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那是一本《山海经》,书页很旧,大概是经常翻阅的缘故。
捧着书的那双手,修长漂亮,江重光可以想象出,就是这双灵巧的手为自己处理伤口,救了自己的命。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
江重光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那少年发现动静,转过头来,“要喝水吗?”
他的声音冷静,清澈,如泉中玉石碰撞。一阵秋风起,摇曳的阳光透过枫树叶,勾勒出一张白皙漂亮的脸,红色的枫叶潇潇落下,倒映在那双沉静的黑眼睛里。
江重光一下子看呆了,“要……”
少年从药篓里拿出一个水囊,递给他。
江重光按着疼痛的肩膀起身,嘶了一口气,“好疼……你快扶我起来。”
他从小养尊处优,任性妄为,平时在无极门颐指气使惯了,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是少年并没有和他计较,扶着他起身,靠着树干坐着喝水。
江重光一边喝水,一边偷偷打量那个少年的侧脸。少年没有理会他,继续看自己的书。
他长得漂亮,话少,好像喜欢看书,还救了他的命。他跟自己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既不哄着自己,也不怕自己,甚至对自己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江重光不太甘心,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沈慕久盯着他的书,没有回头,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武陵,沈慕久。”
“沈慕久……”江重光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叫江重光,你放心,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沈慕久似乎是嫌他吵,合上书,放进背篓里,“你没有大碍就好,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江重光见他收拾东西要走,一把拉住他,更加不甘心了,“你别走呀,要不你送我回家?我们无极门一定会重谢你的,你想要多少钱,多少书都可以!”
似乎是最后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沈慕久回过头,“你家有很多书?”
江重光看到他与自己对视的眼睛,心中一喜,昂首道:“那当然啦,你要是跟着我回去,我可以把整个藏书楼送给你!”
没过多久,当时的无极门左护法梅冲找到了江重光,梅冲自然也很感谢沈慕久救了他们少主,带他一起走了。
他们下了武陵山,在附近江边的码头上了船,坐船去无极门。
无极门的总基地,在江心的岛上。
船沿江而过,沈慕久坐在甲板上,可以看见武陵山越来越远,山下的沈家村更是渺小。
他还是第一次离开武陵,也是第一次坐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船。
沈家村的世界很小,每天都是采药制药,但他除了学医,其实还想学更多的东西,他喜欢看书,喜欢画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参加科考。
江重光坐在沈慕久身边,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得新奇,心情越来越好,让手下仆从端来水果和点心,递给沈慕久吃。
“梅叔,我想听你弹琴。”
“哟,难得少主这么有雅兴啊。”梅冲笑盈盈,命人摆上琴案,坐下来抚琴。
他很年轻,人长得俊郎,抚琴的时候,江风吹散他的长发和衣袍,很是风雅。
琴声悠扬,随风在江水的船上飘远,回荡。
沈慕久听得认真,盯着梅冲手指间的琴弦,漂亮的黑眼睛神采奕奕。
江重光看到他的神情,更加开心,献宝似的说:“沈慕久,梅叔弹琴是不是很好听?”
沈慕久又听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我想学这个,可以吗?”
被那双眼睛注视,江重光的心变得又软又甜,怎么可能拒绝,“梅叔,他想学琴,你教教他行吗?”
