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越话还没说完,房间里一位瘦弱的年轻男子就赶紧哆哆嗦嗦地“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娄越看着紧闭的门,无声轻笑了一下,侧着身子回到了地下室的木门前。
这下连一贯不爱与人计较的冉喻都有些生气了,他刚要朝小房间走动就被娄越长腿一伸拦住了。
娄越此时刚从通讯器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消息中抬眼,朝他摇摇头,指了指木门,低声说:“对敌要紧。”
同样留在外间的中年护士长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不忿地啐了一口:“那个小秘书平时就自私自利得很,娄队您别被那种人气着,我们都指望着您呢。”
小房间的门板不厚,男秘书似乎更不忿,隔着门辩驳:“谁自私?哪种人?寥阿姨您这话理就太偏了,他们平时待遇这么好,这时候不就是应该保护我们的吗?这是他们的工作职责!要不是他们防卫的疏忽,咱们至于遭这个担惊受怕的罪吗?指望他那个疯子,谁知道会不会越来越危险?”
娄越低着头看通讯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冉喻就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有点落寞。这种落寞因为太过习以为常而浅淡得像一层落在身上的普通灰尘。
于是冉喻只好轻轻拍了拍娄越的肩膀,像是要把那些看不见的灰尘赶跑一样:“没事,我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娄越却突然抬起头朝冉喻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在这间混乱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过于明亮和煦,以至于冉喻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麻了短短一两秒钟。
在短暂的酥麻感过后,冉喻察觉到了娄越眼神里的自暴自弃感。
娄越长腿跨了一步,凑近小房间的门,曲起手指扣了扣,轻声说:“小秘书,现在大家都很危险。你能听见外面海鬼群已经开始朝这儿找过来了吗?”
顿了顿,他的声音更温和了:“再让我听到你叨叨一个字,我就把你当人肉诱饵丢出去给它们聚餐,啃你的骨头嚼你的肉。看看能不能废物利用,给我们创造一线生机。”
房间内登时没了动静。
留在外侧的人里就有最开始给护士长开门的那个医生,他现在是院内的重症治疗室主任,本来今天不上班,是替临时有急事的同事跑腿来行政楼盖章的,没成想遇到这事。詹主任以前做过骨科医生,扛大腿卸胳膊之类的重活没少做。他虽然鬓角斑白,看起来快到退休的年纪,但仍然身强体健胆子大,自愿留在外间保护大家。
詹主任的通讯器中存储了其他部门医生的联系方式,在娄越的安排下,他和门里面的其余行政人员口头分工,争分夺秒地联系其他楼内的医生,让他们带病人进入封闭式病房,锁好门窗。
从通讯器那里传来的消息判断,似乎行政楼这里是最早出现海鬼的地方。
地下室的门是一扇老旧的木门,从一楼过道某个隐蔽的楼梯口往下走,再转个弯才能看到,算是比较隐蔽。贴着木门,冉喻能听到外头的声音逐渐逼近,海鬼们迅速搜查了过道上空荡的办公室,朝这边移动的速度很快。
冉喻小声问:“它们没有眼鼻,怎么能知道哪里有人?”
“其实是有的,它们的嘴上方有两条细缝,分别具有眼鼻功能,而且很灵敏。但那两条缝太小,隐藏在皮肤褶皱里,离得远就很难看清。”娄越说,“至于灵敏程度我就不知道了,最近几十年很少有人研究这个。”
海鬼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大的仓库内侧小房间里,人们的神经紧绷着。似乎是刚回过神来,有人低声啜泣着,有人仍在茫然地向周围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书上说的怪物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主城内?防控系统呢?”
“咱们要困在这里多久啊?”男秘书想起刚才的死亡威胁,把声音压低到几不可闻,“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啊?”
旁边的人无奈道:“会有救援的,我们能撑到饿死那个时候就是万幸了。”
“但是我怎么突然觉得好饿……你们不饿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胡闹!你想作死也别连累我们。”
……
娄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护士长:“那个穿衬衫的海鬼,看样子你和副院长似乎认识?”
