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王礼低声道,
“陛下,事在人为。见不见的,您总得去试试。”
李广宁沉默地点点头。
他一只手搭在门上,用力吸了口气——就仿佛那扇门有千斤重,想要推开,竟需要如此勇气。
这次,王礼没再劝。四周奇异地安静下来,李广宁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却不想,安静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
“请问,门外是此间主人到了么?”
——是他!他的声音!
李广宁鼻子一酸,狠狠咬住嘴唇。抠住门柃的手背太过用力,隐约有青筋凹起。
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听到那人的声音了!
“若是此间主人,为何不入内一见?在下杜玉章,还未曾感谢尊主的救助之恩。”
李广宁浑身颤抖,却一动不动。杜玉章还不知道所谓的此间主人,就是他李广宁!
所以他才能这样心平气和,甚至言谈中还带了笑意——李广宁不愿进去,是因为他知道,恐怕杜玉章见了他,就再不可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说话了!
门外的李广宁内心翻江倒海。门内的杜玉章,却是满心疑惑。
他分明听到有人走动,最后停在了自己门前。为何,却再没有动静了呢?
现在该怎么办?
杜玉章坐起身来。他胸胁处依然有些疼痛,也还是恶心头疼。可最要命的是,他用力眨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恐怕,是图雅的草药真的出了问题。
现在他双目失明,孤立无援。不知道能不能求助这位好心的主人,将他送回到苏汝成的身边呢?
许久没有动静,杜玉章又开口询问。
“门外若不是此间主人,能否请您代我向他求见?”
杜玉章摸索着站起来,
“我有事情想求他帮忙。”
外面依旧没有声音。杜玉章有些着急了,他继续追问,
“如果是我叨扰了尊府,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平谷关口远不远?”
杜玉章已经听下人说过,他在集市上晕倒的。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的错。不该强逼着图雅,将那草药给他服下。现在自己音讯全无,不知图雅该多么担心?
“有人在吗?我……”
情急之下,杜玉章摸黑向前走,想走到门前去。可他才失了视力,根本不适应环境。虽然伸手摸索,依然重重撞在了桌子上——偏偏桌上摆着成套茶具,哗啦一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
杜玉章也一脚踩在碎瓷片上,直接摔倒在地。
好疼……
第2章 -2
杜玉章足心里被一块碎瓷片割破。他能感觉到脚心嫩肉尖锐地疼,咬着牙摸过去,却不防瓷片边缘锋利无比,直接在指尖上也割破了口子。
“嘶……”
杜玉章还是忍着疼,将那碎瓷片拔了出来,丢在一边。
他跌坐在地,两眼茫茫,心中更是惶恐。他伸出手,想要忍着足心里钻心疼痛,扶着什么东西先站起来。
却没想到,伸出手去并没有抓到桌凳,却抓到了一个人的手掌。紧接着,那手掌握住他胳膊,用力一拽,他直接被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不知为何,这人的怀抱却让他心中一跳,仿佛有些熟悉!他更加紧张,想动一动,却被那人紧紧禁锢着,动弹不得。
杜玉章听到划拉一声,似乎来人用手将地上的碎瓷都扫开了。那人捧起他受伤那只脚,一只手稳稳掌住他足踝。
“我……”那人迟疑着,好像在挑选该说什么。最后,他轻声问道,“你的脚疼得厉害吗?”
——此人声音怎么如此嘶哑?
杜玉章心中想着,口里还礼貌地回道,
“没事……啊!”
杜玉章才开口,只觉脚心里一疼,那人手指却摸在了他脚上伤口处。他下意识一挣扎,后背撞到了那人胸膛上。一只手臂伸过来,揽住他的腰,像是帮他稳住身体,却恰好将他整个人都关在怀中。
“别动……”
那人再开口时,声音就从他耳侧传来,呼吸都喷在他耳边。
“我自己可以起来……”
杜玉章轻声试探,那人却沉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更别提松开杜玉章了。两人维持着这样亲密的姿势,杜玉章却并不觉得十分别扭,反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没来由地,他想起了李广宁。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许久不曾想起那个人了……
杜玉章抿着唇,心中越来越异样,竟好像有些心酸。而身后那人也没有动作,只是呼吸略重,喷在杜玉章耳后。倒让杜玉章有种错觉——那人好像比他更小心翼翼似的。
“我……咳咳咳……”
杜玉章才要开口,却咳了起来。几声咳嗽不算厉害,背后那人却紧张地追问,
“怎么了?你很难受?”
“我没……咳咳……事。”
杜玉章捂住嘴,平复着呼吸,也借机挣脱了身后人的怀抱。
他却不知,身后的李广宁,露出了怎样的神情。他也看不到,李广宁手臂悬在半空,犹豫了许久,却终究没敢再次抱住他——对李广宁来说,杜玉章竟然还肯让自己与他肢体接触,已经是出乎意料。
他却不愿冒险,损害二人间脆弱的平静。
李广宁缓缓放下手,低声问道,
“既然跌倒,就该等人来。为何这般逞强?若是出事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疼不疼?”
“……”
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还有些嘶哑。虽然那人声音他从未听过,杜玉章心中又是一紧——他终于反应过来,他为何觉得这人熟悉!
这人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李广宁!
第2章 -3
杜玉章心头大震——这人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李广宁!
当然,不是那个梦魇般的君王李广宁。而是当年东宫里那个宁哥哥……
明明是在关心自己,却总带着几分强硬……可就算听起来是在责备自己,到最后,依然会软下口气,关心的不外乎是自己的安危喜乐……
杜玉章心头一阵黯然,咬住嘴唇。这份联想叫他心里不是滋味。下意识地,他对身后那人说话口气也疏离许多。
“方才有人对我说,救我的人是此间的主人。请问,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李广宁身体却是一僵。他不敢置信地颤声问道,
“你,你不认识我了?”
