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据闻是死者的回魂之日,莫不是大师兄的魂魄将小师弟的魂魄勾走了?
“若素。”谭霄抬手抓着宋若素的双肩,晃了晃,“若素,你清醒些。”
宋若素疑惑地道:“我清醒得很,二师兄为何觉得我不清醒?”
谭霄叹了口气:“你哪里都不清醒。”
宋若素满不在乎地道:“我却是不知自己哪里都不清醒。”
谭霄阖上了双目,须臾,端详着宋若素道:“二师兄已算好了,若素乃是一生安稳,佳人在侧之命。”
“二师兄算得不准。”宋若素打趣道,“二师兄若是摆摊算命,摊子定会被客人砸了。”
谭霄反驳道:“准得很,何处不准?”
“何处都不准。”宋若素换了话茬,“二师兄可有心仪的佳人了?”
按照原话本,谭霄先是钦慕沈听檀,后是沉沦于原身的温柔乡。
沈听檀十之八/九不会回应谭霄的感情,谭霄如若尚未对沈听檀泥足深陷,他须得拉谭霄一把。
若素这么问是在试探我么?
若素难不成心悦于我?
谭霄登时面红耳赤,否认道:“二师兄并没有心仪的佳人。”
不久前,他还钦慕着沈听檀,但不知不觉间,他竟是更多地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宋若素身上。
“二师兄没有心仪的佳人便好。”宋若素清楚谭霄是在撒谎,并不戳破,接着压低声音道,“师尊大抵再过两三百年便能羽化成仙了,二师兄,眼下并非耽于情爱的时候,该当好生努力,以继承宗主之位才是。”
谭霄提醒道:“休要妄言,仔细被师尊听了去。”
沈听檀并不在意宗主之位,宋若素对此了然于胸。
宋若素亦不在意宗主之位,他如是说仅仅是为了让谭霄勿要对沈听檀太上心。
“多谢二师兄提醒。”宋若素悄悄地瞥了沈听檀一眼。
“不客气。”谭霄低语道,“不知究竟是谁人害死了大师兄?”
凶手之一便是原身。
宋若素尚未考虑好待得真相大白该如何向沈听檀交代。
于沈听檀而言,他与周瀚海到底孰轻孰重?
沈听檀又为周瀚海念了《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念罢,他拈了一支香,堪堪将香插入香炉中,忽而听得外头有人骂道:“玄心宗堂堂名门正派,却出了个丧心病狂的恶徒……”
有弟子前来禀报,未待其张口,沈听檀道:“放他进来罢。”
片刻后,一少年被带到了沈听檀面前。
少年乍见周瀚海的牌位,不由分说地朝上头吐了口唾沫,继而质问道:“周瀚海是当真死透了,还是被你们窝藏了?”
他环顾一周,视线最末定于沈听檀面上:“你便是玄心宗宗主沈听檀罢?”
沈听檀手指一点,那唾沫便不见了。
少年气不过,又要往牌位吐唾沫,脖子竟好似被人扣住了,莫要说是吐唾沫了,连吐息都不能了。
沈听檀沉声道:“你若有冤屈,如实说明,本尊定会还你个公道。”
空气随即涌入了少年的口鼻,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方能顺畅地吐息。
为了发泄怨恨,他将供品砸了一地,左足正要踩上周瀚海的牌位,那牌位弹指间已到了沈听檀怀中。
他怒不可遏地道:“沈听檀沈宗主,你的高徒周瀚海屠了我赵家满门,我连周瀚海的牌位都踩不得么?你要如何还我公道?”
沈听檀眉尖一蹙:“你有何证据?”
少年嗤笑道:“你若要人证,可随我回家一趟;你若要物证,这便是物证。”
他从衣袂中取出一面令牌,这令牌上满是已然干涸的血迹,正面刻着“玄心宗”三个字,背面则刻着“周瀚海”三个字,确是属于周瀚海的那块令牌。
沈听檀屏退左右,细问道:“瀚海为何要屠你满门?”
“自是为了‘往生镜’,我虽未用过‘往生镜’,但我听说‘往生镜’厉害得很,能看到全天下人的前世今生。半月前,恶徒周瀚海向爹娘索要‘往生镜’未果,竟起了杀心!若非我那日不在府中,怕是亦已成了周瀚海的剑下亡魂。”少年双目垂泪,一把揪住了沈听檀的衣襟,“沈听檀,你是否窝藏了周瀚海?设这灵堂是否做戏?”
