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人陪。
“戚老师……”
门被重新打开的声音传来。
戚斐云一下睁开眼睛。
乳白的门正好好地关着,病房内仍然只有他一个人。
这次……是幻想了。
戚斐云看着那扇门,目光逐渐清明。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随之而来的所有噩运都无法避免。
身体产生了联系,慢慢的,心也会变得不平静。
他不是神。
他是最庸俗的人。
晏双走出医院,手机便响了起来,电话的备注是“院长”。
卧槽,他的金融管理专员!
晏双赶紧接起电话,“喂,院长,有什么事吗?”
院长的声音很高兴,和晏双问了好,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后,终于切入了正题,“你今天下午三点有没有空?”
“有啊,是福利院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哈哈,差不多差不多。”
“小双,这段时间一直有人用你的名义向福利院捐款,数额都不小,我也追问过对方的来历,不过都没得到回应,那就只能按照流程算你捐赠的了。”
“好了,这下你可成咱们福利院第一大‘股东’了。”院长调侃道。
“福利院翻新后要办个剪彩仪式,翻新福利院的出资方想找几位爱心人士一起出席,”院长道,“你看,你方不方便过来?”
翻新福利院的出资方……那不就是纪文嵩吗?
晏双面上不动声色,沉吟片刻后道:“我来。”
“好好。”
院长挂了电话,回头就对戴着眼镜的男人道:“都通知好了,魏先生,还要谢谢你提醒,要不然我真忘了小双了。”
今天来剪彩的都是社会名流,晏双一个大学生,院长觉得这种场合晏双可能不适应,但魏特助看了捐款名单后,说捐款最多的不到场不合适,院长一想也是,还是通知了下晏双,晏双肯来最好,晏双要是怯场,那就顺延下去也不碍事。
魏易尘轻一点头,转身步入福利院新落成的礼堂内。
礼堂的一面是落地的花窗玻璃,彩色的光斑投在了身着黑色西服的人身上,为他冷峻的面容添上了一丝亮色。
“纪少,”魏易尘恭敬弯腰,“院长希望在今天的剪彩仪式上多加一个人。”
纪遥沉默着。
星星福利院的翻新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今天是剪彩仪式邀请了媒体,主要是为了给纪氏的慈善事业做宣传。
纪文嵩将这个任务派给了他。
他没有拒绝,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就只是沉默地扮演着一个……他曾经讨厌的模样。
“什么人?”
“是从福利院走出去的大学生。”
“可以,”纪遥目光转向窗外,窗外的绿树红花透过花窗玻璃格外地绚烂华丽,“人员的位置重新安排,把人放在中间偏左一个位置。”
“好的。”
礼堂内又陷入了沉默。
魏易尘对纪遥的个性不能说是了解,也算是大概知道。
这个冷淡的贵公子现在像是褪去了最后一点温暖的底色。
——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时间快到时,纪遥与魏易尘一同出去,他今天算是剪彩仪式的主角,来宾的来头也个个不小,纪文嵩不在,他代表的就是纪氏,他得做足主人的姿态。
“……张叔才是老当益壮。”
纪遥与人握着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淡淡微笑。
对于这种社交,他从来不是不会,而是不想。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要来得虚伪。
终于松开了手,纪遥转头,准备敷衍下一位来宾,嘴角的笑容却是忽然僵住了。
福利院门口的车辆中,有个单薄的身影穿着朴素,神态拘谨地回避着身边擦肩而过的人。
纪遥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目光冷厉地射向身后的魏易尘,“你说的大学生……就是他?”
魏易尘脸色不变,“是的。”
第109章
福利院的门口前所未有的热闹,媒体已经早早候场,架着长枪短炮到处拍摄,无论是来宾还是媒体,脸上都挂着笑容,所有人都非常适应这种场合,除了……那个抱着包谨慎地避免与人群接触的人。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来的人是他?”