梅冲笑了,“那有什么不行的,他手指长,很适合学琴。”
这孩子救了自家少主,长得又这么好看,一看就冰雪聪明。梅冲也挺喜欢他,立即手把手教他抚琴,教他音律。
本来他也是随便教一教,然而结果出乎梅冲的意料,回无极门的两个时辰,沈慕久竟然已经学会基本的指法和音律,可以弹奏一段曲子了。
梅冲越看他越喜欢,“你这孩子这么聪明又有天赋,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要是你愿意,我真想收你为徒呢。”
江重光比他更兴奋欢喜,他很喜欢这个新伙伴,要是他能一直陪着自己就好了,他拉着沈慕久的袖子,“沈慕久,你就拜梅叔为师吧。他可是江湖第一琴师,而且武功也高,你跟着他可以学到很多呢。”
沈慕久也不是不心动,于是点头了。
就这样,他本来只是想跟着江重光去无极门取书,结果拜了无极门左护法为师,成了江重光的师弟。
当时他涉世不深,还并不明白,无极门是一个什么样的门派。他甚至不知道江湖邪派是什么。
他只是觉得岛上的无极门,如同一座庞大的皇城,气派非凡。
他见到了江重光说的那个藏书楼,里面有几层楼的书,他想看多少都可以。
梅冲很喜欢沈慕久,教他学琴,也教他武功。江重光向来贪玩,却因有沈慕久陪伴,也跟着看书,学武功。
门主见到儿子跟着沈慕久变得上进,不再偷偷往外跑,自然乐意把沈慕久留下来。
沈慕久从小喜欢学问,在沈家村学医时就求知若渴,如今见到了无极门,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便知自己以前是一叶障目,被浩如烟海的学识吸引,觉得自己需要更多学习,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正式成为无极门的弟子,派人传了一封信给他的叔父,告诉他们自己外出学艺去了,春节时会回去看望他们。
第85章 武陵旧事(2)
春去秋来,一转眼就过去了六年。
沈慕久十八岁,已经是整个无极门最出色的弟子。他几乎把藏书楼的书翻了个遍,每日读书学画,他不仅医术节节攀升,琴技已超过梅冲。
江重光每日和沈慕久相伴,沈慕久看书的时候,他在旁边打瞌睡,沈慕久画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他,沈慕久弹琴的时候,他听得如痴如醉。
他最喜欢的,还是和沈慕久一起练剑。他没沈慕久那么聪明博学,那些琴棋书画的东西,他都不会,唯有武功可以和沈慕久较量,这是他唯一赢过沈慕久的事。
时光让江重光懂得,他最初的感觉没有错,沈慕久和他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从小习惯了被别人哄他开心,却越来越喜欢哄沈慕久开心。
每年春节前夕,江重光都会亲自坐船送沈慕久回武陵山,拜见他的叔父。
叔父见他日益成长,也很高兴,但是会趁着江重光走后,拉着沈慕久偷偷说:“慕久,叔早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如今你长大懂事了,也该知道无极门也不是个正经地方,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你小时候就爱读书,以科举为正道,应该早日考取功名,远离江湖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那才是给我们沈家争光啊。”
沈慕久沉默片刻,“叔父放心,侄儿心中有数,最近已经在准备参加两年后的科考。”
他如今已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了,他每逢行走在外,也不是没听过江湖上的人是怎么评价无极门的。
与普通门派不一样,无极门我行我素,经营青楼乐坊,暗地里买卖情报,杀人越货,用自家认为合理的方式赚取钱财。
江湖中各大名门正派对此不认同,向来都不与无极门为伍,认为他们是邪魔歪道。
沈慕久在无极门长大,获取了无数资源,才成为如今的沈慕久。
但是不代表,他认同无极门的所作所为,他知道叔父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叔父并没有见到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第七年,沈慕久的叔父去世。
那天奔丧之后,江重光陪着沈慕久喝酒,泛舟江上。
那是沈慕久第一次喝醉酒,他把喝空的酒壶丢到江水里,闭上眼,仰面躺在船上:“以后……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微微带着哽咽,让江重光心头一颤,泛起一阵疼痛,他从来没有见过沈慕久这样。
他素来行为端正,难得有放纵自己失态的时候,因为失去亲人喝多了酒,他拆了发带,长发披散,一身素白的衣服微微凌乱,从滚动的喉结,到衣襟都沾染着酒渍,混合着他熏衣的香气,居然莫名的好闻。
江重光忍不住靠近他,看着他泛红的眼尾,握住他冰凉的手,“师弟,你还有我呢,以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
沈慕久躺在船上,睫毛动了动,没有说话,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江重光怕他躺在冰冷的船上不舒服,扶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把那凌乱的长发拨到耳后,手指拂过他乌黑的头发,感受到柔韧的质感,就像是他这个人,看起来斯文,冷静,但又孤独,骄傲。
江风习习,凉凉的,却吹不灭他心里越来越火热的念头。
江重光凝视着沈慕久的睡脸,忍不住把手伸到他脸上,抚摸他的脸,是比他想象中更光洁细腻的触感。
这张脸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脸,他和他相伴七年,一年比一年更喜欢看到这张脸,细细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忍不住想要更多,触摸他湿润的长睫毛,挺直的鼻子,柔软的薄唇……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酒,那平时淡色的唇瓣,今天格外红润,湿软,像是可以吸住他的手指。
那美好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快速流动,耳中一阵阵心悸的轰鸣。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低头吻住了沈慕久的唇瓣。
淡淡的酒香纠缠在唇间,柔软,甜蜜,让他整颗心都软成水了,他忍不住吮吸更多,辗转角度厮磨,索取他的味道。
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多年的渴望,为什么自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自己心里眼里都是他,只要能引起他的兴趣,就特别兴奋,看到他变得优秀,比他还开心。
虽然醉酒的沈慕久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吻到他的江重光还是特别兴奋,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般满足。
当晚他把沈慕久带回无极门,安置在他的卧房里,在他的榻前守了一夜。
他想,这个人就是他的爱人,他要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那时他从没想过,他想要的一辈子,是否是他想要的一辈子。
等到沈慕久第二日醒来,江重光舔了舔嘴唇,兴冲冲问:“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慕久似乎有些茫然,“师兄说,你以后就是我最亲的人,然后我就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重光:“……”
他想要告白,想要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事,还想要和他做更亲密的事。不止是吻他,还想要更多……
但是没等他开口,沈慕久又说:“师兄,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过几日是你的生辰,我画一幅画送给你,好不好?”
