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看见季朝云,先是慌了,又作镇定。
他林信是偷偷跑出来没错,可季朝云不也出来了吗?谁怕谁?
而季朝云看见他,却是急着先问:“你看见林墨没有?”
林信这才知道原来林墨也跟他一样跑出来了。他在心内先骂了一句,本不想搭理季朝云,却见季朝云面上神色凝重,语气也是焦急,立刻便想到上一年,季朝云居然为了林墨当着他面向南芝告状。
新仇旧恨的,加在一处,林信便冷笑了:“看见了!”
季朝云又问:“那他人呢?”
听他这两句话的意思,像是林墨忽然走失,林信虽有些惊讶,但还是随口道:“被我骂了一顿,就自己回去了。”
又故意道:“我现在也要回去了!季朝云,你走是不走?”
季朝云看着林信。
他道:“林信,你说这种谎话,有什么意思?”
林信笑了,嘲道:“季朝云,你要是不信,那就自己慢慢找去吧!天涯海角找他林墨回来,我们安宁林氏必然感念你大恩大德!我林信也先替我双亲与大哥谢谢你了!”
他看见季朝云惯来持剑的那只右手攥紧了,像是要立刻要拔剑相向。
林信倒并不惧,手也按住了自己的刀,还是冷笑。
但最后,季朝云竟只是握着剑转身,大概是向着林墨消失之处,急急而去了。
林信看见他那背影,冷哼一声,也是转身便走,却是当真自行回转孟氏的学宫。
他并不在意林墨的去向与死活,更不在意季朝云,这天下间没了这两人,反而更好!
却说林墨,本来对着季朝云作鬼脸,看季朝云那气得半死,还要追着他跑的样子,心内不知道有多得意,转身笑着又加快脚步往前逃;谁知才跑了两步,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看不到的屏障里,哎呀一声,就摔倒了。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已是四顾茫茫。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旁边的溪流与景色,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四周白茫一片。
林墨吓了一跳,忙转了个身,结果看不见季朝云,也看不见别的人了。
他心里慌得要命,先作猜想是不是季朝云用了季平风所说,他们季家的高明道法,一作云符,教他看见幻影。
“喂!季朝云!”
林墨故意大声地叫他,却也没听到什么回应,那心里就更慌了。
他忙又道:“朝云哥哥!朝云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成吗!你别吓我好不好!”
还是听不到季朝云的回答。
这就罢了,最可怕的是,他方转了个身,此间却忽起白雾袅袅。
林墨恍然大悟。
这不可能是季朝云能有的能为……虽然只有耳闻不曾真见过,但这大概是那传说中的,阵法虚相。
从那雾中,此刻已是隐隐传来了吹拉弹唱锣鼓之声,有一行人,正在渐渐接近。
这声响,正是送嫁之音。
这行人,也确是在送亲。
刚想出声叫人,可待得这些人走出了白雾,林墨立刻就被吓坏了。
林墨自家所在的安宁城,正也有那厚嫁家中女儿的风气,这样的送嫁情景,他也是曾见过的。
如果只是有人送嫁,林墨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可如今这蜿蜒一列朝他行过来的,哪里是人?根本是一群青面獠牙,奇形异状的鬼与怪啊!
这些鬼怪,数量众多,且皆没个人样,长得也都不大好看。那脸上涂脂抹粉的,咧着嘴假笑,强扮喜庆颜色;那身上背着扛着的,皆是朱漆髹金,流光溢彩。
诸般床桌器具,箱笼被褥,红奁嫁赀,大大小小的,一应俱全;又有八个高大力壮的鬼怪,正抬着一顶朱漆雕花的龙凤花轿,十分奢华。
想拔脚逃跑,可林墨又惊又怕的,脚都软了,一步都挪不动,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毕竟是仙门出身,又是安宁林氏的子弟,林墨倒也不是真的怕一两个鬼怪妖邪出现在眼前;可现在是这样多的鬼怪,一齐朝他走过来,就算有十个他在此,也可能不是对手。
眼见他们越走越近,林墨真被吓得哭出了声。
“季朝云——”
他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这声响突兀,终于惊动了送嫁的百鬼。
他们立刻骚动了,上前将林墨围了起来。
“有活人——”
“是活人擅闯——”
“是个小鬼头——”
“能吃吗——”
“好吃吗——”
他们将林墨越围越紧,林墨听到这些议论,见他们越靠越近,哭得更大声了。
不敢去看,想逃又无路可逃,林墨吓得抱住头蹲在地上,连刀都忘了拔。
“不要闹了。”
温温柔柔的一句,声音也不大,但众鬼怪听见,当真地噤声停下脚来,还恭恭敬敬替这声音的主人让出了一条路。
林墨忙地睁开眼一瞧,那来者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衣,那打扮,正是新郎官。
可他生得白皙,明眸善目的,身无邪气,正是位模样英俊的青年,林墨一眼便知他是个人。
这来人看向林墨,在马上“咦”了一声,立刻便下了马来,朝林墨走过去。
他蹲下身问林墨:“六公子?”
