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雪干巴巴应了声“嗯”,顿了顿,又道:“我看他是真的对你很欣赏,心里把你当兄弟,对你走掉耿耿于怀,才想,这个人也许可交。”
“他对你也欣赏,不然不会把我的事告诉你。”
展云鹏为人大胆又谨慎,是做大事的性格。他唯有一个弱处,就是会对喜欢信任的人掏心窝。
我有一回和他逛沙滩,他挖沙里的小蟹,挖出来了还往下钻,愣是掏出一条深深的窄道来,然后把随身携带的一枚硬币埋进去。
他认可了的人,就是那样一条窄道。那枚硬币,就是他愿交予的信任。
迟雪显然也对展云鹏的为人有和我一样的感悟,听了我这句“欣赏”,露出赞同的神色,莞尔之中有些无奈之意。
“他重情义,要是单单做朋友当兄弟很好,一起做事就要留心眼。”迟雪从镜子里深深望我一眼,“你早点离开他是对的。”
“富贵险中求,他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迟雪的笑收起来,神情微微一冷:“他离平安还远呢,至少,我这一单要顺利才行。”
我还没来得及接这句话,手机屏幕便弹出微信消息提醒。打开一看,是宋蔚然。
她这一条信息,是我见到过的、最快实现的一语谶成——迟雪话音刚落的一语。
第45章 是干净钱吗
“展云鹏被带走了!”
宋蔚然只打了这一句简短的话,尔后跟着一段几秒的偷拍视频。角度和镜头都别扭,画面杂乱且不稳定,但能看出“展云鹏被带走”这一信息。
我是第一时间打开视频,播放完之后退出,视频便被撤回了。这让我登时紧张起来,伸手一捞,把住了迟雪的手臂。
“停车!”
“怎么了?”迟雪还没看到信息,被我的反应和举动吓到,赶紧沿街找了个车位停车。
这时我已经在拨宋蔚然的微信语音,她久久未接,我便退出微信界面直接打手机号。
迟雪凑过来,问:“出事了?”
我点点头,将刚才短短数秒发生的情况告诉他。他听罢,也面露震惊。
宋蔚然的手机同样没有人接,一时间,我们只得面面相觑。
“别慌,可能只是不让拍现场情况,宋蔚然是无关人士,不会被牵连的。”沉默少顷,迟雪按掉我的呼出,安慰道。
这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拿不准情况心里情急。稍微冷静一会儿,也就回神了。再想到先前聊的话题,心情复杂。
其实真正叫人忐忑的才不是此刻不接电话的宋蔚然,而是面前的迟雪和《孤独喜事》。
宋蔚然是无关人士,迟雪和他的电影可不是。
“我没接触过这种事,他给你投了多少,你问过他是什么钱吗?如果查起来,会不会影响你的电影上映?”
我这边忐忑忧心,迟雪看起来倒是泰然自若,耸耸肩:“现在会影响这部电影上映的事情多了,他这个不算什么,多他一桩不多。”
说完,见我茫然,反而拍怕我宽慰道:“没事儿,我运气不好,就当好事多磨吧。”
我想起十六号火灾刚发生时网上接连冒出的热搜,白助理忙了一晚上,他的经纪人还亲自跑来带他回去……
我单是知道当时情况不乐观,却不知道具体都有哪些不乐观。说好不参与后续,我就真的没有过问。
现在想来,我真是蠢透了。
我哪里是“不参与后续”,我是漠视了遇到困境的迟雪啊!我竟然还有脸自以为是地想当他的英雄!
可笑。
浓浓的愧意涌上心头,我的脸色和表情一定都特别难看,迟雪看着我都有些慌张无措了。
笑也笑不出,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用手摸我的脸,聊以安抚,勉力逗我。
“怎么了,你又在走神想什么?是为展云鹏担心啊,还是替我发愁?”
我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压抑汹涌的愧疚感,把注意力放回眼前,拿下他的手。
“继续去书店吧,等蔚然回来再说。”
给宋蔚然回信息,让她方便了马上回电话,手机却一直安静。
到春风不醉,我先独自下车进店找到茉莉。她在和曾玉菡玩积木桌游,两个人都坐在地摊上趴着桌子,专心致志,兴致勃勃。
没看出来,这一大一小竟然真能荡起友谊的双桨。
连我走过去,茉莉也只给了个敷衍的眼神。都不看着我说话,一点也不体谅我是个聋子。
积木还有一半没抽完,我只好坐下等待。
同龄小朋友里,茉莉的耐心和专注力堪称拔群,她擅长静静思考解决问题。我和宋蔚然一向珍惜她这个特点,从来不催她。
难得曾玉菡也有这个耐心,愿意陪她玩,我不禁对他有点刮目相看。
感受到我的视线,曾玉菡抬眼迎过来,目光打量了我一会儿,蹙眉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嘛?阿雪呢,你们怎么没去老展那边?”
