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雁州先是水灾,洪水凶猛,致使浮尸无数,其后生还者成了灾民,食不果腹,致使饿殍遍野,接着是战乱不休,致使生灵涂炭,那般多的尸身,倘使处理不当,恐会闹瘟疫罢?
他按了按太阳穴,一抬眼,却见温祈仍然立于岸上,鲛尾下部抵着织皮,瞧来有些吃力。
于是,他朝着温祈道:“快些睡罢,你明日听讲之时,倘若昏昏欲睡,小心太傅的板子。”
温祈莫名地想被丛霁拥入怀中,一尝灼热的体温,又觉自己委实是中邪了。
而后,他跃入了水中,由于心思躁动,并未控制好姿势与力度,以致于些许海水被激起后,无法再回到池中,而是溅于不远处的织皮以及丛霁面上了。
他仰起首来,望了眼沾上了水珠的织皮,继而向丛霁望去。
丛霁原以为温祈乃是有意为之,见得温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大度地道:“不妨事,睡罢。”
温祈见丛霁态度温和,大着胆子问道:我听闻雁州在闹水灾,不知而今情况如何?
他不能求丛霁帮他找寻妹妹,丛霁虽然承诺过不会将他拆骨入腹,万一丛霁改了主意……
他死便死了,不应连累妹妹。
或许丛霁根本不会帮他。
故而,他只能打听雁州的情况,期盼妹妹安然无恙。
如若他有朝一日,侥幸获得自由身,定当前往雁州,找寻妹妹。
丛霁不答反问:“你为何关心雁州之事?”
温祈尚未化出双足,又有诸多内侍、侍卫守着,压根出不了这丹泉殿,是从何处听闻雁州在闹水灾的?
是从内侍、侍卫口中?是从丛霰口中?亦或者是从喻正阳口中?
温祈避重就轻地道:我曾落入雁州一世家公子手中,被其关于笼中,又被其逼着于集市产珠。
丛霁叹了口气:“你希望那世家公子丧生于此次水灾么?”
那段岁月纵然并非温祈亲身经历,但每每思及,他却不由后怕,犹如附骨之疽,一旦被思及,便要作祟一番。
丛霁见温祈瑟瑟发颤,自软榻起身,行至池畔,扣住温祈的手腕子,一施力,使得温祈出了池水,旋即轻抚着温祈的背脊,安慰道:“莫怕,朕不会容许任何人伤你分毫。”
温祈下意识地钻入了丛霁怀中,并伸手圈住了丛霁的腰身。
丛霁身体炽热,似乎能将自己这一身微凉的血液烫沸。
他稍稍有些发怔,忽觉下/身的鳞片里头生了异动。
他定了定神,将整副身体自丛霁怀中剥离了出来,其后坦诚地道:他日日鞭打于我,我怎能不恨?自是希望他不得善终。
怪不得温祈身上会有那样多的伤痕。
温祈一向是乖巧而隐忍的,丛霁未曾见过双目中燃着熊熊怒火的温祈,他顿时心脏一疼,抬手一按温祈的后腰,温祈便扑入了他怀中。
温祈分明是一尾鲛人,却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
他凝视着温祈,发问道:“你欲要朕如何做?”
温祈迎上丛霁的视线:只消我告诉陛下,陛下便会帮我么?
丛霁不假思索地道:告诉朕。
温祈陷入了恍惚当中,他居然认为这暴君是能够依赖,能够信任的。
我……他的指尖顿了顿,我恳求陛下将那世家公子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倘使那世家公子尚在人世,他也许能从其口中问出妹妹的下落。
丛霁并未立即应下,而是道:“你若是答应朕一件事,朕便将那世家公子找出来,不论其现下是尸体一具,亦或是活人一个。”
温祈身无长物,又被丛霁按着后腰,揽于怀中,自是以为丛霁会要他侍寝。
他上身莹白的肌肤霎时红透了,与下/身靛蓝的鲛尾相互辉映,艳丽得不可方物。
他的发丝亦呈靛蓝,湿润着,柔软地粘于身上,半遮住心口,无端地生出一股子淫靡。
他的眸色略浅些,宛若盛着一方汪洋,此刻,眼波流转。
他怯生生地望向丛霁:陛下,温祈并非断袖,不愿侍寝。
丛霁正色道:“朕知晓你并非断袖,亦知晓你不愿侍寝,你勿要误会,朕不会逼你侍寝。”
温祈松了口气,展颜笑道:陛下要温祈答应何事?
