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这千千万万、铺天盖地的所有可怕怪物——共同组成了“一个”海鬼。
--------------------
作者有话要说:
《索拉里斯星》,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科幻小说,很好看。书内容很丰富,主题跟这篇文没啥关系,我概括和分析能力都不行,就用来推个剧情。朋友们感兴趣的话可去康康原书
第70章
傍晚时,冉喻去院子里取晾晒的床单被罩。天上大太阳挂着,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些布料半天就该晒干了,可现在晒了一整天,摸上去还是有些发潮。晾晒区旁的几方菜地里,番茄和青菜长势喜人,红的果绿的叶,鲜灵得很。院墙上爬满了藤蔓,细密的藤条和叶片铺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出墙原本的颜色。墙头站着很多雀鱼,长长的尾羽垂下来,隐没在藤蔓叶片间。
这些雀鱼看似在这儿随意休憩,实则眼睛滴溜溜的,注意着院子内的一举一动,比专门看家护院的狗还要警惕。
铁门外时不时传来猛兽的呼噜声,似乎是变异狼,它们三五成群地聚在院子周围,值班似的,一拨去觅食时另一拨就在这儿驻守。冉喻看了几眼院门,收了东西回房间铺床。房间内没有任何刀刃或金属制品,仓库里也是一样,不知何时武器都被冉丘清空了。
冉喻就这样住了两周。仓库里的罐头和营养剂还有很多,地里的蔬菜也够吃,这个院子就像一片安全的乐土。只要住在乐土上的人安分一些,别想闯出去的话。
这两周以来,冉丘不总是在家,他会出去觅食,或者自己上山去,边晒太阳边发呆。有时候太阳把冉丘的皮肤烤到发烫,针扎一样,这让冉喻也有些难受,就催他快去树荫里躲一躲。冉丘此时也不叛逆,乖乖去了。
之前冉喻在科研院实验室时,冉丘总要他用连结的方式直接沟通,不愿意让他发声。现在倒是越来越喜欢用说话的方式交流了,只要冉丘在家,总要找冉喻说几句话。
“这种沟通方式挺好玩的,”冉丘对此这样表示,“我能感觉到你从思考到说出来的过程,显得你对我花费了很多精力的样子。不像以前那样,即使我能获取信息,你其实也没有搭理我。”
冉喻本来没打算说话,但感受到冉丘逐渐不耐烦时,就回了句:“也许吧。”
“你变了好多,进城前你对我很好。”
“是么。”
“你好像很不高兴,这是不是你们人类交流里的敷衍?”
“大概吧。”冉喻说。
冉丘忽然问:“如果没有娄越,你还会站在人类那边吗?”
冉喻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冉丘说:“确实失策,应该先杀他。”
冉喻抬眼看他,眼神锐利:“我不会让你得手。”
冉丘耸肩:“别那么肯定,你现在本事大了,但也没大多少。况且,你走不出这里。”
科研院的助理办公室里,施荨将屏幕转到娄越面前,说:“当然不是骗你,他现在生命体征正常,就在离主城东南边大约两百公里的地方。”
在两周前,迎着娄越吃人的目光,施荨向他汇报了自己曾经私自在冉喻皮下植入过微型检测器的事情。正因如此,娄队长才能以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部署一环内各项防卫工作。
这两周以来,娄越不仅要跟艾伯特一起加固一环哨卡的防卫,还要检查生态环境部的工作,确保一环内各类地下水道消杀作业无误,避免重蹈覆辙。除此之外,魏局长和交通部门发现,夜间梦游的人数在迅速增加,已经到达了危害管理秩序的程度。一环内各医院的神经内科和精神科加班加点地接诊病人,但收效甚微。
娄越早就提出要亲眼看看监测结果,但一直诸事缠身,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就立刻来科研院逮住了施荨。他看了一会儿屏幕,问:“这东西有副作用吗?”
