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对比着看了半晌,蔡永平道,“像了八分。”
云归闻言来了兴趣。到底是哪个人,竟将他的字迹模仿了八分?可见颇有些模仿天赋。只可惜不用在正途上,反用来害人,实在是糟蹋了这天赋。
突然,一个人小跑着过来,到了蔡永平跟前,慌忙行礼,“见过将军。”
蔡永平挥了挥手,“找到宋参将的笔墨没有?”
“回禀将军,找到了。”来人呈上一封信,“这是宋参将之前写了未有送出去的家书。”
蔡永平接过来,看向云归,“宋参将尸身旁,留了两个血字。是云军师的名字。云军师可要随我一同进去比对字迹?”
“我之所愿。”
一伙人往里走,到了宋连仁的牢房前,不消多仔细看,就能瞧见尸身旁的两个血子。
写“云归”两个字,一种可能是自尽气绝前,仍恨毒了云归,心有不甘,所以写下血字以作诅咒。第二种可能便是为了揭示凶手。
云归出声问道,“这两个字,本就是这样明显在那儿的?”
蔡永平的亲兵回答道,“是士兵准备收敛尸体时,拨开周边稻草,发现这两个字的。所以一开始,是不易为人察觉的。”
云归点点头。幕后黑手倒是细心。用稻草掩好,才更加说明,宋连仁想要揭示凶手为何人,而不是为了诅咒,或是没事儿干写的。
毕竟人快死了,凶手还没走远,为免凶手折返,发现了这两个字,把它们清除干净,定然要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血字掩藏好,等着其他人发现的。
蔡永平蹲下身来,比对宋连仁的字迹,不一会儿,站起身来道,“这里像了九分。”
云归了然。单看地上两个血字,是结构宽大,平平无奇的,模仿起来自然更容易。而他的字,不止更小,还要更多一些习惯性的笔锋转折。
对方要模仿个八分相似,已经算是不错了。若是靠这两条线索,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他了。
苏中荀站在人群后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巨大的欢喜来。原本,他是打算带迷香,将守卫士兵迷昏过去的。之后再做一系列的布置。
这种迷香不同一般迷香,人一旦中了这种迷香,只会觉得越来越困,直到晕过去,再醒过来,还都以为只是自己太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根本不会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且这种迷香,是苏家才有的东西。就连皇上,也不知晓,苏家还有这样的妙物。这一次北上,他收拾东西,神差鬼使地就带了过来。或许那个时候,他心底里就已经住了魔鬼。
没想到,守卫士兵这一块儿倒是给他省了麻烦,省了那些珍贵的迷香下来。
现在眼看着云归无可破局,要真正输给他,而楼桓之也即将会是属于他的,他就几乎忍不住,要在眼角眉梢透露出喜意来。
云归正准备开口,开始又一次力证清白,却有人先一步开口道,“报……报告将军……小的……小的有事要稟报……”
蔡永平看过去,见是一个寻常士兵,“你是何人?有何事要稟报?”
“小的本是……本是牢房的看守士兵,昨夜里值夜的时候……看,看见了杀人凶手……”
士兵显然战战兢兢,惶恐得很,众人不太明白,凶手是何人,眼前一目了然,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凶手就当偿命了,这士兵就算怕将军追究他,玩忽职守,知情不报,也用不着害怕成这样罢?
“杀人凶手显然就是云军师,你到底要稟报什么东西?”有人忍不住道。
唯有苏中荀,隐在人群后,心揪成一团。难道昨夜的顺畅,根本不是巧合?或许是有人故意如此,就等他自己跳进陷阱,做了只顾捕蝉的螳螂?
“小的……小的娘是戏子出身,小的从小……也就爱唱戏,长大了就得了……一种病,总想试试看演……演别人……”
士兵吞了吞唾沬,接着结结巴巴道,“小的被派过来看……看守犯人,心里忍不住就想……做犯人的滋味怎么样……昨夜刚好轮值的人不……不太多,小的就……就把自己弄成……弄成犯人的样子……躲进了牢房……刚好在云跃的斜对面……
蔡永平见他半天说不到重要的地方,心有不耐,便道,“你放心大胆说,不会有人害你。只要你据实说了,我可以轻饶你玩忽职守的事情。”
第41章 如有来生
或许真是蔡永平的许诺见了效,只见士兵深呼吸一口气,就闭着眼睛,飞快说了一连串,“我看见楼副将身边的苏幕僚给云跃送饭,紧接着云跃死了。我怕他发现了我,要杀人灭口,于是准备逃走,结果我忍不住好奇心,看见了苏幕僚用把刀子,把宋参将给杀了!”
