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些声响所扰,邾琳琅好不厌烦,冷笑向前再迈一步。
有阴鬼来犯,自然引动铃声疯狂作响,而刀阵也即变化,皆气势汹汹,向她击去。
虽则十二都天门阵内有幻化万千,生死晦明,邾琳琅却全然不惧。她自恃修为,又有那陆允琏处得来的口诀与修为,但步天罡而运五雷,以掌风金针拒它五行克制,要夺生门,将阵眼尽破。
正自得意猖狂时,邾琳琅却忽听见有人肃然长叹,饶是她也为之一惊。
“役使雷霆金气相,不闻妖邪鬼神声。”
法诀既现,神刀之下,万鬼自溃。邾琳琅堪堪避过风铃刀阵,却难防神霄忽作动耀,竟被一刀戮骨,扎入腹中。
浩荡真力,也随刀入体,足可伤及魂魄,黑血狂涌间,邾琳琅狂怒尖啸。
“陆、陆怀瑛——”
来人正是陆怀瑛。他的面色苍白,可见气血空虚,伤未痊愈,但此刻引动神霄,其刀势之利落精绝,也无愧他陆氏家主,玉如君子赫赫威名。
就在此时,邾琳琅也发现这暗室内风铃刀阵仍存,但藏有朱厌一魄的黑匣经已化销烟云。
陆怀瑛之死是假,暗室道印藏匿竟是虚相,若此时还不知中计,就不是邾琳琅了。
“你与林宽勾结害我?”
她尚有胆量如此问陆怀瑛,引得陆怀瑛冷眼看她。
“杀人者,人亦杀之。”
邾琳琅惊怒交加。
“我与你有何冤仇?”
她竟还敢要切词狡辩?陆怀瑛的眼神更冷。
“那么,你又是从何处学来我之道法?”
陆怀瑛实非蠢人,他修道有得,对陆氏家传之道法自作别种见解变化。
而陆允琏于他而言,更是与其余一切陆氏子弟及外姓弟子不同。他对陆允琏之倾囊所授,竟在今日为邾琳琅所用,足可证明他人所言竟然是真。
见她还要狡辩,陆怀瑛自作道法,令她眼前有一道丹书显现。
其上所书,走笔洋洋,而当中有一句,最令邾琳琅此刻心惊。
「逞凶杀人者,实乃邾琳琅。」
见邾琳琅瞠目,陆怀瑛已知其无可辩解。
“你偿命吧。”
暗室并不大,而陆怀瑛所持神霄与刀阵尽出,招招动杀,令邾琳琅思绪如麻,不好招架,心内恨极了这前方阻挠她好事的陆府主人,但更恨林宽。
她这一生,果然都不可能与他和睦,又或共存。
从前便因林宽无情,让自己颜面扫地,被撵出林府,而今日竟又上了他的当,真令邾琳琅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再死一回。
如今掌风为刀风所迫,渐落下乘,邾琳琅知道不好,但她心内之不甘,足令她一定要寻得生路。
既知陆怀瑛身怀有伤,此刻不过强撑,不得长久,邾琳琅也仍旧狡猾,假作后退,实则拼死一搏。
她目眦尽裂,引动一身修为,化金针密密,夹挟真力,猛烈向陆怀瑛及其刀阵袭去。
见陆怀瑛横刀暂退,邾琳琅转身便逃。
“今日就凭你陆怀瑛在此,又能奈我何?来日我邾琳琅自当领教!”
她搏命而走,陆怀瑛欲追,却牵动伤处,一时难以支持。
他忙以神霄为倚,先站稳身形,想将一口翻涌心血吞下,只一瞬间,暗室内便不见那邾琳琅身影。
已知这恶鬼逃去必然极快,但陆怀瑛亦冷笑。
若说他陆怀瑛今日在此不能将这恶鬼如何,但这世间尚有他人,就如对付她邾琳琅,亦仍有后手。
陆怀瑛喉中的血味渐浓,险些无法咽下。他待要勉强自己追出,竟莫名闻得一声铃响。
那铃声不知从何而来,与此处其余风铃响声截然不同。它响过一声后,倏然而止,而陆怀瑛心口忽地锐痛,似觉被什么东西穿刺而过。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着染一团红色,那红色随着疼痛蔓延开来。
还有一枚金铃,正自他的伤口处,那血花中飞出。
「锁魂铃。」
它再度发出一点清脆悦耳声响,陆怀瑛按住自己流血的致命伤处,抬眼看着这枚虞城陆氏家传的锁魂铃,是如何径直飞向前方。
在那前方,正有一名瘦削少年,雪白头发,赤红兽瞳。
他突兀地出现在这暗室之内,耳上亦有同样的锁魂铃作饰。
而自陆怀瑛体内破出的那枚锁魂铃,也正悬于他耳侧,不再作响。
见他的手中握住黑色光芒,正是其一魄除秽,陆怀瑛清楚明白大势已去,不必再想。
「朱厌。」
正是朱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无甚表情,看陆怀瑛嘴角涌出血沫,全凭一柄神霄才可勉强倚立。
“你、你究竟为何——”
这话似是将朱厌问住,他沉默片刻,竟道:“我不知。”
这般说话模样,不似谎言,更教陆怀瑛难以置信。
“你——”
他说出这一个字来,已是支撑不住,屈膝于朱厌身前,恼恨不已。
“幻梦生花费机巧,一生作伪总徒劳,”朱厌对他道:“你自诩聪明,但不可免俗,比之林惠,竟真是半点不及。”
此间诸事,皆劳生命丧,一朝有报。既然天地有知,又怎可怨怪他人?
