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件事情,唐棠也不想让你知道。”陆阔蹲在他的面前,牢牢地攥着他的手,“但是为了唐棠的事情,你太痛苦了,我不想你继续这样下去。所以我想让你知道,事情是可以重来的,唐棠他很可能并没有死,甚至,说不定,哪天就全部重新开始了。上一次穿越就是这样,上一次是我死了,我死后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洗盘重来,说不定我们几个穿越的人,无论谁死了,都会这样。”
唐越一时之间还是很难相信这种事情,然而若非这样,他更难理解唐棠怎么会和千里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吴钟仁结下血海深仇。
陆阔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也不催他。
唐越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让我自己想想,陆阔,我有点想不明白。”
“好。”陆阔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我去做饭,但是你吃不下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吃给我看,好不好?”
这些日子以来,唐越饭照吃,憋着一口气,勉强自己吃,这样的下场只能是又全部吐了出来。
陆阔宁愿他少吃点,也不想他当着面吃完了饭,背地里又偷偷地吐了。
唐越点了点头。
陆阔起身去开卧室门,一下子就愣住了。
陈霭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但陆阔看他的表情,大概能猜到,他什么都听见了。
陆阔朝门外使了个眼色,又侧头看了眼卧室里垂着头在努力理解穿越的唐越,示意陈霭有话出去说。
陈霭硬生生地忍住了,转身朝外走。
陆阔无声地叹气,回头朝唐越说:“我去看看菜场有没有鱼,熬个汤给你养养胃。”
唐越点点头。
陆阔特讨厌上天台,以前中二的时候觉得天台挺酷的,现在一上天台准没好事,去他妈的,这一次刚上来,就被陈霭迎面打了一拳,打了一拳还不够,摁地上就要继续打。
陆阔从小到大跟陈霭打过许多架,大多是闹着玩,陈霭压根没认真。就连上次在警局里,陈霭那也算是收着劲儿了,但今天就是真拿陆阔当仇人揍。
陆阔能打架,但打架并不是他的特长,至少不是他解决问题的主要途径。
这是陈霭的特长。
陆阔索性放弃挣扎,由着他打。
郭小斐终于得空回国,他立刻去见了季然,先是说了已经帮季然他妈妈打点安排好,这次顺利的话就一起带走。说完这些,郭小斐忍不住责怪他笨。
季然反倒笑了笑,平静地说:“你说过,人都是自私的。我就很自私,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比如坐牢比一直惴惴不安有利。我现在很坦然,不会寝食难安,挺好的。”
郭小斐叹了声气,摇了摇头:“你这叫傻。”
季然笑着看他,没说话。
郭小斐始终都想不通,明明在自己重生之前,是没有这么一回事的,怎么现在莫名其妙产生了这种变动?
陈霭也来看望了季然。
季然不知道能对他说些什么,心情十分复杂,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陈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嘴唇问:“你还好吧?有、有没有人欺负你?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说里面欺负人,尤其是你看起来又不会打架,我还看了有的电影……”
“没有。”季然说。
陈霭焦虑地使劲儿扯手指上的倒刺,刺啦一道浅浅的血印子:“不是,你别被欺负了不吱声,有办法想的,打点一下,送点东西,或者……”
“或者你也犯点事,进来陪我,帮我打回去,是吗?”
陈霭惊讶地看着他,就差没把“你怎么知道啊”写脸上了。
季然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陈霭忙摆手:“不是,你别瞎想,没,我没这么想。”
季然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问:“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陈霭:“……”
“我不是来度假的,有什么,也是我该的。”季然平静地说。
陈霭顿时就急了:“果然有人欺负你啊?陆阔还非得说没有,说我神经病,操,他知道个屁!”
