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话。”邬弄脸色发白,明显也是有伤在身,但他看起来并不想要祁陵发现,起身朝屋外走,“我知道的,你从来都能猜准一些事情。”
因为你身负预知血脉,所有的事情,只要你想知道,都是逃不掉的。
门关上后,祁陵扶着发疼的头闷哼一声,看向远处的一个抽屉。
他微微垂下眸子,心道:不是猜的。
第54章
小元和邬弄的眼睛,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戾气中透着对他的关心。
他可以感受到。
祁陵起身想下床,却一下没扶稳摔了下去,撞在地上发出一道声响。
邬弄听到动静进来,便看见祁陵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冲过去,由于自己也是小孩的个体,搀扶着祁陵起来用了不少劲。
“玄机扇。”祁陵向邬弄讨要,他知道邬弄见他伤未好乱动定是又要生气,但即便是被他骂,他也要先将玄机扇的封印重新结上。
“祁陵!!”
不出所料,愠气在祁陵讨要玄机扇的那一刻便在邬弄脸上展现出来,祁陵扶了下发疼的额头,张开口,却被邬弄打断:“别想了。”
“不可能给你玄机扇的。”
虽然小元的眼神一如邬弄那般狠厉,但在这张孩童的脸上,终究少了几分威慑。
“玄机扇没有封印。”祁陵心知这都是季泽在帮他,不然玄机扇早就被里面的亡魂撕裂损毁。
可季泽不能一直这么帮他,那些亡魂都不是什么善茬,有的是积攒了上年前怨气的魂灵,季泽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亡魂底下毫发无损。
更何况,季泽的事,他也知之甚少。或许真如季泽所说,是自己曾做过什么于他有愧的事,对方恨不得自己去死,而他却厚着脸皮子去找人帮忙,实在是略显可笑。
这些理,邬弄也是知道的。
他虽不知那扇上的黑气是谁,但也明白玄机扇的危险,若是再不封印,里面的亡魂跑出来,才是真的祸患。
可他依旧记得,自己是魔尊樊寂,不是临阳派的外修邬弄。
他自以为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可在世人眼中,似乎魔族便是恶,人族便是善,殊不知人心才是真的叫人捉摸不透,如一汪沼泽,陷进去,便很难再出来。
邬弄拒绝给祁陵玄机扇。
亡魂逃出来了又如何,总归他只要保护好大祭司就行了。
以前做了这么多伤害他的事,现在都要一一偿还,绝对不能再让他碰到危险。
“邬弄。”祁陵低低叫了一声,“你想与我为敌吗?”
邬弄抬头看他,可祁陵低着脑袋垂向一边,他看不清他碎发下的神色是什么。
这一问,便把邬弄问愣住了。
他自然是不想与大祭司为敌的,他们相互折磨了一百多年,这样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祁陵面色凝重,突然在眸子里漾过一丝笑意,说道:“不管你想不想,反正……咳……反正……我……”
邬弄看着祁陵一张一合的唇,怀疑是不是自己耳畔吹过来了一阵风,将面前这个人讲的话曲解成别的才入了耳。
我不想,这三个字叫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可在想明白了祁陵说这话的意图后,眸子里的光又以一定的速度黯淡下去。
他说了这个,到底只是为了玄机扇,还是真的这么想?
面前这个人,像大祭司,又不像他。有时候他总会回想大祭司以前的模样,再想到现在的祁陵,两个人之间的性子差距,叫他琢磨不透到底谁是真的。
大祭司最擅伪装,从前他没看出来,现在却是再也不会忽视了。
他抬眸,凝视着那个人的眼。
那里有水,他面前模糊,却还是看清了。
“我第一次……见你哭呢……”祁陵收敛笑意,多了种愁绪和淡淡的忧在上面。
用这个威胁他,他很伤心吧。
灵力用尽后变成了小孩子,也这么喜欢哭了。
“玄机扇。”
祁陵捏着被褥,从喉咙里涌现出血腥味,有些撑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玄机扇。”
邬弄到底还是把玄机扇给他了。
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他唤出琉璃弓,然后将玄机扇重新封印。
从头至尾,他恍若一个陌路人,静静地看他抱着病体强行动用灵力,再静静地看着玄机扇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砸出一声动静。
屋内寂静了许久。
邬弄给祁陵盖好被子,见他脸色又白了几分,是又昏睡了过去。
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噗地一声在地板上吐出一口血来。
*
祁陵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许是玄机扇再次解封的缘故,季泽的出现让他原本已无心再去追究的事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浔塘的雨季在夏日前来临,天色暗沉沉的,云层降得很低,仿佛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人际寥寥的河畔上,小贩们焦急地收拾着东西,要赶在这场大雨落下来之前回家。
天色不尽人意,说暗便暗,人人都在意手里的活,也就忽视了一边偷偷伸出的小手。
那小手在所剩无几的篓子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碰到一个软东西,手下一顿,像是确认一般又按了几下。
“抓住你了!”
收拾的小贩一转头便见到了这一幕,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乞丐滚开!”
季泽手里还抓着那个白面馒头,看向那人的眼神像只饿狼,竟将他吓怔了一秒。
“给我松开!”小贩去抢他手里的馒头,季泽死死攥着,最后那馒头被扯成了两半。
“哎呦!别抓小偷了,没见着这天要下雨啦——”
小贩抬头望了眼天心道不妙,将季泽丢到地上,骂道:“快走快走!”