“莫非我们从前是认识的?”
杜玉章心里疑惑,仰起头,冲向那人说话方向。紧接着,他感觉到那人环住他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
“好疼!松开我……”
“你!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
“怪不得……怪不得你肯让我……原来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边这人突然这样激动,让杜玉章心里愈加诧异。他迟疑地回道,
“莫非你我从前曾经见过?只是我现在却记不得了,实在是失礼——对不住,还请不要计较。”
“……”
“若您不怪罪,还请提示在下一二……从前你我,是有些什么渊源不成?”
“……”
对方陷入诡异的沉默,让杜玉章心里也不安起来。他还想再问,那人却开口了。
“不,你我从前素不相识。”
嗓音嘶哑,听起来竟有些压抑。
“昨日,是你我首次相见。那时候我向你通报过姓名,你也有反应。我还以为你是有意识的……看来昨**病得很重,确实全不记得了。”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失礼了。”
“不……你不曾做错什么。”
“……”
“就算有,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对面那人压抑地笑起来,笑声嘶哑,带着仓皇。杜玉章更加诧异,才要开口,却听到对方先说话了。
“你的腿方才磕在地上,也有淤青痕迹。让我看一看。”
话音未落,杜玉章就感觉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将他亵裤从下掀起,手指从他脚踝擦过,停在膝盖下方。那人轻轻按了按,立刻传来一阵闷痛。
“嘶……”
杜玉章听到那人扭头嘱咐,
“你们替我取跌打药油来。”
很快,有人送来药油。那人将清凉的药油倒在杜玉章腿上,顺着肌肤向下流淌。紧接着,火热掌心覆盖淤伤处,轻柔地按揉着。伤处有些疼,杜玉章身子一绷,便感觉到那人像是安抚般低声问,
“很疼吗?淤青必须揉开,不然会更严重。”
“……”
“还有你脚心的伤口,我也要替你上些伤药。”
说完这句,那人又不吭声了。那双手再次抬起他的脚,柔和地将疮药挑起,敷在他脚心。动作太小心了,叫杜玉章不仅觉不出疼,反而泛出几分瘙痒。
——明明萍水相逢,这人的姿态却好像是对待自己珍重的人。杜玉章心里更觉怪异。
虽然觉得这位主人性子有些奇怪,但毕竟是救命恩人。杜玉章想了想,依旧还是郑重道,
“既然昨日未能好好与您相见,今日便补上。在下杜逸之,大燕人士,旅居平谷关外。不知您怎么称呼?”
“杜逸之……好名字。”
那人轻念一声,也回道,
“既然如此,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宁,你可以叫我宁大哥。”
“宁?”
杜玉章心头又是一记重锤砸下来,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确实是宁。”
对面人声音放轻了,
“看杜公子的样子,却好像很在意在下的姓氏?”
第2章 -4
“看杜公子的样子,却好像很在意在下的姓氏?”
“不……只是……突然在异国他乡遇到同胞救助,有点惊喜罢了。”
杜玉章压住心中惊跳。微妙的情绪,叫他避开了对方宁大哥的称呼。
“不知宁公子家乡何处?”
“我是大燕京城人。到这里,是来做些生意。”
“原来宁公子是京城人?”
杜玉章心中一跳,心中莫名又闪出那个人影。
“怎么,逸之莫非在京城也有故旧?”
那人语气小心翼翼起来,
“难道,逸之有什么心中舍不下的人,也在京城不成?”
“没有的。”
杜玉章立刻矢口否认,
“不过在京城住过几年,不认得什么人。更别提舍不下的人了,绝没有的事……啊……”
却不知为何,对面人握住杜玉章脚踝的手掌,突然紧了一下。杜玉章呼痛,那位宁公子赶紧松了劲。
不知是不是因为抱歉,那人再开口,声音十分失落。
“抱歉……方才听得入神,没能控制好力气。”
“不碍事的。还是要谢谢宁公子替我敷药。”
杜玉章笑了笑,压下心头苦涩。
——他说谎了。京城里,确实有他放不下的人。
——不论是当初的好,或者后来的坏,总归在他心头留下深深的刻印了。若说此生是否还想相见,或许再不想了。可若问心里能否忘却……又怎么可能忘却?
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沉默。片刻,宁公子轻声笑了笑,
“无论如何,既然同为大燕人,远在他乡相遇也算是缘分。逸之,你就在这边先住下吧。我还算有几分人脉,替你找个好大夫看看,将你身上病症去了根,再作打算。”
“这……”
“怎么?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忍心见你受苦。莫非你不愿给我这份薄面?”
——这位宁公子,说话好生霸道。咄咄相逼,一听就是做惯了上位的人。
杜玉章心中苦笑,委婉道,
“只是宁公子,我家人还在平谷关外。久候我不归,是要担心的。”
“你的家人?”
宁公子语气骤然郑重,他声线压低,
“什么人?你娶亲了?”
“……”
杜玉章无语片刻。对面这位宁公子……这种涉及到各人家事的问题,倒也不是不能问及。可这种质问般的口气……
杜玉章尽量保持了礼貌,笑道,
“这个……在下这样年纪,就算娶亲,却也不值得宁公子这样惊讶吧?”
“……”
李广宁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
“难道,你当真娶亲了?”
“怎么,宁公子是看在下是个瞎子,又体弱多病,觉得哪一家的姑娘也不会愿意嫁给在下?所以才这样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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