“朕要你答应朕好好用功。”丛霁拂开温祈面上的湿发,一字一字地道,“成为一代名臣。”
温祈惊愕地道:我天赋有限,怕是成不了一代名臣。
“你切勿自谦,太傅夸你聪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丛霁承诺道,“朕亦会尽己所能,帮扶于你。”
生前,温祈一直盼望着自己的身体能好起来,能考中科举,能上得朝堂,泽被黎民。
然而,直至堂兄谋朝篡位,被母亲亲手掐死,他的身体都未有丁点儿好转。
眼前这暴君却要他好好用功,成为一代名臣,难不成是在戏耍于他?
这暴君曾言他乃是一块璞玉,欲要精心雕琢一番,还请了喻正阳来授课,若要戏耍于他,何必大费周章?
难不成这暴君并非戏耍于他,而是当真认为他有成为一代名臣的潜质?
一时间,他脑中乱成一团,时而觉得自己将要踏上仕途,一偿夙愿,时而又觉得君意难测,指不定会被这暴君打入地狱。
丛霁见温祈神色复杂,大抵能猜测到温祈所想,遂启唇道:“朕若要害你,你全无抵抗之力,你不若信朕一回罢。”
这暴君所言不差,左右自己尚是这暴君掌中之物,任其生杀予夺。
因而,温祈颔首道:温祈自当尽力而为,望能不辜负陛下,成为一代名臣。
“那便好。”丛霁又问道,“关于那世家公子,你有何线索?”
闻言,温祈脑中陡然浮现出了那世家公子之名:其人姓戚,名永善。
永善,着实讽刺。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收起冷笑,恭声道:多谢陛下,陛下之恩,温祈没齿难忘。
“朕明日便着人去寻戚永善。”对于丛霁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将温祈打横抱起,送入池中,又揉了揉温祈的发丝:“寐善。”
温祈见丛霁转身欲走,揪住了丛霁的一角衣摆,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你今夜不抱着我睡么?
话音落地,他低垂了头颅,抿紧了唇瓣。
丛霁瞧不见温祈的神情,柔声道:“你不必讨好朕。”
紧接着,他将温祈的手指一指一指地掰开,进而将自己的那角衣摆扯了出来。
温祈乃是鲛人,该当眠于水中,若非必要,他不愿为难温祈。
而今他神志清醒,情绪稳定,显然并无必要。
“寐善。”他复又回到了软榻之上,堪堪阖上眼帘,便觉察到温祈正望着他。
他不予理会,佯作不知。
温祈仅从水中露出一双眸子,发丝铺洒于池面之上,仿若上等的绸缎。
他全然不懂自己适才为何要那般讨好丛霁,不久前,他甚至还企图刺杀丛霁,丛霁不过是允诺了他一些不知能否实现的好处,他便要折腰了么?
不该如此。
他并非暖床的玩意儿。
他该当虚与委蛇,等待时机,一击即中,取了丛霁的性命。
言念及此,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紧得发疼了,方才松开。
之后,他沉入水中,一被海水淹没,竟顿觉四肢百骸浸透了寒气,须得向丛霁取暖才能舒服些。
他告诫自己不许软弱,勉强令自己待于池中,并闭上了双目。
半个时辰后,他仍旧毫无睡意,却陡然闻得了一阵足音。
他向上游去,探出首,向着那软榻一望,丛霁早已不见踪影。
良宵未尽,丛霁莫不是去临幸妃嫔了罢?
那妃嫔生得是何模样?定然肤白胜雪,杏脸桃腮,身姿妖娆……
他强迫自己不准再想,那暴君的妃嫔生得是何模样与他有甚么干系?
第20章
丛霁正欲睡去,忽有一侍女来报:“陛下,公主殿下发噩梦了,哭着嚷着要见陛下。”
他当即随侍女去了白露殿,白露殿内,灯火通明,丛露的呜咽声清晰可闻。
他踏声入了卧房,见丛露缩于锦被之中,并不掀开锦被,而是直接将其连人带被地拥入了怀中。
“露珠儿,哥哥来了。”他放软了嗓子,“莫怕,哥哥陪着你。”
丛露闻声,战战兢兢地从锦被中探出首来:“哥哥,我梦见那白衣女鬼了。”
“有哥哥在此,那白衣女鬼奈何不了你,睡罢。”丛霁为丛露拭去泪痕,又让丛露躺下,自己则坐于床榻边。
丛露小心翼翼地问丛霁:“哥哥,我是否打扰你好眠了?”
“无妨。”丛霁含笑道,“于朕而言,你乃是朕惟一的妹妹,亦是朕最为紧要之人。”
丛露仍是致歉道:“对不住,哥哥还是快些去歇息罢。”
“哥哥不走,哥哥今夜便在此陪着你。”丛霁抬手覆上丛露的双目,“睡罢。”
丛露催促道:“不必了,哥哥还是快些回寝宫去罢。”
“好罢。”丛霁颔首,出于对丛露的担忧,并未回寝宫,而是在白露殿睡下了,仅与丛露一墙之隔。
他堪堪阖上双目,脑中陡然跳出了一个念头:那白衣女鬼当真仅仅是露珠儿的臆想?
