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他做起了更大的美梦,在那梦里,他将安宁林氏取而代之。
但谢正才亦知自己不可慌张,一切需得徐而图之。
于是借由安宁林氏的声威,他就徐而图之,广结天下友,以威逼或利诱,暗中筹谋。
他为林信进言,为林信隐瞒,得到林信信任,实则全为自身。
大概也是天意,又或他的努力得来回报,谢正才终于等来了机会。
而这个机会,源自邾琳琅。
邾琳琅对自己所习乌尤花氏之丹方妙法实在着紧,且意图精进,于是自她手中折损的修道人亦越来越多。
她越是贪求,就越轻蔑他人性命,也越是轻狂行事。
这一回,她行经青墟,择中了一名身怀仙骨、涉世未深的少年。
于是就如从前一般,她巧言令色,与其亲近,然后取走他的修为炼化;但这一次又与从前不同,这少年虽一时没了气息,被她大意抛诸荒野,但没多时,他竟又幸运地,再次醒来。
虽然虚弱无比,但这个少年挨着一口气,竟当真地回到了城内,求见于那时正代滟氏一门,护佑青墟的娄氏少主娄心月。
他如此搏命,将“邾琳琅夺我仙骨”一句告知娄心月之后,方愤恨而亡。
娄心月虽一贯粗豪,但见他惨状,亦惊怒非常,故于此事上仔细计较,先将此事按下,只告知家中,小心商议。
晋临十一楼之主齐聚,各抒己见,最终由娄昱平做定,由他作丹书通报与平阳季氏、虞城陆氏当家之人,以及晋临孟氏的南芝。
“殷勤查实,若证据确凿,必将其治罪。”
诸世家皆有此默契,而邾琳琅之本家禹州邾氏,及其姻亲安宁林氏则被屏除其外。
且为求得真凭实据,众位主事之人并未将此事宣扬,于是只得极少人得知。
放任邾琳琅行踪不定,亦由得邾琳琅继续行事,娄昱平暗中令娄氏之少年弟子扮作之前那名惨亡的少年,引得邾琳琅注意。
他们不能料到,邾琳琅竟是十足的狂妄,即便察觉有异,即便入局,但她仍不悔改。
落入陷阱,不否认其所行,但她只是嘲笑众人,也不搏命,竟自众人围攻之下强行脱困,挟持娄氏弟子而逃。
然后,众人发现了娄氏少年的尸首,更发现这一回,邾琳琅不仅贪取其修为,还将其剥皮拆骨,恶毒摆弄,最后用尽诡计,将那尸身残骸送至楚莱挑衅。
娄昱平怒不可遏,而邾琳琅之猖狂也终令此事大白于天下,那禹州邾氏及安宁林氏也因此得知事发。
但从来温厚,又有那医者父母心的禹州之主邾廷献夫妇,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此事,竟与众人争执。
这夫妇二人如此行事,更令娄昱平为之气急。
“可惜了今日是人赃并获,不然你们邾家人只怕还反说我娄某信口雌黄!”
“你们禹州邾氏若一意孤行,行那包庇之举,亦如同罪!”
证人皆来自八仙门中人,受害者甚广,还有娄家少年子弟惨亡尸身亦陈列眼前,朱廷献夫妇无可辩驳还要辩驳,以至于他们沉默寡言的长子邾伯尧,竟抢在他们之前开了口。
“我禹州邾氏绝无包庇之意。但无论如何,此时要先找到琳琅,才可论及之后。”
他语气平静,态度却十分强硬,便是亲父亲母,也无可再辩。
但是三日内,众人竟是遍寻不得邾琳琅之踪影。
而在三日之后,邾琳琅的踪迹,终于被寻到。
作者有话说
各有天命。
第236章 章之六十三 祸孽(下)
但寻到邾琳琅的,不是那八仙门之才俊,如何厉害之人间正道,只不过是名当日在禹州城夜巡的寻常更夫。
而他所见着的,也不是邾琳琅生人,而是她的可怖尸首。
凶残无道的邾琳琅,得来了莫名恶报,竟被悬尸于禹州城门之上,险些将那名可怜的更夫活活吓死。
她是被何人所诛,无人可知,但也足令举世哗然。
而其尸身残破不全,死状甚惨,更是难以查证。
因她既已伏诛,又被悬于自家城门,也算得一桩好事,令得其余诸事暂可终结。
其三魂七魄,便是楚莱娄氏亦不得诏来。据娄昱平等人猜测,多半是已消散,又或者她实惧被人坏其魂魄,故而迅速离开人间之境,奔赴地府,自行投胎而去。
可憎的邾琳琅,虽死有余辜,但她死了,也并不能阻止禹州邾氏为天下人所憎。
为爱女身亡,亦为终日不断寻衅的受害者亲眷,邾廷献夫妇落得医者不可自治,郁郁亡故下场。
而他们的儿子邾伯尧,无奈之下成为了禹州邾氏的新主。