护士长蜷缩在过道角落里回忆着刚才惨烈可怖的场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第一个出现的海鬼……好像是冯院长,他手上有颗大痦子,没彻底变异前我看到了。”
詹主任诧异道:“今早我还见过冯院长,才多久他就被感染了……”
冉喻回想了一下,看向娄越:“怪不得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他当时好像一直针对你,直到彻底变成海鬼。而且,后来出现的那三个海鬼跟他似乎有分歧。”
娄越点头,眉头越皱越紧:“他们还会用砖头等工具砸窗户和门,彼此间能交流。像书中所说一样,他们是一群与人类似的高等智慧生物。”
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地方说不通。连某些狼群在围捕猎物前都会做好充足的分工准备,甚至设好圈套,让猎物逃无可逃。然而这些海鬼从一开始就犯了重大错误,他们三三两两地冒出来,让猎物产生了警觉并反杀。况且,如果稍稍做些准备,派一小群海鬼进入大楼内,趁人不备里应外合,这里早就会被人类的血染红。
因此,这样的行为太冒失,不像是高等智慧生物合作捕猎时应该有的样子。更不是能把曾经的人类逼到近乎灭绝的海鬼会做出的事。
即使隔着厚重的门板,外头挤挤攘攘的越来越近的嘎嘎声仍然让人瘆得头皮发麻。尤其是之前在后山试图抓过鸭子的冉喻,一想到他们几个队员在卖力找鸭时,周围都是这种怪物潜伏在暗处一边啃食尸体,一边对着他们这些新鲜肉类吞咽口水,他就觉得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嘎嘎声越来越响,朝这边来的海鬼似乎越来越多,声源也不再单一。声音穿透门板撞击进仓库里,像是从后墙那边能传来回音似的。
响了一阵后,门外的嘎嘎声竟然开始开始减弱了,不知道海鬼是真的略过了这间盛满了人的小仓库,还是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
冉喻定了定心神,握紧了手中的斧头。万一在救援来之前门被撞破,他得想办法冲出一条路去。他回忆着大楼外的路线,目光不经意扫过靠近门的一侧墙面,看见了一抹黄绿色。
他离那面墙很近,便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观察。那抹痕迹不像油漆,不粘稠,似乎是刚刚变干的,凑近了看还有一点点湿意,散发着很淡的咸腥味。
冉喻的心提了起来,他往娄越身边凑了凑,低声问:“刚才进门的时候,你的外套蹭到这面墙上了吗?”
“没有,外套我丢在外面了。”娄越也发现了这抹绿色的异样,仔细看了看,面色凝重,“绿色偏褐黄,可能是混着原本红色的血。有人受伤了。”
受伤,意味着可能被感染。
隔壁的小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声,其中夹杂着年轻男人变了调的啜泣声:“对不起,我好饿啊……”
“救命啊!救命!怪物!”紧接着,是颤抖的叫声,以及什么东西拼命拍打在隔间小门上的声音,然后是重物被拖走的声音。
嘎嘎声再次响起——从仓库内侧的小房间中,贴着门板发出的。
冉喻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迈到小房间门口,一脚踹开了门。
挡着门板的一只正在变异的海鬼被踹到房间那头的货架上,嘴里仍贪婪地嚼着一截血淋淋的小腿。房间地面上有一具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其余幸存者安静地蹲在逼仄狭小的角落里,无助地看着破门而入的冉喻。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倒在地上,似乎是被血腥场面吓晕的。
变异的是之前那个口出狂言的男秘书,此时他的衣服已经被撑破,浑身上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滑腻的鳞片。他的脸上嘴巴已经占据了二分之一的面积,一只眼睛被撕扯拉长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另一只则像融化了似的被新长出的鳞片覆盖掉了。
冉喻朝那只飞速变异的海鬼走过去,海鬼似乎也知道冉喻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没有了看见食物就扑的兴奋感,反而往旁边闪躲。
尽管海鬼闪躲灵敏,但冉喻动作更快,他虚晃了几下便捉住了海鬼,从背后抱着它的肩颈一用力,生生扭断了它的脖子。
颈椎骨咔嚓断掉的一瞬间,冉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底陡然一凉。
那些蜷缩在角落的幸存者们,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刚才还呜嗷乱叫瑟瑟发抖的人。
冉喻将海鬼的尸身扔在地上,转头,看到了十来只刚刚变异完的海鬼正兴奋地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娄越在冉喻踢门的时候正想过去帮忙,却听到了木门外传来一阵铁片叮铃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愉悦的嘎嘎声陡然放大,之前的屏息凝神似乎只是一场逗弄猎物的恶作剧。
钥匙插进锁眼里,木门的门把手缓缓转动。
海鬼居然能找到钥匙来开门!