沈听檀据实道:“瀚海业已爆体而亡了。”
“爆体而亡?”少年抚掌大笑道,“死无全尸,死得好!死得妙!上苍开眼了。”
而后,他又咬牙切齿地道:“死得未免太干脆利落了些,少吃了苦头。”
沈听檀终是想起赵家:“是岭南赵家么?”
“沈宗主竟然听闻过岭南赵家,实乃我岭南赵家之幸,可惜,岭南赵家没了!被灭门了!只余下我一人!”少年向沈听檀伸出手去,“将‘往生镜’还来。”
岭南赵家籍籍无名,沈听檀并不熟悉,自是不知是他们伪造了“往生镜”,抑或是他们从某处得到了“往生镜”。
关于少年的话,沈听檀心存怀疑,周瀚海虽非心怀天下的侠义之人,亦非滥杀无辜的奸恶之徒,岂会为了“往生镜”屠尽赵家满门?
他发问道:“你可知‘往生镜’上淬了毒?”
少年吃惊地道:“‘往生镜’上淬了毒?”
见沈听檀颔首,他自言自语地道:“所以周瀚海是染了毒才爆体而亡的,活该!谁教他胆敢觊觎‘往生镜’,活该!”
沈听檀尚未查清楚周瀚海之死的来龙去脉,当然不能将“往生镜”还予少年,他甚至连少年的身份是否属实都不得而知。
第十四章 师尊,抱我好不好?……
见沈听檀迟迟不将“往生镜”交出来,少年质问道:“‘往生镜’在沈宗主手中罢?沈宗主贵为玄心宗宗主,难不成要贪了我赵家‘往生镜’?”
沈听檀正色道:“瀚海身故,死无对证,在本尊查明真相前,望赵小公子勿要妄言。”
“勿要妄言?”少年冷笑道,“怕我毁了周瀚海,毁了玄心宗的名声么?周瀚海敢做,你玄心宗便得当。”
“至多两月,本尊定会随你下山,赴岭南赵家。如若真是瀚海屠尽了你赵家满门,你要昭告天下,教瀚海与玄心宗名声扫地,本尊绝不阻挠你。”沈听檀温言道,“赵小公子,你无依无靠,这段日子便在玄心宗住下罢。”
少年怒气冲冲地道:“两月?我可等不了两月。我赵氏满门尸骨未寒,沈宗主竟要我住上两月?。”
“本尊近日无暇分/身。”沈听檀歉然地道,“你若不愿在这玄心宗住下,本尊另外安排住处与你可好?”
少年盯着沈听檀道:“沈宗主莫不是想消灭人证与物证,才谎称近日无暇分/身?”
“信不信由你。”沈听檀迎上少年的视线,“你要在这玄心宗住下,还是去别处?”
少年不假思索地道:“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便会有人将玄心宗屠我赵氏满门一事告知各大宗派,谅沈宗主也不敢伤我分毫,我便在这玄心宗住下,好好地见识见识沈宗主的手段。”
沈听檀发问道:“敢问赵小公子的名为何?”
少年气势汹汹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唤作‘赵玥’,王月玥。”
“并鱼厥切,音月,神珠也。”沈听檀夸赞道,“赵玥,是个好名字。”
少年——赵玥不屑地哼了一声。
沈听檀并不在意,吩咐谭霄:“霄儿,劳你安顿赵小公子。”
赵玥对沈听檀的态度令谭霄不悦,谭霄自然不会给赵玥好脸色,淡淡地道:“赵公子,请随我来。”
待赵玥走后,沈听檀将被赵玥砸了一通的灵堂恢复了原样,而后,又将自己怀中抱着的周瀚海的牌位摆上了供桌。
宋若素不言不动,直到沈听檀为周瀚海烧纸钱,才行至沈听檀身侧,一面帮着烧纸钱,一面问道:“弟子倘使身死,师尊亦会抱弟子的牌位,亦会为弟子烧纸钱么?”
沈听檀沉下脸来:“若素,不准说傻话!为师已经失去一个徒弟,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是弟子失言了,望师尊恕罪。”宋若素口中如是说,心下却道,我果真与周瀚海没甚么区别。
沈听檀放软了嗓音:“若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为师知晓委屈了你,待你安然无恙,你多的是光阴寻觅合你心意的道侣。”
宋若素笑吟吟地道:“师尊着实不会安慰人。”
沈听檀全然不知自己何处说错了,正要问个仔细,却是被宋若素抢先了:“师尊可否不要再安慰弟子了,弟子不想听。”
“对不住。”他不善言辞,亦不爱言辞,但他现下却莫名其妙地想说些甚么,“若素,瀚海下葬那日,你同霄儿一道下山了罢?”
