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怼过去,场面有些冷场。杜玉章以为对面这位既然是霸道脾气,想来要发火的。
谁知,对面声音却一下子弱了许多,好像受了莫大的打击。
“不是。逸之这样相貌,谁能够与你常伴,只怕求而不得,怎么可能嫌弃?我只是,只是有些惊讶……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入得你的眼?”
第2章 -5
“……”
杜玉章向来是遇硬则硬——从前若不是为了边关和平委曲求全,就连身为皇帝的李广宁,其实也是压不服他的。可是若对方态度退让,他反而硬不起来。此刻,听宁公子这样委曲求全地说话,他心里竟觉着有些对不住人家。
“也不是。所谓娶亲,不过是顺着宁公子的话,开个玩笑。我没有那种心思,也不想误了人家女孩终生。平谷关外有我一些朋友,却好像家人一样。若我不能回去,他们会担心的。”
“原来是这样。”
宁公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语调一下子舒畅起来。
“这事情你不必担心。你家里我替你送个信,你只管好好休养。”
“我……”
杜玉章不觉犹疑。萍水相逢,得了救助也就罢了。之前他昏迷不醒,人家不好将他丢出去,收留了他;可现在他醒了,却还住下去,这算什么事?
对面那人似乎发觉他的顾虑,低声笑了起来。
“怎么?是怕我将你卖了不成?”
“不。只是觉得太过打扰了。宁公子救下我性命,已经是大恩一场。怎么能长久叨扰呢?何况,我家里就在平谷关外,不算远的。若是方便,其实可以将我送出城去……”
“实不相瞒,你现在走不了的。”
“走不了?为什么?是发生什么变故了?”
“我方才说,你家人我会想办法替你送信,意思也不是当下,而是要些时间。你恐怕不知,现在平谷关城门封锁,只等大燕宰相来了,和谈之后才会开启。不然,这些天容易闹出事端,有碍和谈进行。”
“当真?”
对方讲得随意,杜玉章却一下子急了。这事情要是当真,大燕这边早就该给苏汝成去个消息,通个气!可他却没听说过!
若是大燕这边贸然切断联络,恐怕苏汝成那边的人会产生误会,以为大燕是要断绝边贸——那可就糟糕了!
尤其是现在他自己还失踪了……说苏汝成不会误会,杜玉章自己都不信。
“若是这样,我更留不得了!宁公子,请您现在就让我离开,我要回去找我家里人!”
“我说了城门已锁!”
那人一声低吼,将杜玉章吓得一怔。
杜玉章突然意识到,对方其实身份不明,意图也不明。而自己,现如今孤立无援,不管是走是留,其实都要仰仗对方的。他立刻退让道,
“对不住,宁公子。是我太过得寸进尺了。是我不对,向您赔罪。只是我心里牵挂家中,还请宁公子替我行个方便——却不必宁公子替我担风险。只劳烦您将我送到城门边,我自己想办法出城。多谢宁公子!”
杜玉章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才好低头赔罪。却不想脚踝才落地,就是一阵闷痛,叫他眉头蹙起,“嗯”了一声。
“乱动什么?”
宁公子声音紧张起来。一双手搭在杜玉章腰间,直接将他揽在怀中,竟拦腰抱了起来!
“宁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不用害怕。不过是送你回榻上歇息罢了。”
第2章 -6
“宁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不用害怕。不过是送你回榻上歇息罢了。”
“你昨日腿上本就受了伤,今日这一下摔得狠了,只怕是扭了筋。我将你抱回榻上,你不要再乱动了。”
“可是……”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不不利的。我是真心想替你养好身子。”
宁公子的声音就在杜玉章头顶响起,嘶哑的声线里,似乎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虽然萍水相逢,但我对你一见如故。你就当我是你……是你大哥好了。我从前有一个故人,却与你有几分相似。见到你,就仿佛见到了他。”
“……故人?”