至少陆阔比你知道的多。
季然又叹了一声气:“只是环境没有外面那么好,但没有人打我,也不会有人试图强|奸我。”
陈霭:“……”
又差把“你怎么知道啊”写脸上了。
季然当然知道。
当年,陆阔坐牢的时候,陈霭就是这么脑补的,特别忧心忡忡地问季然,万一跟小说里或者电影里演的那样,有好多好可怕的事情怎么办,仔细想想,陆阔吧,越想越小白脸,182也不顶用,182也要被那尖下巴和眼镜给变成162,反正左看右看就是去挨打被欺负的相,要不他自首吧,还能在牢里帮陆阔顶一阵子,肯定是没人敢对他动手的。
当时的季然是无语的。
他就觉得,陈霭的脑子里面不止是有坑,也不只是进了水,那里面有一个黑洞。
第99章
陈霭低着头不说话了,怕被他鄙视。
季然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还喜欢我吗?”
陈霭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半晌才回神,说:“那肯定啊,你怎么会问这个?”
季然说:“没事问一问。”
陈霭:“……”
季然又说:“你喜欢我,就得听我的话,不然不准你喜欢我。”
陈霭:“……”
季然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准想有的没的,如果你一定要乱想,你就没有资格喜欢我。”
陈霭欲言又止,有点不太服气地动了动嘴皮子,但没有说出来。
季然问他:“你答应不答应?”
陈霭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季然说:“很好,那就这样吧。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有——”
“这不是你的错!”陈霭猛地说,“季然,你才别乱想,是你爸不对,不是你的错,你别乱想自己。”
季然有点讶异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可是这笑意来得短暂,走得太快,像风乍一吹皱的水面,瞬间又没了。
“错了的事情,就是错了。”季然这样说。
陈霭怔怔地看着他。
“无论事先是什么背景原因,无论事后悔恨或者取得原谅,错了的事情本身,它就是错的。没有人拿着刀子逼着我去杀人,就算有人这么做了,我也不应该这样做。季松良错了,不代表我应该跟着他错。因为我看不起他这样的人,所以我不会让自己也变成他那样的人。”
对于季松良而言,做任何事情,道理都在他的那边。
偷渡是因为出身逼迫他的;利用职务偷季家的公款去炒股,是为了有朝一日不被季家其他人嘲笑吃软饭;和妻子不和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出轨是因为妻子不像初识时那样温柔可人;家暴,是因为生活所迫,无处发泄;想要勒索陈霭,是因为他想回头是岸,需要这笔钱,而这笔钱对于天降横财的陈霭来说无关痛痒。
季然不确定自己遗传了季松良多少的基因,也不能完整地回想起自己是否曾经也无数次这样的思考过问题。但这些时日以来,他想了很多的事情。
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以往也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思考,却总是想不到。偶尔,突然的一下子,也不知怎么的,灵光乍现,顿悟了。他并不愿意做一个季松良那样的人,也本来就不该是那样的人,总不能够季松良都死了,却还是要永远地成为笼罩在他人生上面的一团阴影。
陈霭听完这些话,脸却有点白,眼神也闪烁起来,局促得要命。
季然反而不解起来。
陈霭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唾沫,心一横,忍不住问:“你是在说我吗?”
“啊?”季然一怔,“不……”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陈霭都快哭出来了。
季然这一下子是真懵了,茫然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陈霭红着眼看他:“我知道了,我那什么、那什么过你,你才答应跟我在一起的。陆阔没说全,但我是不是还拍你照片了?我是不是威胁你了?”
季然:“……”
他大概地能猜到陈霭说的“那什么过”是哪什么过了。
陆阔这个神经病,如果一定是大嘴巴不说会死,那可以把话说完整吗?不要说出这种效果!二流子就是二流子,一点不严谨,就会添乱。
季然一下子要被气厥过去,脸都气红了,再一看对面的陈霭眼看就要哭出来,心更塞。
他没料到陆阔居然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陈霭,气得眼前发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沉着脸,打断陈霭无边无际的yy:“闭嘴,没有照片,你不要相信陆阔。”
陈霭难过又难堪地看着他:“没有照片,但是我还是做了那事是不是?”
当时听陆阔这么说,陈霭是懵的。如果换了别人,他就要直接打一架了。
当然,事实上他也打了陆阔一顿。
他甚至想问陆阔是不是神经病了。可是仔细想想,唐棠死了,要神经病也轮不到陆阔啊,唐越都还坚强着呢,陆阔抢什么戏?
