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遥远的清幽谷中, 云榕的面色有些苍白。
喻景神君的许愿灵签非同小可, 指向景瑜的愿力, 会经过清幽谷的人层层筛选, 最终才由他决定要不要打扰景瑜。
云榕有决定愿力去留的权力, 于是他在看见陆北津许愿灵签的第一眼,便打定了主意,决不可让此人再纠缠小景。
陆北津的愿力大得惊人,一路越过景瑜下的刻印与清幽谷众人的阻拦,几乎已经来到了清幽谷的中心,却只平添了几分令人嫌恶的色彩。若是他们当时能多问几句,知道小景的情劫是这样一番状况,怎么可能舍得让心思单纯的他掺入如此恶心的三角恋情之中。
勉力对抗许久,陆北津的愿力终于消停。云榕吐出一口浊气,抬眸时,却正看见景瑜出现在他面前。陆北津终究还是惊动了他,云榕在心中暗暗给陆北津再记下一笔。
“没事吧。”轻柔的神力注入云榕体内,景瑜上前几步,轻轻伸手过来,拈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好奇怪,今日竟然有我的许愿灵签?”
云榕微讶:“怎会如此?我方才竟然没有注意到。”
“原来是他,更奇怪了。没想到他真能执着到这份上。”景瑜轻轻笑着,将灵签上龙飞凤舞的字亮给云榕看,“是容积羽,说想与我一叙。”
云榕细细将灵签上的每个字都看遍,眸光带着点炙热,像是想将那灵签烧穿:“小景,我看你的模样,好像能猜出他之前说的人是谁。”
容积羽从水悦台离开时,曾经透露过,想要一个孩子回到他身边。
“是,他说的应该是我。”
猜测被证实,云榕的口中有些发涩,笑着道:“你啊,在仙门交了朋友,也没告诉我们。”
景瑜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仔细回忆了一下:“不是朋友吧?他利用过我,我报了仇,就两清了。不过他确实一直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从头说到尾,很奇怪。而且这次见他,他的气息比之前更深厚了,那种气度我从没见过,我总觉得……”
他顿了顿,轻笑道:“他好像认出我了。”
云榕皱眉:“我们已经将你从前的因果尽数抹除,按理来说,在天道法则的推演下,他不应当留有记忆才对。”
与陆北津不同,容积羽的修为显然没到能突破天道禁锢的程度。
他若是没有忘记景瑜,要么便是他隐藏了修为,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要么便是他早已超脱了天道的范围。
这等人物,会甘愿隐姓埋名,在仙门做一个小小首席弟子?
“确实如此,所以或许是我多想了,他要复活的人也许不是我。无论怎样,我先去听听他的愿望。”景瑜收起许愿灵签,笑着对云榕道,“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汀兰。她说给你煨了养神的粥,期望你吃满意了能给她多放几日假呢。云榕哥哥快些去吧。我就先去会会容积羽了。”
无极宗附近的愿祠之内,一炷香活力地燃着,袅袅烟气直冲云霄。
愿祠的管事又惊又喜,看向容积羽的眼中带上了些仰慕。容积羽朝他拱了拱手,笑道:“神君要见我,我便先过去了。”
管事又向身边之人道喜。那人是无极宗名义上的宗主,容积羽的师尊。可他望向容积羽的神色之中,微不可查的畏惧与愤怒隐隐浮现,却被容积羽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逼得移开了视线。
无极宗宗主轻咳了一声,声音还有些僵硬:“本宗主先离开了。劳、劳你们照顾容儿。”
走出愿祠之时,他的后背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容积羽眸中闪过一抹无趣的笑意,很快收起了,顺着阵法传送到了清幽谷的水悦台上。
喻景神君坐在庭院之中,面前摆着一盘棋,正与自己对弈。他微微抬眸,便看见容积羽跪倒在地,淡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的愿望是复活我清幽谷曾经的一名弟子。”
容积羽爽快道:“确实如此,他的名字唤作景瑜,与神君仿佛颇有缘分。”
景瑜轻笑了一声,毫不心虚道:“若是如此,即便你已求得了许愿灵签,我也无法满足你的心愿,容公子还是请回吧。”
“莫非这位景瑜道友,牵扯到了清幽谷内部的隐秘。”
景瑜微讶,容积羽的想法,倒是与他想找的借口不谋而合:“正是如此。”
作为神君,景瑜无法对祈愿之人说谎,于是他说不能满足容积羽的愿望,便是确实做不到。他指尖按下白子,安静地等着容积羽的抉择。
容积羽却是颇为轻松:“这倒不着急,在下不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愿望颇多。神君不如挑个顺眼的满足。”
“这倒有意思,过来吧,”景瑜笑着,扫过毫无反应的许愿灵签,一丝戒备掩入眼底,“我来听听你的愿望。”
向神道祈愿,本身便容不得贪念。若是愿力不足,灵签便会将人扔出清幽谷地界。
可许愿灵签此时丝毫未动,便说明它不仅承认容积羽继续渴望复活景瑜,同时也认可他的下一个愿望。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景瑜简直要怀疑这玩意儿坏了,想把他当廉价劳动力使唤。
许愿灵签抖了抖,委屈巴巴的表示自己一颗红心向神君,绝对没出问题。
很快,容积羽落座景瑜的对面,顺势执起黑子与他对弈:“我有三个愿望,方才是其一。其二则是,我想要一个人的命。”
“何人?”