他竭尽全力,将诸事打点,却也坚决地再不轻易多问世事,索性就沉默着,逃避他所肩负的。
在世人的议论纷纷中,被波及的还有安宁林氏。
即便邾琳琅从未将与其勾结之事告诉任何人,但安宁林氏,以及素来与她亲厚的林信,自然也备受人指点。
林信慌终于感到了一丝心慌,但仍强作镇定。
在此时,他竟比其余一切时候更飞升心切,一心要远离这污糟世情。
于是自邾琳琅伏诛后,就像仍将丹炉藏置于他闭关之内室中,林信并没有停下。
他反而认定,所谓的最危险有时是最安全,故而决意要铤而走险。
因他如此心急,处事不再周密,谢正才已知自己等到了真正机会。
那安宁林氏之烈火烹油,鲜花锦簇,终有尽时。
在那刻,便是尽时。
谢正才虽然筹谋得仔细,但他要集结这安宁城内外,天下间对安宁林氏不义之举不忿,又或妒怨之人,终究会露出些许行迹,虽则林信一时糊涂,不知不闻,但这安宁林府的真正主人,却自暗中得到了消息。
在波谲云诡之世情变幻中,得知此事的也不独林夫人,还有她那一贯不问诸事,专心问道的夫君。
可即便如此,谢正才的心愿,最终竟还是得偿。
身为安宁林府之主,实非那等不谙世事之人。林鹤既知晓此事,便不能再似从前那般扮作不知,因林信行事若败露,会将整个安宁林氏,乃至禹州邾氏葬送。
他亦知林夫人疼爱林信。于是这一次,不再是林夫人,而是林鹤,须得在众人发难之前,先将这不肖子问罪处决,并肃清这安宁城内心怀不轨之人,将诸事全部抹消。
他将林信叫至身前,迫他说出一切孽罪因由,最终长叹。
“你自决吧。”
他自问也算得为林邾两家谋虑,也已经别无他法;但他并未料到,这一次,他那素来通情达理的发妻会对此事作如何反应。
就在林信犹豫将行自决时,林夫人赶来了。
就像林鹤知道她的偏爱,林夫人亦知他林鹤为人。
她不仅阻拦林鹤行事,还终于将此生所有怨言,都抛诸林鹤面前。
“你不曾爱过我一日,却爱过那个女人,最后你只爱你自己。”
“我为了你,一生困守在这府中,即便你负心离家,我也未曾对你说出过一句怨言。”
“是为了守住这家业,也是为了你,我可以杀了自己的儿女,为你将你的儿子逐出,只因他们对你、对安宁林氏都已无用。”
“你眼睁睁看着,从来双手清白干净,争盼得道,如今却仍嫌不足。”
“若说这举世污糟,信儿有错,那亦是你林鹤之过,今日的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她直言,若林鹤要杀死她唯一的儿子,她宁可先杀林鹤。
“若我一开始便不曾爱你,或者在当初便杀了你,我根本不会有今日!”
朱厌听见他们争执,不禁想到,这又是群面目可憎,无可救药的庸人呐。
虽是生于大家,但他们争斗面目,真与市井泼皮无异,彼此执拗批判,如恨不得自对方面上啖下肉来,生吞活剥。
于是,朱厌看他们上演这一出好戏。
而当日在安宁林府所发生的,也当真是一出好戏。
先,是父弑母。
后,有子杀父。
刀光掌风后,只见血流满地,安宁林氏家主夫妇二人,皆伏于血泊内簌簌抖抖,只凭满腹怨意,延续自己将死未死时刻。
这一切已无可挽回。庸人们虽终有一死,但要落得如此惨亡的却也不多见,真真是辜负了他们生来金尊玉贵,一世荣华。
但,也合该如此。
那淌过恩山义海的,负心修仙问道。
那渴求鸾凤和鸣的,湎于卖弄权柄。
好一对恩爱夫妻,好一对神仙眷侣,朱厌看他们倒地抽搐,只觉有趣,忍不住地拊掌发笑。
他毫不掩饰自己笑声,令瞠目结舌的林信清醒了过来,又或再度陷入更绝望的癫狂。
见他现身于此,林信发出了尖锐悲鸣,终于知道一切为时晚矣。
林信是这样可笑,但更可笑是,他与那花未裁或邾琳琅一般,至死不知何为悔意。
“是你——”
都已经到了这样时刻,他还是将此事怪罪于他人。
从前他可怪罪林墨,今日他便怪罪朱厌,他早就惯于如此。
“是你坏我心智——”
朱厌不发一语,只轻蔑看他。
他如此轻视,令得林信发出更惨厉的尖啸,全忘了要对两亲施救,就持着他的刀,向朱厌扑去。
那刀扎进朱厌的额心,又扎入身内,朱厌的血落在林信的手上面上,又垂落于地,最终与林鹤的、林夫人的血相汇,缓缓蔓延流淌。
反正朱厌也不觉痛,便也不挣扎,就安然笑话他。
“蠢物。”
此言引得林信更陷入癫狂。
