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酒楼在皇城以南三里的闹市区,站在二楼,远远便可看见皇城的缩影,还有京城大街的十字路口。
因为下雨,外面的小摊贩都收了摊,偶尔有打伞的行人路过。
酒楼的人也很少,三三两两,大多是过路歇脚的江湖之人。
江未来要了一桌好菜,一壶好酒,大方坐下吃喝。
秦闻弦十分无语看着江未来,他吃相优雅,喝酒的动作潇洒,并不因他的目光而有所反应。
秦闻弦忍了又忍,低声问:“袁敏儿的尸体,是不是你去大理寺盗走的?”
江未来放下一筷子牛肉,斜眼看他,眼波好似嗔怪,“人家在吃饭的时候,你能不说尸体这么恶心的东西吗?”
“呃……”秦闻弦实在不想看他那怪里怪气的样子,却又不得不观察着他的神色,想要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情报,“你这次吃不下没关系,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多请你吃几次都可以。”
江未来挑眉,“是不是真的啊?”
秦闻弦有些不耐烦了:“真的真的,你就老实点说话,你下次要吃什么我都请你。”
“那可好,你下次一定要喂饱我。”江未来盯着他,舔了舔嘴唇,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美味,眼神直勾勾,有些暧昧。
秦闻弦莫名脸颊发热,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桌上的酒坛,散发着淡淡酒香,那是桂花酿。那家伙刚喝过两杯,他就当这家伙刚刚是酒后胡言了。
“袁敏儿的身份,你查到了吧?”
江未来仍旧没有回答,目光看向窗外,冷笑了一声,“你要找的人来了。”
秦闻弦站起身,靠近窗口,看着雨幕下的街市,一辆马车缓缓行走。
这辆马车还很新,装饰着红绸,灯笼上一个「杨」字。
杨瑞桥!
秦闻弦心中一紧,观察了一下马车的去向,大概是宁王府的方向。
他突然明白江未来带他来这酒楼吃饭的原因,实在是有利于判断地形。
之前于子非害死袁敏儿的案子还没了结,现在杨瑞桥又涉嫌盗取功名,这两个人,一个是宁王的亲表弟,一个是宁王的表妹夫,如今都聚集到宁王府,确实让人起疑。
秦闻弦回头看了一眼江未来,双眸黑亮,“我要去宁王府探探,你跟我一起去吧?”
换做从前,他不会主动问这句话,应该跟这个魔头划清界线,但是如今这个魔头既然总归是要缠着他折腾他,那他又何必做个不识时务的老顽固,跟自己过不去。还不如借力打力,也不浪费他的能力。
“你不是说过,要带你查案,才告诉我情报?我答应了。”
“呃……”江未来看到他的眼睛,微微一愣。他没料到秦闻弦比他想象中更直接坦荡,他还以为这个人会排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与自己为伍。
反正名门望族向来看不起江湖邪派,所幸故意招人嫌,唱反调,刻薄,轻佻,就想看到他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像如此就算是一种对他的报复和侮辱,至于更深的原因,他不愿去想。
秦闻弦眼见着那杨家马车要消失在拐角,也等不及了,放下银子,招呼店小二结账。
“来不及了,我们赶紧走吧。”
他伸手一拉江未来的手腕,快速往楼下冲去。
江未来没反应过来要拒绝,手腕上那修长的手指,带着温热,那温度传到人心里激起一阵酥麻。
秦闻弦拉着他冲进了外面的雨里,那冰凉的雨落在身上,也没有消减心里的热度。
两人在雨中飞奔,追逐刚刚那辆杨家的马车。
马夫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坐在前面驾着车,马车的后面,坐着两个同样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仆从。
秦闻弦拉着江未来追上去,蹿上马车,捂着那两个仆从的嘴拉下来,一手刀打晕,然后将之拖到街边的墙角,飞快换上对方的蓑衣,戴上斗笠,再追上那辆杨家的马车,坐到马车后面。
雨声哗啦啦,掩盖了一些细小的声音,车夫和马车里的人毫无察觉,一路进了宁王府。
灰蒙蒙的雨幕下,宁王府那座庞大的府邸被水雾笼罩,依然不掩壮丽不凡。
仆从撑了伞,杨瑞桥出了马车,对宁王府守卫报了姓名,确认身份,便躲在伞下匆匆进了大门。
秦闻弦和江未来低头,跟着杨瑞桥进门。
杨瑞桥眉头紧锁,直奔宁王的书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纸条。
到了书房外,秦闻弦和江未来不能进去,只能守在外面。但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强很多,在外面就可听见里面的动静。
书房里面,除了宁王郑立远,还有金虎军校尉于子非。
杨瑞桥急声道:“殿下,表兄,大事不好了。”
于子非笑道:“出什么事了,你这么狼狈?这大雨天的,脚上都是泥,去哪里了?”
