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瑜谦逊的回应,未见丝毫不耐。
不远处林城面色铁青,将一切尽收眼底。
“嗤,不就是会做表面功夫,有什么好……”
林荐神色不屑,小声嘲弄着,剩下的话却在林城狠厉的目光中淡去,缩缩脖子,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林城狠狠瞪了他一眼,厌烦的收回目光,没心思跟这帮笑面虎寒暄,抬步就走,冷冰冰留下一句。
“没用的东西。”
林荐面色苍白,显然是对林城这句话敢怒不敢言,他面容有些扭曲,阴毒的目光朝人群围住的地方看去,咬牙低骂了一声,又憋屈的匆匆跟上父亲的步伐。
谢陵瑜忙里偷闲,目光漫不经心的往那里一瞥,淡淡的笑了。
这就内讧了?
好戏可还没开场呢。
林家圣宠不衰,只是不知血浓于水究竟能不能敌过疑心相对呢?
谢陵瑜在人群中从容的应对着,费了些功夫才甩开这些吸血虫,来到孙黔他们一行人跟前,孟毅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谢陵瑜的目光掠过他们,在邢雅娴身上顿了下,凝眉看她憔悴的面容,和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莫要说他人,即便是他深知内情,都被这样子震了下。
精致如画是眉眼间尽是疲惫,哪怕有脂粉掩盖一二,也挡不住虚弱的苍白。
“雅娴……” 谢陵瑜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邢雅娴淡淡笑了下,抬手抚上小腹,柔和道:“云楼哥哥莫要担心,我很好。”
这个动作让谢陵瑜眼中的担忧散了些,邢雅娴藏在袖子里的小指正俏皮的翘了翘,他心中无奈摇头,这小丫头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孙黔站在她身边,没有人敢不识趣的凑上来奚落,但京中鱼龙混杂,难免落人口舌,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知道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
衣袖被轻轻晃动一下,两人的指节短暂的碰在一起,谢陵瑜侧目往去,看见了青丘玦含着笑意的眸子,他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同孙黔他们一道往前走。
只是嘴角的笑意再也没有落下。
宫宴不同于往日。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陛下近日有些过于安分了,没有脾气不说,竟然还意外的好说话,令众人摸不准他的心思。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众人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过林城屡次请见被拒这回事闹得是沸沸扬扬,现在风向隐隐变了,没想到最得宠的林家竟然被拒之门外,倒是孙家根基稳,说不定借此机会能够压林家一头。
只是今晚,说不准是要变天了。
数道隐晦的目光朝谢陵瑜看去,这其中不乏眼红不屑的,只见他淡然的斟茶,侧头与几位好友闲谈,似乎根本没有将今日的宫宴放在心上。
只是在旁人未注意到时,他眼睛一抬,不着痕迹的朝林城望去。
林城脸色不佳,平日里的矜傲碎了个干净,近日陛下的态度让他心里不安,可又实在找不准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强行灌了口茶水。
不可能的,陛下绝不可能放弃林家一脉!
林家可是与他血脉相连,更何况他手上还有把柄!
那件事情,陛下绝不可能想让别人知道的……
晦涩在他眼底一闪而过,林城看着不远处的龙椅,突然勾唇一笑。
谢陵瑜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垂眸呷了口茶,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兽已入笼不自知。
青丘玦这次作为随从,只能在他身后站着,他刻意隐藏了气息,众人的目光又大多集中在谢陵瑜身上,很难引起他人的注意
说来好笑,他上次赴宴还被当个贼防,如今这些眼线倒是没有明目张胆的站在他身后盯着一举一动了。
众人各怀心思,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明黄色的衣袂纷飞,一派寂静间众人起身,跪下道。
“吾皇万岁!”
是重戮来了,他稳步踏上阶梯,坐上龙椅。
这才缓缓道:“众卿平身。”
今日皇后张氏 “身体抱恙”,无法赴宴,但清楚内情的都知道,这位表面光鲜亮丽的皇后,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陛下需要的,只有她背后的势力。
众人平身落座,重戮眼神巡视一圈,找到了谢陵瑜的位置,他先是不悦的皱眉,旋即露出个笑来,挥了挥手,“来人,给谢公子赐座,就在朕身侧罢。”
大殿一静,众人面面相觑,谢陵瑜眼中也闪过犹疑不定,他缓缓起身,推辞道:“陛下厚爱,臣乃晚辈,怎能与诸位长辈一起?”
