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只要那个女人消失,花未裁便可安心。
花未裁在想着,若能令林敏变作疯妇与妒妇,然后令她去死,就好了。
然后,他也当真得偿所愿了。
被花未裁引来的林敏,本来不过是因听得花勤芳酒醉,想带他回家中照料,却不料竟撞见花未裁胆大妄为,竟好似在勾引自己的兄长,欲行苟且之事。
她僵立原地。
她发出悲鸣。
“花未裁……你……你们在做什么……”
因被*纵神魂,好似木偶,花勤芳讷讷地望着她,没有表情。
但花未裁却在他耳边说话,像是诱哄,又像是挑拨。
“杀了她。”
花勤芳的手指蜷动了一下,却没有依照他所言出手,但林敏却当真如花未裁所想,发了狂。
她此生从未受过这样羞辱,也未见识过这般不堪,于是气得面色青白,双手发颤。
而她的刀亦比任何时候都更快,那安林林氏绝妙刀法,又并当世称强的利器,先直向花未裁斩去。
花未裁并无防身之物,见她来势汹汹,而花勤芳竟不动,不肯对她出手,心中已是十分着恼。
他欲要先躲开刀锋再作打算,但谁人都不曾想到的事先发生了。
花未裁将林敏的刀势躲避开来,但这并非因他施展如何妙招,只不过是因为他身前那个不肯对林敏动手的花勤芳,在那一刻竟突然地动了。
他大概是下意识地,又或因花未裁心中委实惧死而无意间操纵了他行动,但他竟甘愿为花未裁挡住林敏疾刺向前的利刃。
刀尖穿刺花勤芳的胸膛与心脏,大概是因这样致命的痛楚,他终于清醒过来。
“阿……阿……敏……”
花勤芳的血溅在林敏的面上,令她发出尖锐惊惶的声音,发现自己已将心爱之人杀死,于是慌忙将那刀自他胸口拔出。
无力支持的花勤芳倒了下去,撞翻烛台。他含混不明地发出一点声音,嘴角翻涌血沫,很快便不动了。
一瞬间,火舌也卷上帷帐,霎时烈焰四起。
眼见着林敏仓皇而逃,眼见着花勤芳草草殒命,花未裁疯了。
他发出绝望悲鸣,天地间有感,而朱厌亦听得清清楚楚。
这冤冤相报实非轻,朱厌觉真个有趣,实在有趣。
「哈,分明报应。」
花勤芳真有趣。
他并非蠢人,只是有责在身,离不得亲弟,也不愿失去爱妻,于是将诸事掩于心底,妄求太平。
当初他可曾想过有一日会因此而死?大约不曾想过。
花未裁也真有趣。
他擅自作恶,然后疯癫,将自己都骗了,拒绝相信是他自己设计陷害无辜之人,才得来报应。
然后,他把一切罪过推向林敏,问安宁林氏交出无辜罪人,讨取他虚妄的公义。
唯有如此,他才可骗过自己,还能立足于天地。
安宁林氏是最有趣。
那当家的妇人,杀伐果断之处,真胜世间其余人。
她因爱而生妒,变作某种无情凶兽,嫌恶自己无辜的儿女身上竟有软弱气味,便不屑再将他们视作自己亲生。
于是她可顺理成章,明知他们冤屈,但也不理,只将骨肉推去人前受人议论,然后送死,神魂俱灭,换取那大家声名。
她假作也有爱意,允她儿女一个无用的全尸,留存最后的体面。
朱厌看着这些事故发生,心想唯有林敏可怜。
她真可怜,其实她与林宽并不相似,谁能想到却是她,竟成了与林宽最相似的牺牲品?