“放心吧,医疗专用。我答应过你研究过程不会伤害他。”施荨说,“倒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也得做到。”
“你决定了?”娄越说,“言艾知道后会想杀我。”
“只能是我。有机会的话我会跟她解释的。”
娄越:“副城主很少露面,就连他亲儿子约他见面也约了两周。今晚黎树修不一定能成功。除了血液,别的身体组织不行吗?比如头发。”
“你倒不如问我,能不能念个魔咒隔空读取别人的记忆。”施荨笑眯眯地说,“你现在可能需要的不是科学家,而是魔术师,或者精神科医生。”
玩笑归玩笑,娄越理解施荨的决定。
“整体生命”的发现让娄越等人想起了之前贡潇记忆的内容,也就是城主的实验。元琼说那项实验的目的是融合越来越多的人,并以某个特定的人的意志为主导,当时他们还觉得抽象,现在结合海鬼的特征一想,很难不怀疑这项实验就是在模仿海鬼。就像以前的人能模仿鸟类发明飞机,模仿鱼类发明潜艇,而现在看来,有人想模仿海鬼完成一项新的发明。
另外,根据贡潇之前的记忆,在海磁场作用下,疯长的海生植物会挤占粮食作物的生存空间,养殖动物也会受影响。主城需要用垒荼系统分析海磁石,并且用反磁场发生装置维持磁场稳定。海磁石存在于人力无法企及的深海,以及海鬼群里被保护得最严密的地方,而那天贡潇的海磁石是从城主那获得的。无论怎么看,城主都和海鬼脱不了关系,甚至可能存在某种长期的交易。
常年不露面的副城主黎敬曾经是科研院的院长,他与军管部的冯统帅是城主的左膀右臂,不参与日常事务的处理。据黎树修称,黎敬确实常年暗地里替城主办事,很受城主信任,但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从城主那里下手难度太大,但副城主黎敬卸任院长职位前,一直都以刚正磊落闻名,从不搞弯弯绕绕,是个好目标。现在最快地从背后了解城主实验的方法,就是像对贡潇那样,提取黎敬的记忆。
然而,像元琼之前那样改良后的记忆试剂加大了毒性,对身体的伤害更大,并且记忆的混乱是需要竭力克服并辨别的。目前,除了元琼外,只有施荨拥有与其他记忆相处的经验,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娄越许久不说话,施荨收起了之前那副戏谑的态度,变得正经起来:“我也许活不了太久,但我希望我们不要这么快就在地球上消失。太遗憾了,人进化了这么久才走到今天,虽然同类相残的事情做过很多,但温情可爱的事情也有很多。这些相反的事情甚至会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人真的很奇妙。”
说到“很奇妙”时,施荨看了眼娄越。
娄越扯扯嘴角:“元教授大概没少跟你说过我的坏话。我猜他总爱说我跟城主一样。”
施荨颇为无奈地笑笑:“其实不是,他没你以为的那么讨厌你。元老师说你跟城主很多地方一样,但有一点关键的不同。对生命的冷漠会使人残忍。如果一个人有在乎的人,害怕失去对方就会让他对人类的生死有敬畏感,就会从只关照自己变得能够关照他人。即使这个“他人”只是某个特定的人,但推己及人的过程已经是很重大的一步了。这样一来,他和其他人之间才会有一种复杂的羁绊,会愿意坚定地站在人的立场上。”
娄越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生命体征数据看。
施荨也看向屏幕,说:“我觉得,冉喻也是这样。”
施荨:“时候不早了,科研院最近也要限电了。我们先回哨卡旁的实验室等黎树修的消息吧。”
由于电厂主要集中在二环郊区,二环沦陷后两周,一环内因电力不足采取限电措施。入夜后,街道旁的霓虹灯不再亮起,工厂和店铺停止工作,就连交通灯的红黄绿光也变得微弱。
夜色渐深,本该陷入寂静的楼房里却陆续响起了开门声。街道上的脚步声逐渐由疏变密,人们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淹没在黑暗里。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集体梦游。
他们没有目的地,没有目标行为,就只是在街上走动,躯体互相碰撞几下,然后离开,继续走动——就像一只巨型的千足虫刚刚睡醒,在试图活动并适应自己的众多足肢。
元琼在撞到一面墙后彻底醒来,他最近多数时间处在昏迷状态,要靠氧气管和营养剂维持生命。他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肺部空气稀缺,头痛异常,他现在很需要吸氧。
可是周围陌生的街道和僵硬行走的人群,他手上没有通讯器,也找不到任何人求助。
这是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子,元琼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干脆就地坐下。不知怎么的,过去的记忆片段纷至沓来,他想起年轻时与朋友的壮志豪情,那时他们的理想不止是建立坚固安全的人类城池,更要开疆扩土,夺回失地。
可现在,就连这座城也快要不保了。
元琼年轻时有理想,爱读书,他曾喜欢一首诗,并将这首诗印在了后来自己编写的教材扉页上。他感到头痛越来越严重,心跳加快,过去的其他记忆越来越模糊,那首诗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于是他靠着墙砖,看着星空,用自己渐渐听不到的声音背起那首诗,像是在哄自己入睡:
“……谁能尊重纯真的信念,他将战胜地狱和死亡……谎言在黑夜里生灭,灵魂在光芒中休眠……”
这是一个深夜,无边的黑暗笼罩着这座主城,没有人知道一个曾对建城有巨大贡献、曾对人类未来抱有最美好愿景的科学家死在了街角肮脏的垃圾堆旁。
元琼死在了黎明之前。
然而,在这样漫长而混乱的黑夜中,没有人知道黎明究竟何时会来。
高原上的星空璀璨而可怖,像漩涡一样即将吞噬一切。在亿万年前的光芒照耀下,任何巨大的生命都显得渺小。
黎明也许很快就会到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尊重纯真的信念,他将战胜地狱和死亡……谎言在黑夜里生灭,灵魂在光芒中休眠……”→《天真的预言》选段,作者威廉·布莱克,译者黄雨石(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p204)(转引自百度百科)
第71章
黎树修约了两周才成功见到黎敬。
黎敬戴一副银边眼镜,脸庞瘦削,身材高挑。不管多热的天气,他总穿长袖衬衫和长裤,踩一双黑皮鞋。黎树修注意到父亲不知何时换了包,是一只崭新的做工考究的黑色皮革公文包。
黎敬虽然是副城主,但从不让秘书帮他拿包。据说是黎树修母亲送的那只棕褐色公文包他拿了至少二十年,是他每天出门的标配物件,包的边缘已经磨损了许多。黎树修刚记事时,印象里的父亲就是由衬衫西裤、眼镜和棕褐色公文包组成的。所以黎树修小时候每次去玉兰路1号大院时,常常会见人就叫爸爸。
黎敬与许多普通主城居民一样,对城主有近乎崇拜的信奉感。不同的是,普通居民也许是在长期的社区教育下,在大段大段书写城主功绩的赞美文字中培养起了崇拜感,黎敬则是发自内心地认同城主的眼界和格局。城主向来识人的眼光狠辣,将他从一众阿谀奉承打官腔的人里破格提拔上来,做了副城主,与军统部的冯统帅一道当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黎敬得到赏识,更是甘心给城主卖命,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回家。黎树修的妈妈早早去世,他无法参与儿子的成长,觉得有愧,于是从小就惯着孩子,把孩子养成了不着调的样子。黎敬醒悟过来孩子不能这么养时,为时已晚。于是他狠下心来,试图将这棵歪掉的苗苗掰正,坚决地将黎树修送到一线最辛苦的地方去工作。
黎树修这儿子虽然缺点一箩筐,但拿着放大镜在筐里挑挑拣拣还是能扒拉出一两个优点的。比如,同样信奉城主。有这样一个优点,黎敬就觉得自己的教育还不算彻底失败。
“找我有什么电话里不能说的事?简短点,半个小时后我得出门。”黎敬的语气陡然严厉,“难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就是好久没见您了,想看看您最近怎么样。”
黎敬看了他一眼:“转性了?”
黎树修不答反问:“您今天怎么换包了?”
“原来那只太旧,上个月就扔了。”
黎树修看着父亲,他忽然发现短短几个月不见,父亲陌生了许多。一眼看上去外貌没变,可神态和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像以前的父亲。少了疼爱,更严厉,更多疑,更像是城主在训话。
黎树修犹豫半天,掏出了一只玻璃小试管,瓶底有薄薄一层红色液体。这种试剂两人都不陌生,是灵符试剂。
黎树修缩着脖子,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那啥,现在全城都要做检测,人手不够,队里说是有家人的都要带回去给家人做,还要拍照存档备查。我知道您忙,但是队里硬性规定,我再不交就要被通报批评了。这事娄越管,他好像也去给城主做过检测了。”
黎敬略一想想,是有这么回事。前几天娄越给城主做了灵符试剂的检测,说是特殊时期,不管权力多大,都需要先证明自己是人。娄越是在一次高层安全会议上当众提出的,会议以电台的形式播放给全体幸存民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城主当时脸都黑了,但还是接受了当场检测的要求。不止是城主,与会者全都被检测了一遍,黎敬当时不在场,故而被漏掉了。
“就为这事,至于磨叽这么久?”黎敬看了眼表,抓起自己的新公文包,“我要出门了,试剂给我。”
“我来帮您检测,还得拍照交差。”黎树修说着,慌忙走过去。可能是因为着急再加上粗心,他打开瓶盖时试剂瓶磕在桌角上,瓶口处磕出一些破碎锋利的边缘。
正说着,黎敬的通讯器突然响了。他立马接起,恭敬地说:“城主,我这就过去。”
黎敬一边通话,一边把手伸给黎树修,示意他快点。
黎树修右手托住黎敬的手,左手将几滴红色的试剂倒在黎敬的手背上。几秒后,灵符试剂没有变色,黎树修用通讯器自带的摄像头拍了照片存证。
黎敬正压低了声音跟城主汇报:“今晚可以开始第一次正式实验,目前各项条件都已经成熟……”
正说着,黎敬忽然感觉自己的食指刺痛了一下,他看向黎树修,对方拿着破了口的空玻璃瓶对他晃了晃,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拿稳,我去找创可贴。”
51/57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