一语惊起千层雷。
苏中荀体会到了血液倒流的滋味。手脚发冷抖动,头重脚轻。他根本没有看到有人在!这个士兵到底是真的看到了他所为,还是假的?
不行,他一定要镇定。如果不快点冷静下来,他就要满盘皆输了!
走出来,先向蔡永平见礼,“见过将军。”
蔡永平看着苏中荀,眉头微微蹙起。他本来,可是还想提拨这个人,好有人与云归分庭抗礼的。难不成……上次和这次的事情,都是他弄出来的?
苏中荀回视蔡永平一眼,好证明自己并未心虚,平缓言道,“将军,我与这两个人,无冤无仇,何必要杀他们?”
蔡永平又看向那个士兵,士兵连忙道,“我也不知晓,我隔得不远不近,虽能看见,却不能听到他们对话……”
“你如何证明,你所说属实?如果你是谎报,我决不轻饶!”蔡永平喝道。
“我……我……”士兵支支吾吾,显然又慌了起来。
云归看着苏中荀不引人注意微微颤抖的双腿,暗自叹息。没想到,他和苏中荀,到底走到了完全敌对的一面。
军营里,虽总有人如墙头草,一看表明局势于他不利,就倒戈相向,但真正有心有动机,还要有本事做局害他的人,其实并不多^
明面上不合的,只有宋连仁和云跃两个。偏生这两个人,不怎么有本事,尤其是云跃。加上苏中荀这个暗地里的,也就三个人。而他,最有可能想出害他的好法子。
这两个人一死,他又已经对苏中荀生了疑心,所以他还是相信那士兵的话的。别人可能觉得苏中荀没有动机,与那两人无冤无仇,不至于动手杀害。可他再清楚不过,上次的事情,宋连仁显然不足够成事。
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苏中荀。如果真是他,那他的动机实在太充足!一来,可以杀人灭口,彻底抽身。二来,可以嫁祸于他,他死了,苏中荀也才有机会得到楼桓之!
苏中荀见士兵无话可说,心定了下来,拱手向蔡永平道,“还请将军明鉴!”云归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如果我要毒害云跃,何必在人死后,还留下食盒及书信等一应证据?”
苏中荀知晓,他已经被火烧上了身,他和云归只能存活一个,所以再不顾表面的那层伪装,道,“或许是你走时太惊慌着急,所以遗漏了……”
云归浅笑,“所以太惊慌着急的我,遗漏了食盒和书信,却还要在杀了宋连仁之后,带走刀鞘是吗?”
又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人,“我既然要带刀子来杀人,难不成不带刀鞘?这要我如何藏好匕首,出其不意地杀害宋连仁?我只是个不会武的文人,而宋连仁却是功夫不差的,难不成我要大喇喇拿着匕首找死吗?”
众人默然,云归有些满意,“没有刀鞘,又不能不藏,于是我就将刀子放在身上?就不怕割了自己?”
楼桓之看着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云归,满眼赞叹。本来,他看着戏差不多了,准备拿出证据来收尾,没想云归却是先一步,要替自己洗清嫌疑了。
其实,要是苏中荀没有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还是可以轻饶他的。只是没想到,他的一番布置,到底是派上了用场。
夜里看起来喝醉了昏睡的七八个守卫士兵,都是他的人。又都是武功较为厉害的,改变一下吞吐气息,伪装成昏睡模样是难不倒他们的。
所以只等苏中荀是否入瓮。
而方才稟报的士兵,也是他的人。只是未有真的伪装成犯人,躲在云跃斜对面罢了。但料苏中荀也不能确定那儿是否有人。
忙着杀人嫁祸的人,哪里会神智清明至此?苏中荀又非是那等杀人杀多了,可以不眨眼的人。
至于证据,更加不难。苏中荀既然要将钥匙“送”回去,那假装昏睡,实际清醒的士兵,如何不能在苏中荀集中注意力,要悄无声息把钥匙“送”回给他的同时
,从他腰间取下玉佩来?
有了人证物证,苏中荀还能如何逃脱?
苏中荀好不容易定下的心,因云归此时的坦然自若,而又慌了起来,“或许是你杀第一个人时,还手忙脚乱。等到杀第二个人,你已经冷静了下来,所以还记得清理证据!”
