愣,然后朝滟九扑过去。
“滟九,你都好了吗?”
“嗯。”
滟九这样说,林墨却不怎么肯信。
“真的吗?你们没骗我?”
他把滟九搂着,又是摸脸,又是拍身,令滟九哭笑不得,秦佩秋先便道:“还说是什么世家出身的公子,比黄毛小儿更没规矩。”
被秦佩秋拿话嘲笑,林墨便也安分了,离开滟九身旁,自也坐下。
“喝什么好茶呢?我今日勤奋了一天,也觉得渴。”
他说这话,卖弄自己勤勉,也不问秦佩秋讨茶喝,却给滟九看他的小把戏。
滟九见那茶灶之下,有火光忽起,又将渐凉的茶水煮热,桌上的茶器震动,自斟自行,在他面前停下,供他取用。
世间既有神鬼,人自然可依仗其力驱使之,虽然非是正道之法,但也有趣。
滟九笑问他:“这是神兵吗?”
林墨一笑不答,滟九想到这多半是秦佩秋所授,便又道:“那,是小鬼咯?”
林墨拊掌,笑道:“滟九真聪明。”
其实秦佩秋教授林墨很多奇怪有趣的诡术,这是极简单的那种,但林墨想给滟九瞧瞧。
他这样做,自然是为让滟九心内能好过,知道他真还有再得修为的可能,滟九懂得。
只听林墨又道:“其实我还会好多别的好玩的,回头也教给你。”
滟九听见,笑了一笑,不答。
这些好玩的,显然都是秦佩秋教授。从前林墨就说,他无愧是幽独之人,其武艺高强,修为浩瀚,不止通晓各样诡术密诀,亦知人间八家仙门所长道法。
如今眼见为实,书简传信,神行千里,役使鬼魅,隔空取物,还照顾林墨和滟九周全,秦佩秋实乃奇人。
林墨却也聪明,见他轻笑便知他从来多顾虑,便转向秦佩秋,道:“秦佩秋,我可以教给滟九么?”
“嗯。”
“那我教给我阿姐呢?”
“嗯。”
“那——”
秦佩秋捏他鼻子,令他闭嘴。
“我懒得管你教谁去,”秦佩秋对他道:“我教你的,也只教一回,其他人与我何关?”
林墨笑了下,抱住了他胳膊。
“放开。”
“哎呀,我不要。”
滟九心想,林墨好像真的喜欢秦佩秋吧……别说秦佩秋了,他自己又知道么?
但此刻的滟九,看着林墨笑脸,什么也没说,也不问。
这一切,是林墨所愿所行,滟九不能说什么。
而在搏命复仇之前,此种安稳得来不易,他想珍惜。
卷之四.悲喜千般成幻渺[完]
作者有话说
卷四完结了,啊,好累。
第210章 章之五十六 旧影(上)
李梦哲已经有多年,不曾为凡俗事心乱了。
她从来是个乐观之人,可今夜却有些不同,某种奇怪心绪骤然而起。
原本打算今日早些歇息,但正因这点心绪,令她在吹熄屋中灯火后,静静地看着那一点烛烟在黑暗中飞散,竟有些呆住。
她想着,楚莱一城近日委实安稳得有些过分。
镇守楚莱的娄氏,自有诏魂引魄之能为,又有声威赫赫的十一楼辅佐,本就在八座仙城之中就以乐天知命,侠情恩义快哉著称,从来都是受诸多祸事最少影响的一座仙城;但今时不同往昔,楚莱城外日夜多生变故,城内却如此风平浪静,只能令李梦哲暗自猜测,是不是有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又或者将要发生。
无怪她这样的人竟也会有坏念头,一切皆是因前些日子里,这人间突然生出的变故太多。
且也不独她如此,其余天下人,大概也在心内怀有同样忧虑吧?
一切乱事中,以朱厌复归最为要紧。
想来当日正道齐聚平阳商议讨伐之策,本是季氏一番好意,却反令朱厌揭破季宁乐身存他之一魄,还将季家那道印损毁。
还有那一日,朱厌对世人那些语焉不详的说话,更是损及孟兰因之声名,为天下人议论不止。
如果说这些事已足令天下正道人心惶惶,那么在数日前,自虞城传来的消息,就更令人哀恐了。
虞城陆氏之主陆怀瑛,以刀剑之会为由,邀禹州邾氏、平阳季氏、晋临孟氏、楚莱娄氏之人商议,重开天缚之阵,擒拿朱厌之事,不知因何走漏风声本,竟在众人还未齐聚,就生出了谁都不曾预料到的事故。
“禹州邾氏的少门主邾采明,于赶赴虞城途中为恶鬼邾琳琅所伤,而陆府少主陆允琏更是被取走内丹,悲惨身亡。”
“而在陆怀瑛追击时,意外发现那行凶者,竟就是从前安宁林氏,未被诛灭的凶鬼林墨。”
李梦哲本也要奔赴虞城,但此事发生之后,她受家中之命退回楚莱,改由娄昱平与她姨母及亲父等前往,而娄心月仍固守青墟,务必要护这二城周全。
如今身在楚莱,李梦哲无奈叹息,因她实在是无法不去想这些从前故人,想起与他们从前共度过的时光。
「邾琳琅,林墨,他们竟都还在这世上。」
如果只说邾琳琅,李梦哲并不觉得稀奇。
便在众人皆年幼时,邾琳琅已是既凶且恶,不肯让人;其后她长大成人,更是恶贯满盈,故而为正道所诛。
她那三魂七魄不曾被诛灭,于是她不肯遁入轮回,强留于世间,趁朱厌之乱出来作恶,并不难想象。
可关于林墨的一些事,李梦哲不怎么相信。
无论别人怎样议论,但李梦哲认得的那个林墨,从来不是恶徒。
不管在任何时候,李梦哲想起林墨的模样,记得最深的都是那个随着来巡道印的林宽,笑着与自己,与楚莱十一楼的孩子们,说话玩闹的小小少年。
离别之前,林墨说的话,李梦哲也还记得。
“我在晋临等着你来,你一定要来。”
他之为人,古怪精灵,敢作敢为,脾性实属热情开朗,从来只要对他好的,他也便对人好,真与李梦哲家中人提起的林宽相似。
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世人才说他也如林宽一般,竟与幽独之人有私,误入歧途,作恶多端。
「林墨应该不是那种会作恶的人。」
李梦哲只知那些关于林墨的一切,就好像从前安宁林氏,乃至青墟滟氏的诸多祸事一般,细想来都觉模糊,总觉得欠缺了什么殷实凭据。
或许是世间人怕被牵连,又或是因时日远去,太多事都已无法求证,无法明了。
正如此想着,有些事竟当真发生在了李梦哲眼前。
她身前那已经熄灭的烛火,忽然莫名又亮了起来,但此刻亮起的,并非是寻常温暖烛光,而是一点幽幽莹莹的绿色阴火。
鼻尖嗅到了些许脂粉香气,还有一点腥臭血味,但李梦哲不惊亦不惧,反倒笑了起来。
随着她的笑声,更多的阴火出现,它们像是萤虫,在这屋中明灭闪烁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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