冷冰冰的少爷终于又有了火气。
魏易尘镇定道:“您没有问。”
纪遥目光冰冷,一字一顿道:“别拿我当秦羽白耍。”
“不敢,”魏易尘微一躬身,“忠诚是管家的天职。”
纪遥冷笑一声,“只有纪文嵩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魏易尘:“纪少,我受雇于您。”
纪遥不想听他的鬼话,扭过脸再次望向人群时,却发现刚刚还在人群中间穿梭的身影不见了,他下意识地挪动了脚步,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晏双已经不再是他的朋友。
对他而言,晏双现在什么都不是。
其实魏易尘的做法是正确的,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来了,根本没必要提前通知他。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颤了一下,纪遥脸色微冷,在又一个来宾过来时,又重新挂上了那个连他自己都讨厌的虚伪笑容。
晏双远远地藏在角落里暗中观察。
纪遥变样子了。
白衬衣被包裹在剪裁精良的西服里,风有了形状,也就没了自由。
“小双,来了怎么不过去?”
晏双回头对迎面走来的院长笑了笑,“人太多了。”
院长轻叹了口气,目光慈爱又温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本来也不想叫你来的。”
“没关系,”晏双道,“我等会再过去。”
纪遥已经看见他了,只看了他一眼,就欲盖弥彰地扭过了脸。
行吧,不想看见他,他就不出现呗。
看他多体贴。
乖乖软萌小受了属于是。
一直到仪式快开始,纪遥落座后,他左三贴了晏双名字的座位还是没人来。
是看到他之后走了?纪遥不由自士地这么想了,交叠在膝盖的双手微微蜷了蜷,上下睫毛一眨,凌厉的冷光从眼皮下射出。
坐在三排的魏易尘微一靠前,“纪少,需要我去找人吗?”
纪遥慢慢转过脸,目光如刀子一般从那张冷静谦逊的脸上刮过,“不准靠近他。”
“好的。”
语气平静无波。
他这样的态度令纪遥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夜。
这个人极其淡然地向他的新士人汇报着自己的私生活。
庭院中沐浴在月光中的男人也是用这样平静的,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态度说着是他求着晏双跟他上床。
纪遥厌恶他,比厌恶秦羽白更甚。
他之所以将魏易尘带在身边,不只是碍于纪文嵩的压力,更多的,他是想用来警醒自己。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纪遥的目光几乎是在声音达到耳膜的同时便不受控制地射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晏双已经坐下了。
他身形单薄地藏在两人中间,以纪遥的角度只看到他笔直端正的长腿和拘谨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白得快没有血色的一双手,细腻地闪着莹润的光泽。
纪遥立刻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坐正后整了整外套。
就当作不认识。
他们现在也的确只是陌路人。
他正襟危坐了一会儿,忽地想到什么般回了头。
——魏易尘在看晏双。
那种专注又坦然的神情就像是在看着蓝天或是太阳,总之是存在于这个世界自然而然会被仰望的事物。
纪遥冷冷地看着他。
魏易尘觉察到后,终于收回了目光,声音平稳道:“纪少也不准我看他?”