“是我喜欢的人。我是真心喜欢他,可惜他却弃我而去……”
“原来是这样。”
杜玉章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何方才宁公子表现得这样奇怪。
原来自己的出现,竟是让他想起了旧人。没想到,看宁公子这样强硬的性子,居然心中也有情回百转的一面。
——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故人,会让他这样念念不忘?
杜玉章心生好奇,也有些怜悯。他也曾是为情所困,当然知道这种无望的思念,会多么煎熬人。神差鬼使间,他轻声道,
“原来宁公子,也是个念旧的人。”
对面一阵沉默。随即传来轻轻一句,
“我念着他是真。却不知他,心中还念不念着我?”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想必宁公子那位故人,心中也是思念你的。”
“逸之,你当真这样想?”
杜玉章随口宽慰,却不想宁公子突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那人情绪激动,
“你觉得他也会想着我,是不是?”
“……宁公子这样一片痴心,应该不会无所回应的。”
“借你吉言,只希望再相见时,他能够留在我身边!若能如此,我此生就再无所求了!”
“宁公子……”
“你在这里休息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话说一半,宁公子语气突然郑重,
“那集市上游人上千,却恰好是我遇到了你!我就知道,冥冥中自有天意!逸之,你独在异国他乡,身体这样子,你知道我……我想那心中惦念你的人知道了,要多么心疼?既然天意如此,叫你在此地遇到了我,那……既然你我有缘,你就暂且在这里住下,调理好身子吧。就当做……就当做宁大哥替那些心里有你,却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照顾你了。”
说完这些话,宁公子拽起被子将他裹在其中,转身就走了。留下杜玉章一头雾水,心中更添疑惑。
可他看那宁公子,虽然举止奇怪些,对他却没有恶意。谈起故人时候那份黯然神伤,显然是备受煎熬。
杜玉章心有戚戚,摇头轻叹一声。
“哎,希望他能够早日见到那位旧人吧。”
他自言自语一句,睁着双眼,四处望去。可惜,眼前依旧是茫茫黑暗,一点不见恢复视力的迹象。
——不知道苏汝成,现在知道他失踪的消息了吗?还有图雅……希望他们千万别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第2章 -7
王礼提心吊胆等了许久,李广宁终于从杜玉章房中出来了。
“陛下!”
王礼迎上前去。他看李广宁脸色莫测,猜不出情况如何。可他又不敢直接问,只能跟在李广宁身后,回到二人之前离开的那个房间。
“王礼。”
“老奴在!”
“……他看不见了。”
“啊?”
“我说杜玉章……”
李广宁背对着王礼,慢慢说道。声音里带着痛惜,更带了一丝侥幸。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么?”
王礼大惊,
“怎么会这样?杜大人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
“是啊,神仙一般……妖孽人物……竟然落到这步田地。”李广宁长叹一口气,“真不知他双目失明,又孤苦无依,是如何在这边关安身立足的。想来,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好。”
——那是自然。若是过得好,如何会身染沉疴还要独自外出集市,昏倒在地也无人救助?
王礼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李广宁特意与他说了这一句,一定心中已有打算了。
“王礼,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想,他也没必要知道我的身份。”
“什么?”王礼吃惊不已,“可是方才您不是与他交谈许久……”
——面对面说了这么久的话,还能不知道对面是陛下?
“朕已经说过,他失明了。”
王礼恍然大悟——是了,现如今陛下急火攻心,声音变化极大。而容貌身形杜大人是见不到的。
“可杜大人究竟为何会失明?”
“朕还没能细问。这些年,朕嗓音变化也很大,恐怕他也没想过朕会出现在这里吧。”
“就算这样……”
王礼一顿,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只是他心里,却已经染上了一层阴影。
——就算这样,陛下你又能拖延到几时呢?
——他早晚会知道,救了他的那位宁公子,就是他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李广宁啊!
“你替我去查看一下,他现在住在何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还有,传我旨意给徐浩然,叫他封闭平谷关,在白皎然到来前严禁人员随意出入!”