至此,朱厌终于明白林宽所忧心的。
这一件件,一桩桩,皆安宁林氏妄自尊大,生杀予夺,累世经年后,不可断绝之余殃。
作者有话说
冤冤相报实非轻,聚散分离皆前定。
第234章 章之六十三 祸孽(上)
心知这祸孽还将延续,于是朱厌仍安静地看待后事发生。
他随着花未裁回到乌尤,听得所有人在言语中,见得他们在眼神内将花未裁指责,因他与他兄长实在无能,因他如今竟还要冲动去得罪安宁林氏,结下永世冤仇。
他们议论着,乌尤花氏从此也许真要没落了。
人人质疑花未裁可否成为新主,但花未裁并不辩解,也不反驳。
「庸人呐。」
朱厌如此想着,而花未裁大概也抱持着同样想法。
他不发一言,抛下众人,独自回到了乌尤花氏旧日仙府。
从前引以为豪,乌尤花氏丹炉之火永世昼夜不熄,却不料也正因此,反令这偌大仙府如今化作断壁頽垣,荒凉满目。
但花未裁还记得是在何处,有他乌尤花氏之道印,禁锁着朱厌一魄。
他也记得寻常火烧,奈何不得那牢不可破的道印。
世间庸人既爱自扰,又无情,怨声载道。若他们不期待花未裁这般新主也好,花未裁便从容以这花氏主人身份,赐众人与他一般噩运。
在他严令之下,乌尤封禁。
是夜,他以毕生所学,亲自将道印揭开,令众人无路可逃。
与当日焚毁乌尤花氏仙府同样的火焰,与花未裁的丹火一道,焚遍了乌尤城,再度惊动天地。
接着,朱厌看花未裁兴高采烈,含笑自裁。
再后来,便是其余正道仙门,无数有为之人,得知了此事,连忙赶来相救。
他们一个个,化光而来,犹如飞星,光芒划破黑夜,也强行破开花未裁生前所设道阵。
虽然为时已晚,他们谁都救不了,但朱厌却忽地有了更多的耐心。
恰好是在不远处,他发现了一名将死的幼童。
那孩子被自己的母亲徒劳无功地紧紧护在怀内,虽然他之三魂七魄也在飞散,即将死去,但朱厌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似乎并不想死。
而且,他生得温柔好看,令朱厌在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也被那样温柔年幼的一个麒麟儿注视。
已经记不得那是在哪一世,但鬼使神差地,朱厌将自己刚得回的一魄藏入他的躯壳内,强令他三魂七魄牵引停驻,仍可得来虚幻性命。
这个孩子也实在算得有幸,在朱厌预备离开时,他略得了一些力气,立刻便发出了求救声。
“救、救……命……救……我……”
然后朱厌听见一名年轻男子欣喜若狂的说话声,还有急切的脚步声。
“这里!这里还有人活着!”
“思明!这乌尤城内已经不见其余活人!你待要冷静些!小心为上!”
“如今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救人要紧!”
在消失于人前时,朱厌最后看到了一名青年,率众匆匆而来。
着青衫,佩玉带,品貌非凡,长铗碧色。
「平阳季氏之人。」
后来,朱厌深感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这个孩子因此可以得季家人相救,而朱厌也得以于近处窥伺平阳季氏,实在两全其美。
朱厌是如此命长,足以放任那藏有他主命魂一魄的孩子,在平阳季氏安稳生活,正直成长。
也因平阳季氏的家风着实清正,他等啊等,先等到了安宁林氏的覆灭。
那同样被林宽所担忧过的,总妄想着为安宁林氏取回赫赫威名,妄想飞升得道振奋家声,十足骄傲轻狂的林信,终于闯下了弥天大祸。
当然,他亦不止是犯错,而是一错再错。
妙的是,其实那些错事,也正由乌尤花氏之余殃而起。
那花未裁虽死,但这世间尚有一个邾琳琅曾自他处学来了金丹炼化之法。虽则花未裁不曾告知她此法全貌,虽则彼时她学得不精亦不全,但邾琳琅却深知这将为她带来的。
也妙在,她生来便可视世间无辜之人作草芥,她之美貌与虚情假意亦可作为凭借,令诸君入瓮,奉献修为,乃至性命。
天资高卓的邾琳琅,虽出身于禹州邾氏,最后却成了这天地间,比乌尤花家兄弟更合适承继这恶法之人。
她醉心于林墨,也醉心于要与林墨飞升得道,永生永世,形影不离。
就这样,她极有耐心的,一步一步地试将那乌尤花氏的恶法,与她邾家道法相合,最终变作了她之恶法。
一开始,她还更为谨慎,避人耳目,但是渐渐地,她开始为此得意嚣狂。
她终日不回家中,行这一等残忍之事,而第一个察觉此事之人,正是与她最为亲厚,被她视为真正兄长的林信。
那林信,在得知此事后,严厉地训斥了她。
“小心些行事,别落人口舌,教那外间庸人说三道四,议论起我们家中来。”
这话似是训斥,实则更像是鼓动,令邾琳琅更为猖狂。
反正,总有个林信愿为她善后,她如何不能猖狂?
林信确实待邾琳琅如亲妹,只因他其实也甚爱惜安宁林氏以及与安宁林氏亲厚之人血脉。
这一件,也只能怪罪于天,它令林宽已死,林敏亦死,而林惠被逐,远嫁虞城,不可复返。
林信所亲厚的兄与妹,尽皆不在身旁,在不知不觉间,他林信已经变作孤单一个。
若说林宽之死是天执意如此,尚有来生可盼,而林惠亦可再度相见,不至令林信绝望;那么在得知林敏身死,神魂摧灭之时,林信终于知晓,原来身为天之骄子,从来予取予求的自己,也会有一刻绝望。
他竟枉为兄长,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亲妹。
即便得林惠宽慰,但林信心有戚戚,据此细想。
他们是同样的天之骄子,为何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妹妹,会落得这般下场?