纪遥瞳孔微缩。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他对晏双有着某种占有欲似的。
“这是什么场合,你分得清吗?”纪遥冷厉道。
“抱歉,”魏易尘干脆地承认了错误,他微一点头,做足了恭敬的姿态,“我只是情不自禁。”
胸口一下闷住,纪遥也说不清此刻胸口的闷疼代表着什么,他猛地扭过脸。
这样毫无自尊的模样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差一点……就也要沦落至此了。
剪彩的流程不长,市里来的领导上台讲了几句,夸了下纪氏在慈善上作出的成绩后便宣布剪彩仪式开始。
迎宾的是福利院的孩子,孩子们统一服装,穿戴得很可爱,一个个来牵人的手。
牵晏双的是个小女孩,眼睛笑得弯弯的,晏双牵了她的手,她还甜甜地叫了声“哥哥”,搞得晏双差点没忍住想抱起来狠狠地揉她一顿,对着小女孩温柔地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牵纪遥的也是个小女孩,小女孩见到气质这样冷的高个男性,一时有些怯怯的,伸了手又不敢去牵,纪遥却是士动伸出了手,清冷的眉眼在阳光下流露出内敛的温柔,小女孩鼓足勇气牵了上去,感觉到对方的手是这样温暖,于是也甜甜地叫了声“大哥哥”。
纪遥的目光落在前面。
晏双正弯着腰和牵他的小女孩说话,没两句就哄得小女孩和他很亲近了。
不错,很会骗。
晏双感觉到身后怒火熊熊的视线,淡定得对牵他手的小女孩又笑了一下。
看,看什么看,爷只对小美女笑。
台上人已经都站齐了。
晏双的任务就是托着那根彩带,真正拿剪刀的都是几个大佬,他与纪遥之间隔了两个人,上台之后他一眼没往那边看过,倒是对台下一直看着他的魏易尘悄悄眨了下眼睛。
接受到他的目光,许久不见的管家很镇定地对他笑了笑。
笑容竟还很甜美。
管家这是彻底被他玩坏了,还是在憋个大的?
台上台下两人眉眼之间传递的信息一大半都被纪遥看在了眼里——他只看到了魏易尘笑,余光一扫过去,果然晏双也在笑。
拿着剪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两个人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
可这好像又跟他毫无关系。
魏易尘和晏双……上过床……
而他呢?
从始至终,他的身份都不过是个不明不白的朋友。
还是他一厢情愿的朋友。
晏双一直都只不过是在骗他,就像骗那个被他牵着的小孩一样,三言两语就哄得他以为他们会当一辈子的朋友。
“咔嚓——”
锋利的剪子下去,绸缎的另一头垂落,流水一样地滑过掌心,冰凉冰凉的。
“好,好,咱们一起合个影。”
台下镁光灯闪烁。
“麻烦各位挨近一点。”
台上的人自觉地开始互相靠近。
纪遥垂着脸,嘴角带笑,目光却是冷淡的,身边的人挤了过来,随后……带来了一股柑橘的香气,他浑身一震,余光扫过去,而就是那么恰恰好,一直好像在刻意躲避着他的人也正在看他,明眸善睐,目光清澈如水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纪遥的大脑像是骤然下了一场雪,空白中泛着亮光。
随后,晏双立刻低下了头躲避他的目光。
余光闪动,眼睫垂下,纪遥也回避了。
他们之间的对视不过是短短的一秒,不,或许比一秒更短,但却在纪遥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竟仍然会为那双眼睛失神。
合照拍完,台下记者问道:“哪一位是晏双?”
晏双举了手,“我是。”
“好好,麻烦你留一下,和这次出资的纪氏负责人合照一张好吗?”
台侧正要下台的纪遥脚步顿住。
“不好意思。”
“我不是很方便。”
晏双轻柔又坚定的拒绝了。
记者来自纪氏“养”的媒体,今天他负责总报道,这一张从福利院里走出去的大学生与出资人的合影照片挺重要的,他用的问句是出于礼貌,没想到对方会拒绝,一时愣在了当场。
“那个……”记者有些无语道,“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觉得不方便呢?”
晏双举起的手慢慢放下。
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铺满彩带的鲜红舞台上,身边的人都已经散开,晏双独自站着,白衣黑裤,笑容温柔,“是我私人的问题。”
“晏先生……”记者死皱着眉头还要说些什么,台侧的纪少去而复返,大步流星地走回了那位名为晏双的人身边。
纪遥靠近时,晏双受惊般地抖了下肩膀,随即又恢复了镇定,目光在台下游移片刻后,转身欲走。
“有什么不方便?”
纪遥冷淡的声音将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台上,人群都已经下去,各自接受采访,只留下两个人,像是为他们单独留下的舞台。
台下的记者敏锐地感觉到了两人气氛的不对劲,职业病发作地举起了相机,肩膀马上被拍了一下。
记者回头,戴眼镜的男人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不要拍照。”
晏双扭过脸看向纪遥,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冷了,他清晰道:“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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