杨瑞桥:“有人给我家射了一箭,箭上面有这个纸条。殿下,请看。”
郑立远:“假状元,盗功名。杨瑞桥,买考题。辱斯文,丧天良……”
于子非:“这是怎么回事?”
杨瑞桥:“之前陆建文主动来找殿下投诚,知道我今年参加科考,有心泄漏了考题,我虽疑心他说的是假情报,但还是提前备了答案,结果是真的,我真的当上了状元!可今天我看到这个三字经童谣才发现,这事还没完!”
于子非:“这……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发现了陆建文给你泄漏考题,所以给你送了信,想威胁你要报酬?”
杨瑞桥:“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可怕,不管那个送信的人是谁,就怕陆建文泄漏考题是真,背后的陷阱也是真的!他背后还有别人指使!”
书房外,秦闻弦默默消化了他们的对话,心中炸开了花:原来礼部的奸细就是礼部侍郎陆建文?
难怪他故意亲近爹,之前科考阅卷事宜,事事过问他爹,原来是没安好心,恐怕是早就准备好甩锅给他爹。
秦闻弦用手肘碰了碰江未来,生怕被人听见声音,有意无声地用唇语问:“是不是你给杨瑞桥送的消息?”
江未来微微眯起眼看他,那无声翕动的嘴唇,唇色淡淡,形状漂亮,有几分诱人。
江未来心中一动,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头凑过来。秦闻弦正要打开他的手,却见对方嘴唇一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没错……
秦闻弦一怔,暂时忘记了打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也就是说,自己带他查案,他也愿意配合告知情报了。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抢在自己之前调查情报了。若不是他给杨瑞桥送了这个童谣刺激他,杨瑞桥又怎么会惊慌失措,跑来找宁王商议对策,他们更没机会守株待兔,洞察先机。
这个魔头,真的很聪明,而且,说不定也没那么坏。
书房里,发出一声茶杯摔碎的声响。
郑立远:“混帐东西!如果背后真有人指使,那一定是太子!”
杨瑞桥:“殿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于家一定要尽早应对,不能坐以待毙啊!”
于子非:“我估计陷害我的也是太子,否则那会这么巧!妹夫,你有何计策?”
杨瑞桥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雨声喧嚣,秦闻弦贴在门外,里面的说话声太小,听得不太分明,他看了江未来一眼,那人唇角微微扬起笑容。
他正想问江未来听到了什么,却见不远处的回廊上,有两个婢女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
秦闻弦立刻一拉江未来,躲到柱子后面,待那两个婢女在书房门口敲门,他们两人便悄悄离开了。
宁王府很大,宽敞气派,虽然宁王是个武夫,府内并没有布置多少秀雅的花草园林,但是亭台楼阁也有不少。
秦闻弦和江未来躲避耳目,来到回廊后面一处放置杂物的阁楼上。
杂物凌乱,屋内灰尘很重。
秦闻弦脱下斗笠,穿着蓑衣本就闷热,推开窗户透气,外面雨水的湿气携风扑来,让人精神一振。
江未来看着他迎风而立,汗湿的头发黏在饱满的额头上,衬得肤色更白,粗陋蓑衣也掩不住眉眼清俊。
他的目光黏在他的脸上,心也如同被那雨水的湿气软化,湿漉漉的,却又比灰蒙蒙的天色明亮又柔软。
“你看着我干嘛?”秦闻弦侧过头来,“刚刚,你听到杨瑞桥说什么了?”
第77章 浴池疑情
江未来垂下乌黑眼睫,遮住双眸中涌动的情绪,一时也忘了逗弄他的心思,“他建议宁王对太子反击,先把陆建文抓起来,然后下令让金虎军戒备,不要让太子有可趁之机。”
秦闻弦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太子和宁王如此相争下去,迟早会闹到不可收拾的那一天,我只担心杨瑞桥这一出,会殃及到我爹。”
江未来冷哼了一声,“你爹可精明着呢,旁人想暗算他也没那么容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秦闻弦想了想,他自己那边无非就是大理寺的事,他抓住江未来的胳膊,“袁敏儿的身份,你还没告诉我,她是不是跟我认识的人有关系?”