林城面色铁青,他落座于重戮侧下方,而重戮给谢陵瑜赐的坐,好巧不巧的正好在他前面,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陛下用踩他来博取谢家的好感?!
若今日谢陵瑜当真落座他上方,那就是骑在他头上了,宫宴上的风向易倒,林家本就不如谢家有底子,失了陛下的殊荣,那便是再难东山再起了。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家没落,当初好不容易才振兴的林家,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陛下,这……” 林城强笑着开口。
却在下一秒,被重戮冷冰冰的视线噎住了,将嘴里的话缓缓咽了回去,他如鲠在喉,心里有些冷。
陛下的态度不对。
林城背后被冷汗浸湿了,这才恍然意识到近日的种种异常不是他想多了,可是怎么会?
不可能的。
林家分明是重戮最不可能放弃的啊!
重戮的声音响起,显得意外的柔和,林城麻木的抬眼,看见方才还对自己冷眼的人脸上带着笑,对着角落处的年轻公子道。
“无妨,若谢公子不愿,那便落座于丞相身边罢,此次你立了大功,谢爱卿当真是教子有方,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众人惊诧,就连谢丞相动作都是一顿,不动声色的与邢尚对视一眼,很快又默契的垂首,谢丞相淡笑着,没有接茬。
谢陵瑜将这话拆开咂摸出了味,心思一转便有了底,今日重戮是打定主意要拉拢谢家,重头戏应当还在后头。
只是这林家,不知还能不能苟延残喘下去,到底是血脉相连,当初又帮他 “打下” 了半壁江山。
这一子,至关重要。
想了这么多,在他面上不过只是略微一犹豫,这才谢恩,“陛下抬爱了。”
谢陵瑜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谢丞相身边,林城愣怔着看着他落座,眼里的茫然逐渐化为藏不住的煞气,林荐大气不敢出,唯恐惊扰到父亲。
偏偏谢陵瑜还淡笑着看向他们,和气的点头,林荐僵硬的扯扯嘴角,余光看见林城手中的杯子裂出道道缝隙,发出不小的声响。
孙黔几人眼观鼻鼻观心,谢陵瑜露出个疑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辜,低头了口喝茶。
林城偏开头,双拳紧握。
重戮没说什么,只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显得有些冷漠无情。
宫宴像往日一样开始,众人却再也没有欣赏的心思,他们频频朝谢陵瑜看去,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日不会太平的度过。
偏僻的角落里。
邢雅娴不动声色的起身,和身侧的孟毅打了个招呼,便小心的将手搭在小腹上,起身离开了大殿。
后花园的假山旁。
凄厉惊恐的尖叫骤然响起,邢雅娴定了定心神,疾步走去,绕过假山,看见了一柄沾血的剑,血迹蜿蜒处有个人躺在地上,看不清面目,那人不远处站着个表情惊恐的女人。
——正是皇后张氏。
皇后看见她,眼中闪过慌乱,“不,不是……”
不行,不能让事情闹大,她初登后位,本就不得宠,就算证明了她的清白也会染上污点,那便更难讨陛下欢心了。
张氏眼中划过厉色,目光掠过地上的人,耳边突然传来了人声,她抬起手装作不可置信的指着邢雅娴,打算反咬一口。
只可惜邢雅娴突然压下张氏的手,推搡间假装脚一崴,跌倒了地上,霎时间她痛呼出声,张皇后瞪大眼睛,一点点低下头,看见她裙底渐渐晕开血色。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怒极的指着她,“你!”
人声愈近,邢雅娴大声呼救,“救命,来人啊——”
张氏下意识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刚捂住就是一僵,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知道大事不好。
下一刻,有人喝问。
“那边是谁,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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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还算和谐。
重戮举杯,正想与诸位共饮一杯,突然外头传来禁卫军首领的声音,“陛下!”
他不悦的放下酒盏,杯中酒杯震出圈圈涟漪,“何事?”
禁军不敢闯宫宴,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假山后发现了张副将的尸体,皇后娘娘与邢小姐都在场,邢小姐…… 小产了。”
“陛下……”
那禁军首领硬着头皮道。
第75章 心照不宣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的众人措手不及,先不说张副将如何会与皇后身在一处,这本就够耐人寻味的了。
关键这张副将,乃是林城的副将。
明里暗里的目光瞄向林城,林城却无暇在意,他面如金纸,平日端着的矜傲散的干净,只留下惶恐不安,“不,这其中定有蹊跷!陛下……”
“够了!” 重戮脸上的笑意也散了个干净,一把扔掉手中的酒盏,指着他的鼻子压着火道,“你给朕住嘴!”