容积羽悠悠然道,一瞬不瞬地关注着景瑜的反应:“陆北津。就是不知神君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景瑜垂着眸子思考棋局,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淡声应下:“这倒不难。他已与本君定下战书,两年之后,本君与他将会决一生死,正好满足你的愿望。你若满意,便将许愿灵签带回去,两年后决战,我会将你带去的。”
容积羽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封战书,他微微拧眉:“神君与陆北津,已经见过面?”
景瑜不解:“何妨?”
“那恕在下不能接下这封灵签,”容积羽压下极凌厉的一子,将景瑜的棋子包围,“因为这个条件,神君同样无法完成。”
“你觉得本君会对陆北津手下留情?”景瑜着手破开棋局的劣势,声音也带了点冷意。
“自然不是神君的问题。”
“那便是你等不及两年?”
“确实有人等不及……”容积羽看着棋局,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被景瑜逼入了死路,赶忙笑着讨饶,“不过不是我。神君棋艺高超,这局棋在下认输,不知你可愿重开一局?”
景瑜轻轻拂过棋盘,从头开始。
容积羽跟着压下一子,笑道:“是陆北津。我可以与神君打个赌,两年以内,陆北津必定会亲手毁掉那封战书。”
“毁去天道认可的战书,会使神魂遭受千刀万剐的痛苦,他为何要这么做?”景瑜口上毫不留情,“他有什么恶疾?”
容积羽含蓄道:“或许也与清幽谷的那份隐秘有关,想必他很快就会找到神君身上。”
景瑜眸光微动,顺着容积羽的暗示细细回忆。
是了,上次复活君卿,便是由清幽谷的“弟子”景瑜以命换命。陆北津没有廉耻之心,难保不会再找上门来,让他再次复活君卿。
人若过于贪婪,终究会自取灭亡。
景瑜眸中冷意浮动,淡声道:“无妨,他若是来了,也只不过是提前了你愿景实现的时光。”
容积羽怔了一瞬,不知这两位的关系,何时已经到了此等你死我活的境地。那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微微垂眸,笑道:“那便借神君吉言,看来我这第三个愿望,也不必说出口——”
最后几个字,湮没在一阵旱雷之中。
怪事,清幽谷从无如此怪异的天象。
片刻后,景瑜微微抬眸,唇角抿起:“看来容公子一语成谶了,陆北津已经来了。”
管事口中,另一个与喻景神君去的联系的方法,便是踏过清幽谷专门为极恶之人备下的九转琉璃之境。
许愿灵签筛选人时,常会根据此人身上的因果,筛选去做过极恶之事的人。只是这些人终究有诚心改过的可能,于是九转琉璃之境,便专门为他们准备。
可寻常的许愿灵签,顶多遭受神道修士的拒绝;一入九转琉璃之境,便是十死无生。罪大恶极的人本就少,诚心改过的更加稀缺,若非陆北津身上的血气太过渗人,管事也想不起这等偏门的方法来。
九转琉璃之境的门大开,散发出阵阵血气,威势竟然将陆北津浑身的血气压下。
陆北津步入秘境,眼睫轻颤,手中化出长剑。
上祈神君的道路,却宛如修罗地狱。
剑意冰冷,却在空中沾上了血迹。
空中响起庄严的声音。
“捣耳。”
“割舌。”
“挖目。”
“封灵。”
冰寒的剑意闪过,刹那间血迹横飞。
长剑沾满了主人的鲜血,震颤着哀鸣,却被强行压制,消散在空气之中。
陆北津又强行封了自己的几处灵脉,空荡荡的口中咳出几口血来,将薄唇染得殷红艳丽。
眼眶中不见了往日淡色的眸子,只剩下深红的血窟窿,宛如深渊中爬出的巨兽,令人不寒而栗。
秘境仿佛也腩俸没有见过对自己下手如此利落的人,过了几息,才冷冰冰地将指令传到陆北津的神识中:“入刀山。”
男人宛若一截泡满污血的枯木,双足被锋利的刀片划破,血迹顺着台阶一路留下。他仰着头,看不见东西的双眸死死注视着虚空,步步倔强地往上挪。
九转琉璃,实为九转历劫。
一转刀山,为切肤之痛。
碎刃埋入肌理,顺着血肉游走,几乎要将男人的皮肤整个剥下。不辨黑白,不知声响,在无声的混沌中磕磕绊绊,不知何处是终点。