江未来看了一眼他的手,却没有阻止,转了转眼珠,坏笑道:“你先跟我去个地方再说。”
两人溜出了宁王府,雨已经小了很多。
秦闻弦没想到,江未来会带自己来花街的一家温泉澡堂,名为「镜花池」。
今天淋了雨,又出了汗,身上脏兮兮,黏糊糊的,的确让人想泡个澡放松舒服一下。
这花清池,店子规模不小,装潢雅致,看起来是个精巧所在。
但是进店换上白色浴袍,进了澡堂,秦闻弦才发现有些古怪。
明明是男宾部的温泉池,浴池之间,竟有几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出入,又宽又薄的浴袍,露出胸口大片肌肤。
秦闻弦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女子可能是按摩师,或者是兼顾妓女的身份,他羞红了脸,当即想退出。
但是江未来却一把拉住了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闻到她们身上那种特殊的脂粉香没有?是不是跟袁敏儿很像?”
秦闻弦一顿,仔细嗅了嗅,周围的水汽之中,的确隐隐有种甜丝丝的脂粉香。
难道袁敏儿曾经也和这些女子一样?
江未来淡淡一笑,揽着秦闻弦的肩膀,找了个没人的浴池,拉着他一起坐进去。
此处的每个浴池被屏风隔开成一个个包厢,浴池中水汽氤氲,温水打湿肌肤,让人全身的汗毛孔张开。
江未来坐进池水中,自然而然地脱掉了身上的白色浴袍,丢到一旁的屏风上。
他穿着衣服时,看起来挺拨修长,脱下衣服,也是宽肩窄腰,胸腹的肌肉均匀,但白皙的皮肤上却隐约可见有几道疤痕。
秦闻弦抓紧了自己身上的浴袍,紧靠着池壁,他并不习惯在外人眼前袒露身体,何况这个人是江未来。
这个数次折磨过他的宿敌,虽然如此暂时统一战线,借他的力助自己破案,但并不代表他们之间就是可以信任关系。
他很清楚,江未来还没有放下对他爹和秦家人的怨恨,所以他才不放过自己,故意折腾自己,欺辱自己,让自己认输。
只要能保护家人,他不怕这些。
然而,当他和江未来在这样一个浴池里,江未来坦然裸露身体的时候,他却不敢正眼看他,赶紧找话题:“你是想告诉我,袁敏儿是……这里的按摩女?”
江未来看到他低头不敢看自己,却不放过他,他划水过来,坐在秦闻弦身边,“应该说,她曾经是,但是在一年前,她邂逅了她以为的良人,跟着他离开了,谁知她只是当了那个良人一年的外室,就被抛弃当了替死鬼。”
两人靠近,池水的温度更高,他的语调却带着嘲讽和凉薄,让人精神紧张。
秦闻弦惊讶于他说话的内容,都忘了推开他,“那个良人……是太子的党羽?是谁?谢家人?陆建文?”
江未来冷笑不语,抬手打湿巾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秦闻弦皱眉想了想,“是萧德胜?”
江未来挑眉,“你总算反应过来了。”
秦闻弦:“难怪袁敏儿这个案子疑点重重,萧德胜却全然忽略,还那么反常地为百姓申冤,原来他就是贼喊捉贼,为了诬陷金虎军而已。”
哗啦啦一声水声,江未来转过身,趴在池边,懒洋洋道:“好了,该你给我回报了。来,你给我搓背。”
秦闻弦:“……”
看在他刚刚给自己提供情报的份上,秦闻弦没把布巾甩到他脸上。
他闭了闭眼,捏紧了湿润的布巾,看向江未来的后背。
高高束起的墨色长发被他拨到胸前,那肌肉匀称的背后,遍布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似乎是过去受过不少刑罚。
秦闻弦眉头一跳,“你这背上的伤痕是……”
江未来趴在池边,声音漫不经心,“以前我爹打的。”
秦闻弦:“抱歉。”
他曾听说过,前任无极门主江重光脾气暴躁,似乎是因为师弟的背叛,加剧了他的坏脾气,喜怒无常,甚至最后有些精神失常。
那时候,暴戾的江重光,肯定没少在儿子身上发泄。想必,这也是导致江未来恨沈慕久的原因之一。
江未来虽然没有回头看他,却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他凉凉的笑了一声,似乎也回忆起往事,他自顾自说道:“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小的时候,我娘每天等着我爹来看她,可是直到她死也没等到。
我很努力地练功,讨我爹欢心,但是他从来没有正眼看我,还经常打我。
我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以为他本性就是如此薄情,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爹看着沈慕久的画流泪,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有心的……只是他心里,有的是别人,没有我们母子。”
秦闻弦抿了抿唇,“上一代的恩怨,我无法评判。你过去的确活得很辛苦,我也没法让你不怨恨我们家人,但如今那都过去了,你应该试着走出来,过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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