急于解释的林城表情愣怔,嘴里的话卡了壳,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呆呆的僵在那里。
“陛下……” 他呐呐道。
重戮没有施舍半个眼神给他,而是冷哼一声,甩袖带着一众大臣移步后花园,谢陵瑜垂头跟在谢丞相身侧,眉目微凝,他心中了然,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后花园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
“小产” 的邢雅娴早已被赶来的太医带走,只留下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他们匆匆赶到时,只见神色癫狂的皇后张氏,和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张皇后看见重戮,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她发髻早在与禁卫军拉扯中散的七七八八,抬眼间尽是期盼与不甘心,跪在地上匆匆往重戮身边爬,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毫无形象可言。
“陛下,臣妾冤枉…… 不是臣妾!”
她先是喃喃的解释,后来越叫越大声,尖利的声音划过耳际,像个疯婆子,哪里还有皇后的贵气。
重戮眼中闪过厌恶,衣袖动了动,禁卫军统领了然的上前,禁军守卫拔出长剑,拦在张氏面前,她的话戛然而止,愣楞的看着眼前的锋利的剑刃,颤抖着跌坐在地。
而与她结发的男人,不曾施舍过她半个眼神,只是厌恶的随意一扫,便冷漠的下令,甚至不愿问她前因后果。
“来人,将皇后请回凤仪宫,张副将尸身交由仵作。” 重戮压着火气道。
“邢尚书何在?”
邢尚脸上尽是急切和担忧,大老爷们儿眼睛红了一圈,重戮一顿,缓下声音道:“今日之事朕定会给爱卿一个交代,邢尚书……”
邢尚却突然跪下,哽咽道:“陛下,您若信臣,不妨让臣自己彻查此案,老臣也定给陛下一个真相!”
孙黔在他身侧虚扶着他,重戮沉默了一会,挥挥手,“罢了,你若愿意,那便交由你查,朕准你今日先行回去休息,回头朕赐些补品给邢小姐补补身子。”
邢尚书没说什么,谢恩告退。
谢陵瑜站在谢丞相身侧,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的重头戏还没上,宫宴仍然要继续下去,重戮即使是憋了一肚子火气,也得顾全大局,他只好顺坡下驴,令邢尚全权负责此事。
一是暂时安抚邢家,二是不想在今日将事情闹大,计划没有成功,还不能撕破脸皮。
皇宫大殿。
众大臣随着陛下回到宫宴,气氛一度凝固,大家哪还有心思欣赏舞姿丝弦,纷纷在心底唏嘘,今日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瞧瞧林将军的脸色,再瞧瞧孙将军那笑眯眯的德行,这局势他们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今晚之后,恐怕都要重新站队了。
谢陵瑜见大家神色各异,抿了口茶,突然起身行礼,“微臣多谢陛下给臣这么个历练的机会,若没有陛下的信任,当机立断,怕是如今南凌百姓还处于水深火热中。”
“云楼此去受益匪浅,陛下亲自为臣设宴,云楼不胜感激!”
重戮火气散去了些,心中更加满意,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淡笑道,“谢公子谦逊了,若非你有能力,南凌之事又怎会解决的如此顺利?”
大臣们这才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对谢陵瑜赞不绝口,重戮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又突然肃起脸道,“谢公子此次立了大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谢陵瑜犹豫了一瞬,似乎是在思考,重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没有半分不耐,倒是好奇他究竟想要什么。
诸位大臣屏住呼吸,一齐瞧着谢陵瑜,就连谢丞相也不着痕迹的看了儿子一眼。
谢陵瑜抬起头,就在众人以为他终于要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掀起衣袍跪下,诚恳的道,“臣想了许久,并无想要的赏赐。”
重戮挑眉,佯装怒道,“怎么,这宫中就没有谢公子瞧得上的?”
谢陵瑜不卑不亢的摇头,“臣只愿天下太平,若陛下用的上,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这便是云楼的心之所向,不图名利,只求盛世。”
“为人臣子,不就是为陛下排忧解难吗?”
“您是天子,臣能得到陛下赏识,便就是最好的赏赐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若是他人来说,多少显得谄媚,偏偏谢陵瑜表情很稳,显得格外真诚。
重戮面沉如水,叫人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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