看到那双信任感激的眼睛,江重光强硬不起来,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龌蹉,只能把刚刚火热的欲念压下去,等待来日再说。
江重光挠了挠头,“好啊……那你可以画一幅我们一起喝酒泛舟的画吗?”
沈慕久点头,“那这幅画,就取名叫……《醉卧武陵》吧。”
他们相识的第八年,沈慕久进京赶考,江重光陪他一起。
江重光性子放荡不羁,向来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功名,以无极门的江湖地位和财力,也用不着这些虚名。
但是他不会阻止沈慕久想做的事,况且梅冲也很赞同,对他爹说,沈慕久能入朝当官,对他们无极门也是好事一桩,毕竟他们也经常与权贵做交易,如若以后朝中有人接应,他们做事也更加方便。
沈慕久听到这话时,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江重光却敏锐地感觉到他散发出一股克制不悦的情绪,于是主动对他爹和梅冲说:“阿久是我对师弟,不是无极门的棋子,只要有我在,你们绝对不许利用他做事情。”
两人离开无极门,去往京城的路上,江重光还对沈慕久道:“以后我爹和梅叔要是让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慕久淡淡一笑,“无极门培养我这么多年,也不可能白白浪费资源,若是需要报恩,我也不可能拒绝。”
江重光皱眉,“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要说报恩,也是我先报你的救命之恩。”
沈慕久垂下睫毛:“师兄,你已经报过恩了。这么多年,我在无极门学到了很多,都是多谢你帮我,但是我真的喜欢读书,也很想做官。”
江重光握住他的肩膀,热切地看着他的脸,“阿久,你放心吧。你想做的一切都放手去做吧,我是你最坚固的后盾。”
沈慕久抬起眼,与他对视,微微笑了,“师兄,谢谢你。”
江重光觉得,有时候他并不太喜欢他喊自己师兄,感觉那个称呼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把他们划分为清白的师兄弟,只有友情,亲情,提醒他不要僭越。
但是,这些对他根本不够。他不想打扰沈慕久参加科考,他决定等他考完就表白。
那年科考放榜,沈慕久是状元,武陵才子之名,迅速被整个大申朝闻名。
他穿着红袍,骑着马游街时,整个京城都为他轰动。
他气度从容,面容白皙清俊,脸上微笑淡然,骑马穿过夹道欢迎的百姓,如此的耀眼夺目,像是天边的仙人落入凡间。
江重光站在楼上看着他,视线久久不移。
他恨不得告诉全天下,这就是我喜欢的男人。他就是这么好看,这么优秀,他甚至想象着等他回来,都可以穿这件红袍和他成亲了。
然而为他心动的同时,突然又有些不安,感觉他似乎变得陌生,离自己有点远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沈慕久,又被谁看在眼里。那个名叫秦瑶的将门之女,此时还不在他眼中。
后来的好几天,江重光都没有再见到沈慕久,只听闻沈慕久忙于应对朝堂公务。
这让江重光越来越不安,直到沈慕久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他,约他在京城最有名的乐坊见面。
江重光欣然前往,出门之前特意换上最新做的衣服。一袭玄色锦衣用金线绣着麒麟云纹,黑色锦靴包裹着长腿,更衬得他身姿挺拔英武,面容俊美,浑身带着嚣张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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