宋若素颔首道:“对,弟子请二师兄带弟子买纸钱去了。”
显然宋若素口中的纸钱不是买给周瀚海的,沈听檀踟蹰着道:“你爹娘……”
“师尊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宋若素坦白地道,“我爹娘无事,是我弟弟,我弟弟过世了,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所以我想为他烧些纸钱,让他在地下不饿着,不冻着。”
他是故意的,他甚至想知晓倘若沈听檀发现他不是原身,沈听檀会作何反应。
沈听檀这般疼爱徒弟,会如何对待他这缕占据了徒弟肉身的亡魂?
“请节哀。但这其中是否存在误会?”沈听檀并不清楚宋家的情况,可宋父他是见过的,宋父不像是会活生生地将亲生儿子打死的人,人不可貌相么?
宋若素注视着沈听檀道:“是弟子亲眼目睹弟弟被爹爹打死的。”
“你是十四岁拜入玄心宗的,你弟弟是在你拜入玄心宗前被打死的?”沈听檀顿生疑惑,宋若素此前从未提及过弟弟,他根本不知宋若素有个弟弟。
宋若素不置可否,低垂着首,为周瀚海烧纸钱。
沈听檀生怕惹哭宋若素,并不追问。
待宋若素将纸钱烧尽,再抬起首来,眼眶业已通红了。
“若素,莫哭。你弟弟下一世定会投胎于一户好人家,受尽宠爱。”尽管宋若素认为他不会安慰人,但面对这样的宋若素,沈听檀不得不出言安慰。
“我没有哭,只是被熏着了而已。”宋若素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
在最后一点残阳燃尽前,他主动抱着自己的玉枕,叩开了沈听檀的房门:“师尊,弟子想与师尊一道睡。”
左右他已答应同沈听檀交/合了,何必为难自己?及时行乐便是了。
沈听檀放宋若素进门后,问道:“若素能告诉为师何故郁郁寡欢么?”
宋若素答道:“因为弟子心悦之人无心于弟子。”
沈听檀猜测道:“是霄儿么?”
宋若素摇首道:“并非二师兄。”
沈听檀又问道:“能否告诉为师若素心悦何人?为师也好为若素撮合撮合,若是对方回心转意,若素便毋庸委屈自己与为师交/合了。”
“师尊撮合不了。”宋若素将玉枕往床榻一放,转而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身。
沈听檀轻抚着宋若素的背脊道:“无心于若素之人定是有眼无珠,若素切勿伤心。”
“嗯,他定是有眼无珠。”宋若素腾出一只手来,覆上了沈听檀的眼帘,这双眼睛分明康健得很。
沈听檀并不习惯与人过分亲近,但他既已决定服下雄蛊,这样的亲近算不得甚么罢?
宋若素一边细细勾勒着沈听檀的眉眼,一边逼着沈听檀后退,一直退到了床榻边。
“师尊。”他唤了一声,同时抬手将沈听檀推倒,接着,跨坐于沈听檀身上,居高临下地道,“师尊,抱我好不好?”
第十五章 都怪师尊太温柔了,师尊为何……
沈听檀弹指点了烛火后,伸手扣住宋若素的腰身,进而将宋若素按入了自己怀中。
宋若素知晓沈听檀会错意了,张口咬住了沈听檀的耳廓,一字一顿地道:“弟子所言的‘抱’并非纯粹的抱。”
沈听檀的右耳登时又烫又痒,他这才恍然大悟,微微侧过首去,端视着宋若素道:“若素,‘人生不如意,十乃居七八’,你何必为有眼无珠之徒伤心费神?而今雄蛊尚未做好,你毋庸勉强自己。并非委/身于旁人,便能教对方幡然悔悟。你该当珍惜自己,忘记对方,过好自己的日子。”
“‘人生不如意,十乃居七八’。”宋若素含笑道,“但弟子当真想被师尊抱,并非出于一时意气。”
沈听檀摇了摇首:“不可,若素,多珍惜自己一些罢。”
宋若素不解地道:“师尊先前还费尽口舌劝弟子与师尊交/合,现下何以拒绝弟子?待雄蛊做好后,与师尊交/合跟现下与师尊交/合有何区别?”
沈听檀回道:“前者是为了阻止若素变作炉鼎,后者是若素糟/践自己。”
“与师尊交/合算不得糟/践。”宋若素扯开沈听檀的衣襟,埋下首去。
沈听檀叹了口气,捧住了宋若素的双颊:“惟有与心悦之人交/合才算不得糟/践。”
宋若素顺势亲了一下沈听檀的掌心:“弟子却是觉得师尊‘仪如鸾凤,气如芝兰’,与弟子交/合,糟/践了师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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