林墨泪眼朦胧地看他,觉得他有些面善,又这样唤自己,人还温柔和气,与自家大哥相似,便反问他:“哥哥,你认识我吗?”
来人想了想,笑道:“我是长乐门的谢正文……从前在六公子你家里的清谈会上,咱们不是见过吗?”
因之前家中出事,林墨对长乐门也熟知了,知道长乐门是自家安宁城内一家小小仙门。
那以前,也确实是和谢正文见过的,只不过不曾有过交谈,倒是因那桩坏事,自己还在家里见了谢正文那弟弟,好像是叫谢正才的,跟林宽说过几句话。
于是林墨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把眼泪抹了。
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身为长乐门少主的谢正文如今会只身一个在此处,和这群鬼怪同路,还打扮成新郎官的模样?他若真是娶妻,不也应当是如世人般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难道他今日所娶的,是什么鬼怪妖邪?
林墨正想着,谢正文却将林墨抱了起来,也不回马上去;竟是走到了花轿旁,叩了叩那轿门。
无人应。
林墨听他唤:“贺春,好起来了。”
那花轿里头哐啷一声响,像是有人跌倒,听得谢正文苦笑,直作叹气。
片刻后,那轿门自里头推开了,出来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姑娘,她把红盖头扯下,揉成一团,丢回了轿内,这才转过脸来。
她之眉眼与妆容,皆是艳丽动人;林墨看她,也和谢正文一样是活人,并非妖邪鬼怪。
这个被谢正文唤作贺春的姑娘,看了一眼林墨,揉了一揉眼睛,发现不是看错了,那面上立刻就有了恼色。
她怒道:“好啊!谢正文!这是哪一个!你的私生子吗?!”
谢正文一脸无奈,道:“秦贺春,你是还没睡醒呐?”
林墨才知道她姓秦,贺春原来是她那芳名。
秦贺春自然是真没睡醒。今天是她大喜之日,若依她的性情,直接扯条红绳将谢正文绑回家去应个景也就是了;她那个讨厌的弟弟却不肯,非要搞得声势浩大的,学那人间的作派,铺就什么十里红妆,要她风光出嫁,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秦贺春真觉得她这弟弟好笑死了,又不是他出嫁,他要什么面子?!
天还未亮,秦贺春就被强行拉起来,又是开面,又是梳妆,放过炮仗,又有众鬼拿大红灯笼开路,扛着她弟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那堆嫁妆去往人间的新家,把她累得死去活来,沿途吹吹打打的闹腾,也没耽误她在花轿内睡着。
如今听谢正文否认,秦贺春又怒问他:“那这是谁?”
谢正文叹道:“安宁林氏仙府那位六公子。”
秦贺春的面色一下就变了。她看向林墨,捧着他脸,仔仔细细看了一回。
她那怒容不见了,生出了十分温柔;声音略有些犹豫,却还是问:“林墨?”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也认识自己,但林墨还是点了点头。
秦贺春看见,立刻伸出手去,从谢正文那怀内将林墨抱了过去;那目光中的怜爱之意,真叫林墨都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说
感情有时候是游离在血缘之外的东西。
第107章 章之二十八 春秋(下)
可是秦贺春也没叫他困惑多久,她问林墨:“你知道你娘亲吗?她叫做游梦余。”
林墨忙忙点头,反问她:“姐姐,你认识我娘亲吗?”
这嘴是甜的,于是秦贺春笑道:“知道啊,她是我师妹。”
林墨“啊”了一声,有一堆事想问,最后挑了一个最要紧的先问她:“我娘亲漂亮吗?”
秦贺春随口便道:“天下第一。”
林墨欢喜得不行,道:“我就说嘛!”
秦贺春又细看他,真觉得他这模样,虽与游梦余不全相似,但那眉目中的神情,却是一模一样聪明和狡黠。
她也真的高兴极了。从来不曾想她这出嫁之日,还能见到师妹的孩子。
她的师妹游梦余,和她一样,爱上人间仙门的男子;这也就罢了,可游梦余眼高于顶,却又不幸,择中的偏偏是安宁林氏的家主林鹤。
秦贺春有多爱游梦余,就有多厌林鹤。
在她眼里,这个林鹤白有仙骨,坐拥着家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臭男人,道貌岸然伪君子!