“陛下?这……”
“就说之前西蛮集市闹出当街斗殴惨案,死伤较重。大燕境内要排查凶手,请西蛮配合!不能在和谈前闹出纰漏!这消息,你叫徐浩然直接送给苏汝成。”
“是。”
王礼犹豫着,开口问道,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陛下,您突然要封锁城门,莫非是……为了让杜大人没法离开?”
李广宁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公子啊,您封锁城门,杜大人一时走不了,就只好留下。可是留得一时,难道留得一世?”
“能留一时,就留一时。”
“可您难道永远不让杜大人知道您的身份?”
“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还会愿意留下吗?”
“这……”
王礼有些为难。
“我又何尝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对他倾诉这些年的煎熬。可他还病着……等到他身子好些,再作打算吧。”
李广宁轻笑一声,
“能拖延几时,就是几时吧。若他能够接受我……我就真的在他面前做一个富商宁公子,又有何不可?”
第2章 -8
“能拖延几时,就是几时吧。若他能够接受我……我就真的在他面前做一个富商宁公子,又有何不可?”
“陛下,这不妥啊。您毕竟是九五之尊,怎么能一直以假身份示人?微服私访时候也就罢了。若是平时,杜大人真将您当成平常富商……那别人要怎么看待?他种种行为都得算是目无君主,欺君犯上了!”
“那又怎么样?从前他欺君犯上的事,做的还少吗?”
李广宁苦笑着摇摇头,
“什么欺君不欺君,不过是逆了朕的心思。那时候年纪轻,朕心里容不下他的背叛,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若认真计较起来……从前在东宫时,他出格的事情做得少吗?那次跟我撂脸子,大冬天关了暖阁的门,自己闷在里面不出来。数九寒天,我在外面敲了半个多时辰的门——若当真论起来,那时候我就已经是东宫太子了!他这不是犯上?可那时候,他再骄纵些,只怕我都不会觉得是犯上。”
“陛下……”
“只是后来心里恨他,他做什么,朕也放不下这份恨。所以他做什么都是欺君,都是犯上!可现如今再回头想,又觉得都不算什么了。
罢了,朕自己不在乎这个君臣尊卑,谁还敢多说什么?欺君就欺君好了!就算是欺君,又能怎么样呢?”
一番话听下来,王礼吃惊地看着李广宁。
从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广宁性情如何,王礼这个自小伺候他到大的老家奴,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从来眼睛里难揉沙子,爱恨都写在脸上。对人好时,能将心肝都掏出来捧着这个人,可若是觉得此人辜负他的好,翻脸时更是雷霆手段,绝不容情!若非如此,当年杜玉章在他手上,怎么会受了那么多苦楚?
说句实话,当年雪夜报信事后,李广宁竟然能留杜玉章一条命在,都让王礼大为震惊了…
现如今,李广宁竟能说出这番话来——难道他真的转性了?真的肯放下了?
若是如此……那这三年的苦苦追寻对李广宁的改变,似乎比王礼之前感觉到的更加大……
王礼还在暗自揣测,李广宁已在桌边坐下。桌上,是韩渊送来的匣子。王礼早就将信笺收好,也放在一边。
李广宁手指轻轻搓着那些信,将挺括的纸边都揉得卷起毛碴。许久,他自嘲地一笑,将信笺推到桌边。十几封信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李广宁站起身,毫不犹豫地从上面踩了过去。
“陛下,您这是何意?”
李广宁本已经到了门边。听到这话,他停住脚步,头也未回。
“这东西你处理掉吧。是烧是毁,随便你。”
“陛下?既然是密报,您还未曾读过,老奴却不敢随意处置……”
“没读过,朕也知道其中内容。韩渊说了是当年真相——那也无非是杜玉章如何背叛朕,如何诱骗朕,又如何对不起朕。王礼啊,你知道朕其实脾气不好,受不得激。我看了这东西,若都是当年已经知道的事情还好,若还有些我从前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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