“出了点情况,蔚然应该很快也会回来的。”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亮起来。
宋蔚然回电了。
无奈,我接不了。曾玉菡投来询问的眼神,我点点头,示意他接。
通话半分钟,不知道宋蔚然说了什么,他只在一开始表现出惊讶,接着便只偶尔有简短回复,看嘴型,不外乎“哦”、“好的”、“没事”。
挂了电话,他神情平静地向我转述:“宋蔚然说刚才手机被没收了,在场每个人的手机都被检查了一遍,所以耽误比较久。现在她在回来的路上了。”
虽然猜到了这种情况,但看他说完,我才真放下心。
他将手机还给我,又趴桌上投入游戏中,一点打听闲事的兴致也没有。
我愣神呆了一会儿,心头思绪万千,然而没什么话可说。
待宋蔚然回到店里,天已经黑了。大家都还没吃饭,便就近订了个隔壁饭店的包厢。
那店里还挂着迟雪上次来的合影,一进门就能看到,身边还有个本尊,怪新奇的。
就是没什么心情感受。
逮展云鹏,看起来是阳城警方蓄谋已久的事情。宋蔚然讲订婚宴现场发生的事,口气不胜唏嘘,连连啧叹。
没想到新闻里的奇谈竟然发生在身边。
问题出在展云鹏那位未婚妻身上。订婚宴六点四十八分要开始仪式,六点四十分,她仍未现身。
彼时展云鹏已经肉眼可见地着急了。仪式主持人百忙中拉他去角落,或许是询问。
只见他接连打电话,有些通了,有些没通,无一例外都使他脸色越发青灰。
“……我觉得他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了,有个马仔跟他拉扯了一会儿,着急得要命,他就是没跟人吭声,还跟主持人说按时开始。”
宋蔚然停顿了一下,发出声一声叹息,过后又像是否定自我似的摇摇头。
接着放下筷子,为了照顾我,一字一顿地说:“他坚持要等那个女的,但一直到警察冲进来拷他,那个女的也没出现。你们没看到他的样子,他那个表情……啧啧,真的太可怜了。我们看的人都知道那女的肯定有问题,他自己也知道,可他不愿意相信……你们懂吧?”
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我知道她说这段有多感慨。
即便站在守法公民的立场上——尤其是还经历过一个蹲了大狱的许冠如,她对展云鹏这一遭拍手称快多过同情理解,可她还是为那一刻的展云鹏动容。
据我所知,许冠如在这方面和展云鹏是恰恰相反的一类人。或许得不到的总归是更令人在意吧。
我没有接她的话,茉莉自动自觉不参与大人的话题,迟雪微微点头算做回应。
倒是一直埋头吃菜的曾玉菡,在她说完之后短暂安静的间隙,给她夹了菜。
空气是很神奇的存在,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可当它变形或者撕开缝隙的时候,身处其中的人总能感觉到。
现在,它就有一条缝隙,泄露出一些令人惊奇的端倪。
不过这端倪在当下就跟饭店大厅挂着的照片一样,在座的人都没有太多心情感受。
它兀自飘荡了一瞬,就消散了。
宋蔚然紧跟着向我提出一个关乎我和她切身利益的问题:“我们拿的他那两百万,是干净钱吗?”
第46章 把他当成你
我下意识看向迟雪。他碰到我的目光,迟疑了一下,然后坦言:“那笔钱是我出的,从剧组制作那边走的帐,干净。”
果然。
我们之间没有谈过这件事,当初给账号我也直接给的是春风不醉的公帐户头,后面的事情没有注意过。但隐隐约约的,我心里意识得到那笔钱到底是出自谁。
宋蔚然呼了口气:“这样啊,那就好……”
展云鹏成了整顿饭的主题,有一搭没一搭的,我和迟雪都贡献了一些与他相关的过往,一番讨论下来,感受复杂,不胜唏嘘。
只有曾玉菡对此始终漠不关心,吃饱了就主动带茉莉走。两个人手拉手出去了。
宋蔚然目送他们出门,目光落在曾玉菡的背影上,神情有点无奈。
饭后,饭店大厅还有很多人,为避免被认出的麻烦,迟雪后门出去直接上了车。我和宋蔚然去结账。
“3号包厢吗?已经结过了。”服务员道。
我和宋蔚然对视一眼,她先前的无奈更重了,嚅唇嘟囔了些什么,我读不出来。但想来,和曾玉菡有关。
这真是没想到,又是我对身边人疏于关心了。
出了饭店,她示意我先走,茉莉她自己带。我没有坚持,过街敲车窗,见曾玉菡正坐在副驾上,迟雪在和他交谈。
我过来了,迟雪便落下车窗,有点不客气地让他下车。他满脸不高兴,不愿意动,扭身朝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下。
相处这么久,我已经能理解他的喜怒哀乐。他这情绪倒不是冲我,纯粹和迟雪较劲儿。
奇妙,这两个人对峙起来,父子感更浓了。我主动把“战场”让给他们,欣然上后座。
迟雪有点不满地看我,拿手背打了一下曾玉菡的手臂:“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到底回不回去?”