痛感入了神魂,连呼吸都痛苦,更何况行走。一旦停下,便是温柔乡,一切痛苦尽数消失,催人昏昏欲睡。
耳边却响起景瑜的笑声。惊雷一般,唤醒沉溺的神智。
陆北津双眸缓缓流出血泪,良久,终于登上顶峰。
二转轮回,入畜生道。
人畜有别。
往日自恃身份的男人,被视作猪狗,居于苦臭糟糠,感受□□之辱,无端迫害。
曾经认为自己因努力而得的权势地位,不过是因为有幸生而为人。将人当成牲畜,说一声罪孽滔天也不为过。
当初他以养畜生的心态去养景瑜,不正像他所恨的这些人一样可恶。
……
八转为奴,斩断手足,为人驱策。
十指从根部斩断,双足被砍,只能靠双膝行走,一生匍匐。
种下奴契,便身不由己,只能由“主人”的意愿做出滑稽的举动。
曾经无法忍受的折磨,在经历过众多痛苦以后,便已经淡得无法在心底留下波澜。
陆北津几乎有些模糊了复活景瑜的念头,他只是想,他还有机会回到过去,抹平景瑜背后那恶毒的炉鼎印,而后拥他入怀,好好待他吗?
他像一块石头,呆呆地想了很久,终于失落地垂下头,想:可能是没有了吧。
八转历劫以后,他终于明白了,景瑜为何会联系清幽谷之人,将他们的因果线斩断。
往事种种,皆是他亲手种下的恶因。斩断因果,是景瑜给他最后的仁慈。
如果偏要强求,便只能自己吞下恶果。
分明死意已决,却还如此为他着想……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傻……陆北津奄奄一息之时,空洞的双眸望着天空,冰凉的泪水从腮边滑落。
景瑜要等他。
师尊会带你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陆北津:一些造谣式自我攻略。
小景:不信谣不传谣。
咋爆字数了还没写到见面呜呜呜呜呜
第47章 重识(五)
“原来是他来了。”容积羽笑着道, “这位可真是不凡,连清幽谷的气候都能惊动。神君需要过去看看吗?”
景瑜摇头:“他还在九转琉璃之境中,不必太过挂心。”
“九转琉璃之境?”
“九转历劫, 荡涤罪孽, 求见神君。里面的幻境因人的罪孽而异,我还没见过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
“那陆北津呢?神君觉得他能不能出来?”
景瑜思索了片刻,最终坦诚道:“不知。多年前,为求突破, 我曾走过九转琉璃之境, 只受了些皮肉之苦,便被送了出来。我不知他会经历什么。”
九转琉璃之境最后一转,乃是心魔劫。景瑜当时心思单纯,对感情更是一窍不通, 半个心魔都找不出,九转琉璃之境气得将他上报了天道, 此后才有了情劫一遭。
如果以他的情节与九转琉璃之境的心魔劫类比的话……景瑜扬唇笑了笑:“不怕你笑话,我倒希望他在里面坚持得久些, 多受些折磨。”
另一边, 九转琉璃之境。
九转心魔。
陆北津醒来时,发觉自己被人拥在怀中, 怀抱温暖,一如记忆之中的模样。
他喉咙酸涩, 战战兢兢地叫:“景瑜。”
少年怔了一瞬, 声音带着笑:“哎呀, 师尊醒了, 我去告诉他。你先歇着, 别再牵动了伤口。”
说完后, 少年便将他放在床上,一阵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男人的眼神空荡荡的,僵硬地扭转头去,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这是他要经历的最后一劫,因为少年的面庞之上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五官。
很快,少年便拉着一个男人回来,那男人给陆北津诊了脉,淡声道:“灵脉受损,此生恐难以复原。”
陆北津神色有些奇怪地看着那同样没有脸的男人,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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