正如朱厌所言,他陆怀瑛确是自作聪明,不仅从前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从前,是陆怀瑛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与他人调换,又未令他知道何谓不矜不伐,以致其命丧。
也是陆怀瑛,当日苟且偷安,自私自利,结果反逼得林惠道尽涂穷,令她自决,神魂俱灭。
而在今日,因此身危在旦夕,也为护得陆家道印不被邾琳琅所破,又是陆怀瑛,他决意铤而走险,竟将那道印并朱厌一魄,藏入自己魂肉之内。
自问神鬼难察,但就在方才,朱厌摧动一枚锁魂铃,袭他于措手不及,不仅坏他心脉,还损及魂魄。
陆怀瑛的视线模糊,就要倾倒,已知自己当真是徒劳机巧,枉作小人。
得回自己一魄,但朱厌不觉十分高兴。眼见陆怀瑛将死之际,朱厌亦不知为何有感,竟想要与他说几句原本不欲告知他的。
“你的孩子。”
陆怀瑛已快动弹不得,但因朱厌轻声说出这一句,他抬起沉重眼皮,可最终只能看到朱厌那残破道袍衣摆。
竭尽全力伸出手去,他似是想对朱厌哀求什么,但碰触不到。
对着陆怀瑛,朱厌难免想起林宽所疼爱的林惠。
她是那样像林宽,竟肯信任朱厌一面之词。于是就如待林墨一般,即便知其天命已定不可更改,但朱厌亦拦阻她去路,予她一点仁爱,并由得她拣选。
他问林惠,她是想要活下去,还是想要自己应她之请求。
父母兄长尽亡,彼时林惠已识破陆怀瑛藏私,知晓陆氏乃至天下人心,如朱厌般将一切后事预见,却并不忧心于自己命途如何,只忧心于应如何保全这世间所余,她心中所系诸人。
她之幺弟,林墨。
她之夫君,陆怀瑛。
她之爱子,陆永瑺。
最后,她决意以一己之身来换这三人余生平安顺遂,所以她也只求朱厌一件事。
今日的朱厌对着陆怀瑛,还想起了那日林惠之聪慧果决,真似林宽。
“当年,是林惠坚持,要义无反顾回到虞城陆府,为你与林墨留些许生路,”他对陆怀瑛道:“当年,是我看在林宽面上,应她此生唯一所求,将你与她的孩子送至平阳。”
言尽于此,而陆怀瑛也已随着朱厌的话音跌倒在地,发出最后沉闷钝响。
因锁魂铃,他的肉身瞠目而亡,他的神魂亦毁,与当年林惠同样。
然而虽然荒唐,虽然他亦身死,至少他真正爱子仍安稳在世,朱厌不知道自己所说的,陆怀瑛在临死前是否都已听到。
那一个陆永瑺,如今改作了陆不洵,得来众人庇护疼爱,也正是林惠一生之余庆福报,亦是陆怀瑛这一生心计徒劳。
但陆怀瑛既死,方才他是否听得,是否计较,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朱厌再度转身离去,徒留他陈尸于此,一室寂静。
作者有话说
又一个欠命的,命已还。
第244章 章之六十六 余庆(上)
陆怀瑛虽死,却也如他筹谋计划的,仍有人将邾琳琅阻扰。
甫一破开陆府阵法,逃离幽玄暗室,还未及化光脱出,邾琳琅便知不好。
依仗陆允琏之修为,陆府阵法虽可避,如今却有密密如织金光耀动如网,将整个陆府笼罩,便是邾琳琅欲要化光而行亦难,被迫退立在屋脊之上。
在那里,已有个季平风与李梦哲,正严阵待她。
晋临之祸后,得到周未丹书通传的并不止陆怀瑛。那禹州邾氏自顾不暇,于是由家中长辈率诸弟子留守自家仙城,季平风、李梦哲与他们数位同门早已在此守候,即便陆怀瑛有伤在身,难是这邾琳琅敌手,也仍可补救。
“好、好得很!”
邾琳琅咬牙,心道好一个陆怀瑛,不止与林宽勾结,亦与平阳季氏同谋,心机如此,滴水不漏。
那个在学宫之内,从来与人和善的季平风,如今待她也已无半点温柔,变作与季朝云同样。
他挥剑而向,直指邾琳琅:“邾琳琅,若你肯束手就擒,我还可留你这恶鬼苟存几日。”
实在可笑,多活几日又如何?不过留待他们所谓正道之人公审问罪,然后再神魂俱灭!邾琳琅心知肚明,不屑季平风那说话。
“道貌岸然,惺惺作态!”