云归只微微一笑,又问向蔡永平,“不知发现尸身时,两间牢房门是否关着?蔡永平回道,“都是关着的。”
这在云归意料之中。苏中荀是谨慎的人。必定把事情做到极致。无论是刀鞘,还是门锁,都不会遗忘。
偏偏为了栽赃到他头上,不得不留那个食盒,和那一封书信。其实锁好牢房门,也是为了栽赃。
毕竟寻常杀了人,都会想要将事实伪造成死者自杀。他好歹是靖军的军师,好歹不是个蠢笨之人。如果连着杀两个人,连伪造也不伪造,总会显得有些奇怪。
只可惜,刀鞘和门锁,又是一对矛盾。“假如我杀第二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所以记得清理证据,记得关好牢房门。那试问,为何云跃的牢房门,也是关着的
众人闻言,又都是沉默。便是苏中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以免心慌意乱下,说的不对,甚至是暴露了自己,还是不说为妙。
云归接着道,“假如我杀完第二个人,已经冷静了,记得收拾走刀鞘,记得关好牢房门。甚至还跑回去,把云跃的牢房门也关了。那我既然回去了,那么大个食盒在眼前,我会不顺手收走?难不成是我冷静过后,又开始慌乱紧张,所以锁了门忙不迭地跑了,连那么大个证据,都不要了?那一开始,我何必要收走刀鞘?”副将张滕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其实我也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问题事情得有证据。不然你们两个人,还是有嫌疑……”
云归蹙眉,他现在关键是苦无证据。
“将军,我……也有事稟报。”又一个士兵站出来,“我也是昨夜轮值的守卫士兵。”
蔡永平微颔首,“我倒是想知道,怎么昨儿你们一个个,连个牢房都守不好!
“咚”的一声,士兵连忙跪下来请罪,“将军息怒!”
半晌。蔡永平才道,“你先说说,你要禀报的是什么事情罢。”
“我是昨夜掌管牢房钥匙的人。昨夜好像有人用了迷香,还是药物,我们几个全都睡死了过去。等到我今天早上醒来,从地上发现了一块玉佩。我……一时起了贪财之心,所以就……静悄悄地自己收了起来。现在想想,或许是昨夜的凶手,留下来的亦不一定。”
苏中荀的双手紧握成拳。很快又逼着自己放松下来,至少不要让别人轻易看出,自己的不镇定。
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质上好,碧绿澄激。其上浮刻着名唤作“荀”的一种香草。
云归瞥一眼,就知并非自己所有物。随后便开始打量这个士兵,又看了看之前跑出来稟报的士兵。总觉得……这一次,好像分外多的人,帮着他这一边啊。
若非是凑巧瞧见了苏中荀杀人,便是刚好捡到了苏中荀留下的玉佩?能有这么凑巧?
蔡永平使得玉佩上的图案,当下质问苏中荀,“苏幕僚,你如何解释?”太令人失望了!本以为是个可塑之才,原来竟是个蠢材!
如此行为处事,和自掘坟墓有何区别?枉费他打算提拔他的一片心思!
苏中荀紧咬牙根,“这块玉佩是我早前几天,就不知在何处丢了。眼下出现在这里,我也不知何故。我仍是那句话,我与他们无冤无仇,犯不上杀害他们!”楼桓之觉得很失望。到了这个份上,苏中荀竟还执迷不悟。
“将军,我这儿有一份宋参将尚未送出去的家书。”
他早防着今天。宋连仁也是。所以写了家书,言明利害关系,要送回宋家。刚好这封家书在临送往京都之前,他拦截了下来。
苏中荀迟缓地看向楼桓之。直到看清了楼桓之冷漠疏离的目光,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困难。
果然,楼桓之只会站在云归一边,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
或许……或许不止如此。
楼桓之手上的书信,已经到了蔡永平手里,到底为何,楼桓之会特地拦下宋连仁的一封家书?
当一个猜想浮上心头的时候,他好似被人投入深水之中。几近压逼得他窒息。
会不会昨夜里,是楼桓之布置好的?就等他上钩杀人?楼桓之早已经料到,或者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楼桓之看清了他的丑陋……知道他要踏入深渊却不阻止……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那么多年的情谊,都是假的?
他做了这么多,舍弃这么多,从始至终就是错的,不应该的?
原来最最愚蠢的那个人是他!为了一个根本得不到的人,丢失了自己,舍去了良知,到头来成了魔鬼,面目可憎,面目全非!
“哈哈哈.”
众人惊愕地看着仰头大笑的苏中荀,怀疑苏中荀莫不是疯魔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竟然长笑起来?
“对!是我杀的人又如何?他们愚蠢无用,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死了干净!死了就不会碍着我的道,死了就不会把不该说的事情说出去!”
85/109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