季然沉默了一阵,说:“现在那件事情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但是还是发生过,我还是做了那事。”陈霭跟他钻牛角尖,“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怎么说,真的……对不起。”
季然微微地皱着眉头:“又不是你做的。”
陈霭垂头丧气地说:“陆阔说每个人就是每个人,没有第二个,所以那个我就是这个我。”
季然:“……”
陆阔怎么废话这么多呢。
不知道陈霭是个没有时空概念的傻子吗?
陈霭还在那里叨叨:“对不起。”
季然这才后知后觉,刚才自己说的那些关于“对错”的话,估计是被陈霭给听进去了,并且觉得自己在指桑骂槐。
平心而论,季然确实觉得那是陈霭的错。
那个时候,他是怕丢人,才在权衡利弊之后不告陈霭,反正告了也不会有结果,平白让人耻笑。
后来,事情就逐渐地走偏了,他一度自暴自弃,直到季松良的事情给了他迎面一棒子,他又逐渐地清醒过来。
陈霭的错归陈霭的错,季松良的事情,原本不该是陈霭的错。而他要保陈霭,就只能做出那样的决定。
他一度是讨厌陈霭的,因为这整件事情有一个很不堪的开端,他很难忘记那个开端。无论陈霭做了什么事情,无论陈霭怎么做,他都忘不了。
或者,应该这样说:恰恰是因为陈霭做了很多的事,陈霭越是付出,他越把那件事情记得清楚。
他甚至是越来越恨陈霭的——明明最开始,也只是讨厌和嫌恶而已,到了后来,就成了恨。
他恨那天晚上的陈霭毁掉了后来的陈霭。
他恨陈霭做了那件事,令他没有办法去爱陈霭。
每当他多想一丝一毫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有道声音在严厉地提醒他:你想原谅陈霭吗?你怎么可以原谅他?原谅他是不对的,许多事情是不能两相抵消的。
他必须要抵制陈霭的一切,否则就像背叛了什么似的。
因此,陈霭欠了他,他也欠了陈霭,这一个尖锐的矛盾将会一生存在,没有解决的方法,他们两个人就会这样各自痛苦地一起度过余生,想一想就很难堪。
季然曾经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他重生了。
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无论是他的人生,还是陈霭的人生,都应该借这次机会解开那个无意中打成了死结的混乱线头,然后各自走各自的平行线。
当然,或许,本着严谨的态度来说,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像中彩票一样的几率,可以套用在他和陈霭共同的人生上面,不平行的人生线。
季然发自内心地不觉得自己这叫开闸放水,他觉得这叫严谨的科学态度,所以他提出了彩票的赌约。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他就是想让老天都死心。
结果,陈霭中彩票了。
季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得了神经病。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见他俩没话要说,狱警便提醒可以结束这次的探视了。季然起身要走,却被陈霭叫住了:“你出来之后,我可以再追你吗?”
季然有点迟缓地回头看他,神色有点疑惑,仿佛他说的是一句很难理解的话。
陈霭胀红着脸,讪讪地说:“我已经知道那件事了,还这么说,你肯定觉得我很不要脸,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季然并不是难理解这件事,他难理解的是,陈霭为什么还在坚持。
他再次问陈霭:“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从始至终,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陈霭为什么会执着在自己身上。喜欢一个人,总是需要理由的,他没有钱,没有势,没有心,没有热情,甚至连最后的好笑的清高都没有了,那么,对陈霭而言,除了偏执,到底这份喜欢的落脚点在哪里?
没有落脚点的喜欢,就是镜花水月,彼此都不需要执着,只需要看破。
陈霭看着他,说:“我就是喜欢你。”
季然沉默了一阵:“随便你,随便你等不等,爱等就等,不等就不等。”
他又沉默了一阵,说:“但最好还是等一下。那你就得好一点过日子,我不想坐完牢出去还不省心,那就算了。”
陈霭吸了吸鼻子,哭了起来。
季然特嫌弃他这样子,并不想上演这种恶俗的剧目,又看了几眼,转身跟狱警离开。
走出去很远了,季然仿佛还能听到陈霭的声音似的,仿佛还能听到陈霭在那里哽咽着嚷嚷“对不起”和“谢谢”。
他想,或许在自己和陈霭之间,已经说不清是谁欠谁更多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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