她说着这话,却也知他难缠,于是并不抢先攻向季平风,而是转向修为不及她的李梦哲。
只见那李梦哲冷笑,不倚自己惯常所用双锏,在身形交错时,竟直与她以掌相接。
一瞬之间,邾琳琅惊见金光勾勒,正是道细致天罗地罔,扣住她的右腕。
又再上当,邾琳琅忙地再施金针,将面前之人迫先开。
“混账!”
是邾琳琅一时大意,也是因这画皮诡术实难揭穿,她如今已知眼前的李梦哲绝非李梦哲。
果然,在她的喝骂声中,“李梦哲”变作了季平风的模样。
平阳季氏家传那天罗地罔,非季家人难解,令她惯用的一只右手再难施展能为,邾琳琅心内恼极,面上却犹自强撑,高傲讽笑。
“亏得你们一个个自诩正义之士,也用这画皮下作手段?”
“如何,平风哥哥?”闻言,季平风身后那个“季平风”竟学她语气,作嘲弄话声:“倚贵欺贱,恃强凌弱,正是她邾琳琅所长。她这般恶患,死性不改,必定上当。”
这一个“季平风”说着话,变回了李梦哲。
季平风一面小心提防邾琳琅,一面与她道:“梦哲,小心为上。”
李梦哲也便与他笑答:“平风哥哥,我知道。”
邾琳琅明白,这一次便是再抢攻于她,但有季平风护卫于前,也占不得半点便宜。
而除了他们二人外,屋脊之下,还有其余平阳季氏及楚莱娄氏弟子。
虽知已是强弩之末,邾琳琅却仍不甘心认命。
尤其是李梦哲这桩。上一回正是因林宽拦阻,以至于邾琳琅不得报复,如今又有个季平风多事,更是令她怒极。
“死来!”
她仍旧不改主意,就偏向李梦哲袭去,但李梦哲却冷静自知,凭她自己一个难与其真锋,不必强逞与她作那针锋相对。就如季平风所言,她小心应对,由季平风与邾琳琅周旋,只在旁相助。
平阳季氏未来之家主,被世人敬称一句“淑节君”,季平风沉稳细致之处远胜当年,而那诸般武学道法精深奥妙,也有所成。他所持之剑,虽不及秋霜,却也正是家传,其名“苍灵”,如今与楚莱娄家那双锏应合,耀如霜雪,飒飒流星,有招招凌厉,式式生风,将邾琳琅步步逼退。
仅凭单掌及金针与他们二人相抗,饶是邾琳琅一身修为,亦渐觉不支。她自作计较,正欲要飞身跃下擒他人为质,迫季平风放她离开,却忽闻锐器击破某物,清脆声响。
果然,这一声后,周遭但见金色光华纷坠,正是季平风所布天罗地罔遭破之兆。
季平风与李梦哲皆愕然循声而望,邾琳琅亦如此。但见那击穿阵法的是一枚赤色丹丸。
而除它之外,还有一枚黢黑不明之物,如星飞电急。它们破开天罗地罔后也不停,疾疾向邾琳琅而去,竟直将她左肩击穿,然后皆迅速消隐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
血花迸溅间,邾琳琅错觉似听到那林宽无情嘲笑。她发出骇人惨叫,但不肯错失这不可多得时机,当机立断,纵身跃下,化光而去。
眼见她匆忙逃窜,不独李梦哲,便是季平风亦作大怒。
“追——”
急急奔逃,害人害己的邾琳琅终于尝到当日林墨之苦。
被身上所余天罗地罔牵制,化光不可长久。而右手被困,腹中有伤,左肩亦受重创,如今只剩得逃走的力气,邾琳琅疑心重重,总觉那季平风与李梦哲等人的声音就在身后,立刻就要将自己追上。
她在虞城慌不择路奔逃,专门挑拣那人迹罕至、崎岖难行去处,只图先将追击者避过,然后再作打算。
与陆怀瑛季平风李梦哲等人冤仇经已结下,邾琳琅誓有一日,她要将今日所受屈辱回报。
但一路暗自咬牙,邾琳琅百思亦是不得其解,不知那林宽行为无端无状,先令她堕入陷阱,却又施救,复将她再伤,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除此之外,更令邾琳琅心内慌张的,还有那枚击穿了天罗地罔的红色丹丸,与损及她左肩的不明之物。
那红色丹丸的形状,真与先时邾琳琅赠与林宽的十分相似,但那时也正是林宽,在邾琳琅眼前将她所赠销毁。
「如若此物当真出自林宽之手,他是何意?」
这问题的答案浮现心底,令邾琳琅再添上一段哀恐惊怒。
那个林宽,或凭其推断,又或早已明察,知她所献丹丸实非花未裁。
那个林宽,也并不计较她伏低讨好到底是真是假,只决意不予她半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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