曾玉菡显然是否定答案,脊背挺直,浑身都在诉说抗拒。
迟雪叹气,一边开动车一边同他苦口婆心。几句下来,我听明白了,是萧泰林要曾玉菡回家。
老家伙大概是看他和迟雪掰了,觉得是时机将他拗回正道,准备了几个儿媳妇人选,要他回去成家立业,完成人生正经义务。
当代年轻人,谁会接受这安排?曾玉菡的抗拒自然强烈。
送他去酒店的路上,迟雪一直循循善诱,他不吭声也不回嘴。以为他充耳不闻呢,结果下车时将车门甩得整辆车都抖起来。
可怜我这便宜货,真怕他多甩几次就废了。
迟雪一脸晦气,简直要翻白眼。回头看到我的表情,眉头一皱,困惑道:“你笑什么?”
“觉得新奇,你刚才像个老妈子一样。”为免他说骚话,我把心里的“老父亲”一词替换了。
难得的,他对我的调侃没什么反应,仍是犯愁。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吞回去了,转回去沉默地开车。
半晌过后,才开口:“阿程,我以前想刺激你,就顺着你的猜测承认和曾玉菡的关系了。实际上我们之间不是那种感情,他对我的依赖也不是因为爱我,他……或者说,是我,我把他当成家人,当成……你。”
“……因为长得像吗?”
“一开始是。”他很快回答,接着不自然地沉默下去。即便看不到他的脸,我也能感受到他憋着话。
我想问“后来呢”。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掉头了。彼此之间变成互相都憋着话的气氛,一时沉默蔓延。
过了一会儿,我续上话头,问:“那这个小少爷,是双性恋吗?”
闻言,迟雪短促地笑了一声,用仿佛是对小孩子无可奈何的语气道:“你在担心宋蔚然被他骗吗?那倒不必,依我所见,他恐怕是异性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勾搭过别的男人,有阵子对我装得真情实感,骗他爸。其实我们没有发生过多少亲密接触,他不太喜欢……”
顿了顿,使坏地压低了声线,带着笑:“没有你那么喜欢。”
“……无聊。”
“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不自在地动了动,故意从镜中盯着他:“你也这么挑-逗他吗?”
“偶尔。”他也百忙中回盯了我一眼,厚颜无耻道,“把他当成你的时候。”
“……”这天算是聊死了。
但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笑意难抑——人类真恶劣。
之后两天风平浪静,暂时没有人找上我们这边。展云鹏的案子从官方那边探不到半点消息,主要也是我没有直接人脉。
这些年过得太单纯了,小本生意,还用不着经营太复杂的上层人际圈,眼下也就没有渠道打听了。
常年不在阳城的迟雪,反而比我有路子。
他比预定多呆了一天,抽空带我去了家茶室。
那茶室看着寻常,藏在和孤绪路差不多的老街巷里,除了装潢的审美简洁怡人之外,一眼也看不出什么特色了。
却据说是阳城人物们热衷光顾闲聚的地方。官场商场,许多叫得响名字的人都喜欢来。
迟雪带我去参加了个牌局,攒局的人自己都没到,包厢里已经有七八个人。
迟雪是影视明星,自带光环,他一进门,很快成了中心。
同攒局人通了个电话,他便招呼大家“先来几局”,自己上了牌桌。七八人中出三人和他打,剩下的要么观战,要么计分。
呆了两个小时,边打牌边聊天,展云鹏的消息就有了。
他人被扣着,还没开始审。只是一条小鱼,还得靠他钓更大的鱼。案子不小,这才刚开始,官方该捂的捂得很严,外面流传的多是烟雾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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