原来它们刚才就已经发现了这里有人藏着,短暂的离开只是为了去旁边的办公室里寻找仓库钥匙。
娄越死死地扭住锁门的旋钮,用身体撑住门,旁边的詹主任和护士长也过来一起抵住门。但门外海鬼的力气似乎更大,它们不要命似的兴奋地往门上撞,有的还用捡来的利器在门的合页处和门中央砍。
门的合页逐渐松动,门板一下一下地往里凹陷。“刺啦”一声,门中央被砍出一条裂缝,海鬼们用不知从哪间办公室搜罗来的水果刀砍破门板,把爪子伸进来兴奋地乱挠。
娄越咬紧牙关抵着门,腾出一只手掏出腰间的匕首,将伸进来的利爪砍断。通讯器上的倒计时还剩下五分钟,刚才詹一烨跟他发消息说正跟警卫局的一批武装队伍在赶路,顺利的话五分钟能到。城防军的人也在路上。
只是,不知道这一屋子的人还能不能撑到五分钟了。
第32章
冉喻此时正站在小房间的门口,浑身肌肉绷紧,与屋内的海鬼们僵持。
刚才他选择拧断那只刚变异海鬼的颈椎而非直接用斧头砍,是担心溅出来的含病毒的血液会感染其他身上有伤口的人。现在看来也不用顾忌这些了,这个房间内未被感染的人只剩下冉喻和他脚边早已晕倒的姑娘。
冉喻听到了外侧地下室的门被撞击和砍破的声音,外头的那三个人正艰难地堵着门,门外是不计其数的海鬼。外侧过道太狭窄,堆满了杂物,根本施展不开,如果让小房间内的海鬼冲出去,娄越他们被两面夹击,只有被咬死的份。
所以,必须把这些怪物堵在这个小房间内,给娄越和来救援的人拖出一些时间。
冉喻与半包围着自己的海鬼们对峙,像两方猛兽在交战前的暗自较量。双方都在等对方先动,一旦一方有动作,另一方就会迅速找出弱点,凶狠地扑上去进行屠杀。
对峙时冉喻想了很多,但实际时间只过去了三五秒。他迅速弯腰将旁边地上的姑娘拖起来放到房间外的过道上,同时反手关上了小房间的门,用小腿勾住旁边的货架堵住门。
与此同时,海鬼们朝冉喻一齐扑过来。
它们直接无视了地上早已残破不堪的一具尸体,径直奔向更新鲜可口的气味。它们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猎物浑身绷紧的肌肉、蓄势待发的攻击性和紧实诱人的身体里的爆发力,口感一定很好。
地下室仓库的木门已经被捅成了破木条,娄越等人搬来了成箱的纸页和杂物堵住门,海鬼尖利的爪子一次次地突破障碍物,直伸到人的鼻尖前。海鬼的力量比人大得多,何况门前还是一群海鬼。娄越用身体贴着杂物箱和门,在一次次大力撞击下,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
手臂早就被震得发麻,还被刚开始突然伸过来的刀尖划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娄越咬牙不去管伤口,只能庆幸上头没有海鬼的绿血,否则他感染后这一屋子的人可能会无一生还。
这种庆幸的想法只持续了一两分钟。因为很快的,娄越就发现伸进来的刀口上沾满了湿润的绿色。
“千万不要被刀碰到!”娄越低声吼道。一起堵门左躲右闪的廖主任和护士长慌忙点头。
看来是海鬼们也想到了这一点,想让屋内的人被感染,里应外合。
尽管明知海鬼这种怪物拥有思考能力,但娄越此时还是认为它们聪明得让人头皮发麻。这打破了以往他对非人类生物的认知。
这样的敌人太棘手了,身体表层天然防弹,成群结队,感染性强,还有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的智商,棘手程度超过娄越以往见过的任何变异猛兽的总和。
在这堵门和破门的反反复复的拉锯中,破木条和箱子被刀和爪子挠碎,彻底不堪重负,破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来。门外的海鬼们蹲下身子,争先恐后地把滑溜溜的头伸进来。嘎嘎声一下子变得清晰而响亮,甚至能让人感受到海鬼的声带正像发动机一样震动着,震得人耳膜连带着内脏都发麻,瘆人极了。
它们把头探进仓库一会儿,发现钻不进来,不等娄越挥刀砍来,就缩回了头,改换策略,一群海鬼猛地合力朝残破的门撞过来。
仓库里过道太狭小,海鬼们的冲击速度又快又猛,娄越躲之不及,被狠狠地撞在地上,一只海鬼顺势压在他身上,挥拳就往下砸,力道重如千钧。娄越身上之前就压了几个装了破纸的被压扁的箱子,他赶忙用箱子及时抵挡,避免了被几拳掏出心肺。然而躯体完好,胸前和背后却传来极其尖锐的刺痛,不知道有没有断骨头。但他顾及不了这些疼痛,嘴里吸着冷气费力爬起来,挥着匕首朝海鬼砍去。
但这并不容易,一来是空间狭小,娄越很难施展。二来有备而来的海鬼身强力壮,肢体力量超过娄越很多,它们的爪子屡次抓住娄越的肩膀和胳膊。尽管娄越躲得灵巧且及时,但骨折和脱臼般的疼痛仍然让他的额头布满汗珠。
然而也正是托了空间狭小的福,后头挤挤攘攘的海鬼也挤不进来,娄越只需要面对当在前头的几只就可以。
娄越手腕上的通讯器在疯狂震动,但这时候他不可能接通,他的身体在一次次挥砍中逐渐麻木,绿色的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但他无暇顾及感染问题,因为稍一犹豫就很可能被海鬼撕裂成一堆肉块。
剧烈的疼痛让娄越的眼前逐渐模糊不清,他刚刚杀死了一只海鬼,空气里咸腥的绿血味道又浓了些,后头又立刻有新的挤进来,似乎永无止境。没经过战斗训练的廖主任和护士长刚才险些被咬,现在被娄越护在过道后头,只能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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