倘使并非臆想,那白衣女鬼究竟是何人?
他困倦至极,无力再想。
卯时一刻,无人提醒,他已然转醒了。
他凝了凝神,起身去看望丛露,丛露吐息均匀,神态舒展,应当并未再陷入梦魇。
他松了口气,方才出了白露殿。
他回到寝宫,未及换好朝服,雁州知州的急报到了。
他展开一看,两万余人的起义军已于四日前被施将军成功剿灭了,只剩残兵败将尚在逃窜。
起义军不过乌合之众,但善后事宜却是繁杂。
他眉尖一蹙,忽而思及昨夜温祈所求。
当时,温祈的双目略有闪烁,显然对他有所隐瞒,其目的应当不止是那戚永善。
或许温祈那般乖顺,一则是为了活命;二则便是为了利用他抓到戚永善,以达到目的。
他最恨被人利用,本该追根究底,但昨夜却犹豫了。
罢了,只要无害于他,无害于丛露,无害于百姓,无论温祈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满足温祈便是了。
今日气温骤降,他踏出寝宫,当即被寒风包围了。
他再度想起了温祈,温祈身处于海水之中,是否会受寒?
下一瞬,他顿觉自己定然是被那温祈蛊惑了,不然他为何再再想起温祈?且温祈又非凡人,怎会受寒?
思忖间,他抬足踏入了金銮殿。
由于他近日罢免了不少与卖官鬻爵之案有牵连的官员,朝堂上下风声鹤唳,见得他,除却少数行得正坐得端,人品毫无瑕疵的清官,其余官员俱是噤若寒蝉。
他慢条斯理地踩着金砖玉阶上了御座,继而扬声道:“吏部尚书王覃已被朕亲自赐死,而今吏部尚书之位空虚,诸位爱卿认为谁人能担此重任?”
吏部尚书王大人失踪多日,知情者寥寥,众说纷纭,其中八成的朝臣猜测其人或已遭逢不测。
但吏部尚书乃是正三品,如若犯了事,理当交由大理寺公开审理,未料想,竟已被这暴君处死了。
王大人向来左右逢源,与朝臣皆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且他的叔父乃是王国公。
众臣齐齐向王国公望去,王国公刚正不阿地道:“那孽畜死有余辜,陛下圣明。”
丛霁俯视着众臣,勾唇笑道:“王覃卖官鬻爵,得利万两,你们当中若有人有何不满,不如与他作伴去罢。”
——王覃得利的万两纹银已悉数充公,送往雁州,用于救济灾民了。
此言一出,众臣皆做惊诧状。
丛霁细细观察着众臣的神情,随即点名道:“凌爱卿,你可要为王覃伸冤?”
被点名的凌大人乃是吏部侍郎,堪称前吏部尚书王覃的左膀右臂。
凌大人面色一白,“咚”地跪下了,紧张地道:“陛下,王覃死有余辜,微臣怎会为王覃伸冤?”
“是么?”丛霁转而将视线定于御史大夫陈大人面上,“陈爱卿又如何?可是认为朕错杀了王覃?”
陈大人亦跪下了:“陛下,王覃卖官鬻爵,中饱私囊,该当碎尸万段……”
丛霁打断道:“碎尸万段倒是个好主意,王覃的尸身现下正在乱葬岗,朕着人去寻回来,便劳烦陈大人将其碎尸万段罢。”
陈大人年过半百,乃是文官,非武官,更非刑官,何曾做过这等事?
但他不敢违抗丛霁,只得道:“老臣领旨谢恩。”
丛霁淡淡地道:“你作为御史大夫,理当行监察百官之职,你却玩忽职守,对于王覃一事全然不知,朕甚感失望。”
陈大人双股战战:“老臣知罪了,望陛下降罪。”
丛霁不言,金銮殿内寂静无声。
良久,丛霁才道:“罢了,朕便饶过你这一回。”
他尚是太子之时,跟着父皇上朝,这陈大人曾帮过他,他念及旧情,才决定饶其一回。
那厢,温祈正认真地听喻正阳讲《论语》,喻正阳讲得妙趣横生,但喻正阳一有停顿,那暴君便会闯入他脑中。
那暴君昨夜匆匆离开,到底是去临幸哪一位妃嫔了?
那暴君是否有子嗣了?
那暴君若是有子嗣了,子嗣是男是女?是何模样?
喻正阳见温祈正神游天外,放下《论语》,发问道:“温祈,你可是怀有心事?”
温祈半遮半掩地答道:我在想一个人。
喻正阳追问道:“想?是想念么?”
温祈摇首道:并非想念。
喻正阳笑问道:“是男子,亦或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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