分明有妻有子,却不知自重,说自己对游梦余一见钟情,隐瞒前情;被戳穿后,竟又毫无廉耻,骗游梦余说,愿意为她抛妻弃子。
他那些说话,秦贺春一个字都不信,真想替游梦余杀了他。
可是游梦余却不肯,但也不再信林鹤的说话。
那时她腹中已经有了林鹤的骨肉,却偏偏一个人回了幽独,也不肯接任幽独城主之位,说她无能。
秦贺春与她,皆是幽独先主一脉,细论起来还有表亲之谊,感情亲厚;可无论秦贺春怎么劝,也劝解不得,从那之后,那么爱笑爱闹的游梦余,眉目间除了愁色,再无其他。
郁郁寡欢的游梦余,生下孩子,性命已是风中残烛;但她看这个孩子,怎么都觉得欢喜,还为他取了一个墨字为名。
她请秦贺春千万记得,林墨虽然是林鹤的孩子,但他无过,是她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孩子出生在这人间;也不想林墨在这不得人心的幽独城内,当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要让秦贺春送他回林家去,交给林鹤。
想到这里,秦贺春已经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看了一圈,不见其踪影,便唤:“秦佩秋!”
无人应,但林墨见他们周围的鬼怪,听到这名字,都缩了缩脖子,一副恨不得躲远些的样子。
秦贺春却似没有察觉,又骂:“秦佩秋!你死去哪儿了!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给老娘滚出来!你敢跑一个试试!老娘改天打折你的腿!”
这一回,从她那花轿顶上有了些响动。
一个俊秀青年,自秦贺春原本空空的花轿顶上现身了。
林墨仰头看他。
这个秦佩秋,面容秀美,却有气势卓卓,正如松风肃肃;他那头发梳得随意,着一身玄色,那腰上别着一把刀。
这刀龙凤环首,金银所饰,叫林墨都忍不住看住了,觉其上灵气隐隐,比他爹亲那还月或林信所求之汲光,亦不逊色半点。
却说秦佩秋,本来就为秦贺春嫁给谢正文而生气,躺在那轿顶上,根本不想搭理这底下的动静;如今听见秦贺春大声叫他骂他,才坐起身来,一脸的不耐烦。
他把耳朵里的两团碎布掏出来扔了,才对秦贺春道:“我跑什么了?我不就在这么!”
秦贺春又骂:“老娘今天出嫁的大喜日子!你在上头丧着个脸干什么?”
秦佩秋冷笑:“你嫁你的你高兴,我丧我的我高兴,你管我呢!”
他这个姐姐,成日里说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谁知千挑万选的,结果还是跟师姐一样,取中个人间仙门的男人。
幽独的男人都死绝了?秦贺春也罢,游梦余也好,非要找上这些没用的废物!秦佩秋的怒火都能将人间这八座仙城给烧了。
秦贺春怒道:“你少废话!给老娘滚下来!我的花轿也是给你在上头坐着的?要不你嫁你姐夫跟他去算了!”
秦佩秋“啧”了一声,立刻就跳了下来,那目光扫过苦笑的谢正文,不太友善。
“喂,你看这个。”
秦贺春抱着林墨,献宝似地示意秦佩秋看;可秦佩秋正眼都没瞧林墨,只道:“什么玩意?谢正文的野种吗?”
谢正文的表情,比刚才还要郁闷些;林墨也跟他一起郁闷了,这个秦佩秋嘴真毒,好像没比他林墨差点什么。
只见秦贺春反手一记手肘顶向秦佩秋的下腹,秦佩秋游刃有余地避开。
秦贺春怒骂他:“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这个是林墨!”
这一回,秦佩秋终于看过来了。
他那眼神,如他之心绪,竟有五味杂陈;就像刚才的秦贺春,他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立刻也都收敛了。
秦佩秋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墨,那目光太认真,叫林墨都觉得有点怕,忙垂下了眼,手将秦贺春的衣袖抓紧了。
可秦佩秋沉默了片刻后,又冷声道:“是他又如何?他不跟他老子在人间享受荣华富贵,跑到我的幽独城里来做什么?”
林墨又傻了,他明明是在晋临的,怎么变成了在幽独?
秦贺春见秦佩秋这样,那眼神也有些黯然,语气平缓了些,劝道:“佩秋,别这样说话,林墨还小呢!”
又对林墨柔声哄道:“别理他胡说八道的,他就是这样……以前师姐叫他送你回家去,他也不愿意,又气又闹的,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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