十刀,百刀,他杀不死朱厌,于是他看谁人都是朱厌,所有人都是要加害于他的。
朱厌就看着他弃下了父母,弃下了自己,握紧刀冲出,然后外间响起了似是永不会停歇,可悲可怜的惨叫与哀嚎。
众人的声音,与林信的声音,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终于停下。
然后,便有另一种声音响起。
循着那声响,朱厌观林信颓然坐在尸山骨海中间,也弃下了他自林鹤手中夺下的还月。
他捧住不知自谁人身上割下的一条手臂,兴致勃勃地生啖着,就好像这样便能将他人之修为一并吞下。
人上人,邯郸梦内炼炉鼎。
鬼中鬼,欲求修为两相摧。
林信实在太愚蠢。他其实早已变作了世人眼中的非人,亦非鬼,却不能自知。
他是荒唐怪物,贪恋那血肉模糊,一身腥气扑面,令朱厌都觉厌恶;而在更远处,又有别种声音接近,嘈杂吵嚷,更令朱厌作呕。
那来人,是谢正才。
他正率着他的乌合之众,朝这家中奔来,欲将一个疯子擒拿杀害,再加问罪。
「皆已无药可救。」
都不必再看,朱厌也可知那谢正才会有如何小人得志的笑意猖狂。
此时虽不报,尚有他朝。于是朱厌转身便离开这污糟之地,只将一柄还月带离。
他就把这神锋留藏,待后日交还林宽,免它亦遭辱没。
他再不挂心,安宁林氏诸庸人将落得如何惨淡下场。
作者有话说
林宽生前所用是剑,重生后是家传的刀。
卷五开篇有误,已作修改,为您带来不便请谅解。
第237章 章之六十四 绝路(上)
朱厌见过林宽,或者林墨,每每想及曾发生的过的坏事,面上皆氐惆郁惘,怅然若失。
而今日,朱厌猜自己想着往事,面上亦是同样。
“你季朝云,也是这天地间极自私的一个,”他对谨慎提防的季朝云道:“是你要令林墨复生,那你可曾问过他是否要复生?”
季朝云一怔,道:“你是在说,我其实与你同样自私自利么?”
朱厌不答。
季朝云立刻便知,自己也许说中了他心事。
“你叫我不要痴心妄想,是因你如此费心令林宽师兄重生,却并未真觉自己心愿得偿,”他道:“其实你心内分明已知,这一个林宽师兄虽是真,也实非真。”
朱厌不语。
“不止我们,就连你也知道,那个真正的林宽师兄,绝不会加害他人,以求正果。”
季朝云还在等着朱厌回答,但朱厌已无可答。
他季朝云是聪明得过了头,令朱厌觉厌。但就算被他说对,那又如何?
曾经的林宽,真就如季朝云所言,十分固执。
想当初,在劝林宽离开安宁之前,朱厌作为友人,还曾予他另外一些建议。
“若你不愿离家,那么也唯有你自己,将你那父母取而代之,成为安宁林氏之主,方可一试将那风气扭转。”
林宽拒绝如此。
“一切以不义来造义举、以不正得来其正行事,皆是饮鸩止渴,”他道:“我与你,还有这世间人,其实都是一样。你我永不可能只做错一件事,因为只要做错了一件,便会有百千万件错事接踵而来,避无可避。”
朱厌无奈。
“即便你做得都对,你也会死。”
林宽对他一笑。
“那我便死。”
林宽无愧是那麒麟托生,深谙死亡其实并非意味着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仍要前行。
他亦不苦求那虚无缥缈之仙道,但愚蠢的世人们却不能明了,也未将他善待。
故此,朱厌恼他这固执,更恼今日季朝云之固执,令他回想起旧事。
“你以为如此说话,便能令我背离林宽吗?”
朱厌对季朝云的话并不动摇。季朝云并不能明白,麒麟与他朱厌,是生与灭,互缠着永不变的。
“你实在无需自作聪明,卖弄口舌,”朱厌又道:“今日这个林宽,正就是我所想所求的。”
季朝云细观他神色,发现他已经收敛了方才的悲戚与怜悯。
“那么,你杀了我吧。”
朱厌扬眉。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平阳季氏的令秋君,”季朝云垂下了手中的秋霜:“只要你今日不杀我,我便永远都会去寻林墨下落,与你、还有林宽师兄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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