「皆是因世人无情。」
安宁林氏也好,安宁林氏之子弟也罢,为世人所妒,于是他们如此刻薄计较那些许小事,不予情面。
花勤芳又如何?虞城陆氏又如何?其余仙门世家又如何?这天下满是庸人,他们怎么配,又怎么敢?将安宁林氏议论,将林氏子弟轻蔑?
「可憎,可恼。」
林信并不知亦不觉他被林夫人爱护得太好,只因他是那作母亲的,所余唯一希冀,于是他并不知真正迫死了林敏的是谁人。
也因生来过于高傲,于他来说,怪罪世人更为容易。
「鼓动唇舌者,多半该死。」
就因为憎一切庸碌世人,林信在得知邾琳琅所行之事后,也真未觉得有哪里是不对。
这人间之人,本就高下有别,不是吗?
有人生来高贵,而有人命似草芥,这是天要如此,这是命中注定。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人为他林信牺牲奉献,实属应当,无甚不好;那么为林信得道而纳命,不也是同样的牺牲奉献吗?
所以,这一切对于林信而言,都不过寻常普通的事情,并不稀奇。
第235章 章之六十三 祸孽(中)
失去了兄妹,未让林信学会真正谦恭待人,只不过让他将一切沉在心内,实则更加妄自尊大。
林信是断不会容许任何人轻蔑于他的,再也不会。
也正是因此,他才与邾琳琅肆意报复,在羞恼狂怒中,先将滟九与滟十一摆布,再害及林墨。
但他们其实并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带来的会是何种后果。
唯朱厌旁观,知道这些无辜的少年少女,福祸皆是相倚。
可怜的滟十一,她是滟夫人之余孽,本不该存于世间,却被强留于人间多得十余载性命。
此举实伤阴德,于是招致天罚,令她之三魂七魄被炼化。
也因她身死,困住她的锁魂铃亦归于无用,借由朱厌残留之道法,自寻朱厌而去。
至此,朱厌又得回了一枚锁魂铃。
可怜的滟九,则以身心俱损的悲惨代价,脱离了滟夫人予他的最后枷锁。
只要他肯,他亦可抛离善念、拔除心魔,但他竟不肯。
而可怜的林墨,失去了他身为人间之人,得来的所谓正道修为,却因此短暂回归他之天命。
虽旁人无从知晓,但他林墨确实身怀天下间独一无二血脉,便是朱厌也将他看重。
安宁林氏,是麒麟在人间之后。
而那幽独游家,曾得朱厌授血。
身兼二者的林墨,受秦佩秋悉心教导栽培,终有日要代替他之生母,承继幽独重责。
若不是因与安宁林氏之纠葛,若不是因安宁林氏之无情,若不是他实在太过心软,或许一切已经顺理成章发生。
可惜,因林墨及滟九的顾虑与哑忍,终令其陷于与林宽同样心软及沉默之后果,也令林信与邾琳琅更加放肆嚣狂。
但在他们看来,这是好事,因林信可增进修为,而邾琳琅也孜孜不倦,继续寻找着一个林墨,誓要将他囚锁于身旁。
在安宁诸事之中,其实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谢正才。
因父亲卧病,兄长离家,谢正才喜不自胜,无羞无耻,攀附安宁林氏,或者说林信本人。
他实非蠢人,甚至还比林信等人想象中更为聪明。
就凭着林信与邾琳琅的只言片语以及诸般行事,谢正才其实早已猜到了些许真相,大概知道交待他善后的因何而死,生前又是如何惨状。
但他并不说破,仍旧言笑晏晏。
谢正才就继续扮他可怜虫的模样,继续助纣为虐,继续草菅人命,继续矫饰平常,就如当初林夫人待他冤死于林府井中的远亲,那个名为吴诗靖的可怜女孩同样。
毕竟,那些人又与他有何干系呢?
谢正才如林信及邾琳琅一般,并不在意他们死活,还垂涎着,盼望着,将来有一日可鸡犬升天。
不止如此,在他老父行将就木之际,他还反借安宁林氏之手,铲除了他那离家而出,令他一直在意着,却奈何不得的亲兄长。
终于安安稳稳坐上了长乐门之主的位置,再也不必担忧有朝一日那位聪明良善的兄长被老父寻回,与他争夺,但谢正才却并没有就此满足。
鸡犬升天,已经不足以予他诱惑,他早已经生出了更大的野心。
依谢正才看来,安宁林氏,又或安宁林氏之人,那林信也好,林夫人或林鹤也罢,虽有仙骨,其实也同是凡俗人,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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