季泽抓着那半个馒头,逃跑似的转入他原先睡觉的小巷,却与人当头撞了一下。
“啊……”祁陵倒退两步,扶着头睁眼,看到季泽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又是许多天没沐浴。
季泽认出了祁陵,是上次那个被他抢了扇子的人。
后来这人还给了他点钱,不过很快便被用完了。
这些好意与他而言都是一时的,他起时也遇见过给他买吃的,给他钱的人,可是时间一久,他们都会当他是累赘,看向他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奇怪。
从怜悯到厌弃,只是时间关系。
季泽不喜欢穿得干净的人,也不喜欢祁陵。
从见他的第一眼,他就清楚自己与祁陵之间,一个是地上的蝼蚁,一个是天上的神。
神对世人的眷顾,除了给他一条命,让他在肮脏仇视的目光中活下去,再不会有别的。
季泽见到他,朝后面的高墙看了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翻墙而上。祁陵看出他的意图,脚下一踮三两步上前拉住他,“你等下。”
“放开!”季泽继续爬墙,祁陵没有松手,被他直直一齐带上了高墙。
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祁陵朝下望了眼,见自己离地面的距离之远,叫了一声,觉得脑袋晕眩。
“喂——!”
“你放开!”
“喂!你聋啦?!”
季泽叫了几声,祁陵一直都没有反应,突然间自己身下一轻,他见祁陵松开了手。
这高度虽摔不死人,但对身子的冲击力也不会小,严重的话或许会断骨。
季泽从墙上跳下去,迅速抓住了祁陵的手,另一手抓在一旁的凹槽上。
这墙已经十分破旧,上面掉了好些石砖,才有了凹槽给他抓。
得到缓冲,季泽身上没有力气再去抓一个人,只坚持了半晌便手下一松,两个人都掉到了地上。
“你有病是不是?!”季泽攥紧祁陵的衣领,喊道:“你滚开,来看我笑话就不必了,别以为你上回给了我钱我就会把你记在心里!”
祁陵推开季泽,他衣服被地面磨破,手臂上擦出了皮,阵阵发着疼。
他没去管手上的伤,朝四处望了眼,找到自己带来的东西。
季泽视线也落到那盒子上。
祁陵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崭新的青灰色衣裳,“给你的。”
季泽防备着他,打翻他手里的盒子,“滚开!”
“你们都是骗我的,别在那假惺惺的!”
祁陵淡淡瞥了眼地上的衣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展开来,里面是几块白色的云片糕。
季泽没有接,盯着那几片模样精致的云片糕,下意识咽了下喉咙。
祁陵伸手拿起一片伸过去,季泽愣在原地,手指动了动。
突然,一滴水落在祁陵手中的云片糕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雨落下来。
祁陵见状,将手中的云片糕直接塞进季泽的口中,剩下的包好给了他。
季泽嘴巴里都是云片糕,在咽下去之前只能怔怔地看着祁陵将地上的衣服收起来,然后又放到他手上。
“……”季泽噎住,自己拍着心口才咽下去云片糕,看向祁陵的眼神却依旧是防备的。
“别偷东西了。”祁陵道:“以后我给你送吃的。”
季泽视线总是无意间落到祁陵手臂上的伤,像这样一个干净的人,他总觉得那伤太过突兀。
他那么好看,一定是娇生惯养的,雨落在伤口上,也定是很疼的。
祁陵注意到他看的地方,拿手捂住那处,轻笑道:“谢谢你救我。”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讲谢谢,季泽怔了一瞬,又被落下来的雨幕遮挡住视线。
祁陵抓住季泽,带他离开那条小巷。
季泽好几次回头看小巷,转回头看到两人手接触的地方,不知怎的,明明心里的抗拒的,却最终没有推拒。
他这时还没有想到,从离开这个小巷开始,在他短暂的人生中,余下的时光,都会被眼前这个人禁锢住。
第55章
祁陵再次醒过来,是在除夕的当天。
这几日邬弄寸步不离他身旁,每日都给他输灵力,夜里睡过去,也总是会醒过来,担心这个人出些什么事。
多日过去,祁陵醒了,邬弄却病倒了。
祁陵坐起来见到身侧趴着的人,看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心中已然猜到了大概。
他勉强能下床,却还是摔了一下。
担心把那个人吵醒,祁陵来不及爬起来,便下意识转头去见那个人。
没有醒。
祁陵心道:若不是弱到了极致,他肯定不会这样。
他心中刺了一下,把对方抱起来放到床上,心道好在邬弄是小孩的身体和重量,不然以他现在的身子,也是断然抱不起来的。
先前身子疼到没力气去注意周围,也是现在才发现,原来邬弄带他来的是一处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的寺庙。
角角落落都是蛛网,只有他躺着的那张木板床,除了看着旧点,上面没有灰尘。
是以这样的身躯打扫的吗?祁陵心想,其实可以不那么干净的。
他确实有点怕脏,但这些与当时的情况比起来,可以不那么重要。
门是破败的,寒风可以肆无忌惮地吹进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祁陵下意识捂紧身子后掩住鼻子,他走出去,环顾周围的情况后,视线落到边上一个正在熬药的锅上。
外面的样子,并不像是浔塘。
熬药的锅,也不知是从哪寻来的。
祁陵抿了下唇,闻着这股苦味,竟真的在喉间觉出药味。
他表情微变,碰了下唇,心道:我昏迷的时候,是会乖乖喝药的性子吗?
反正醒着时是不会愿意的。
那药煎好了,祁陵拿起一旁的碗,将药倒了一半进去。
他和邬弄受的伤差不多,都是灵力消耗太多,这药给他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端着药重新回到床边,邬弄紧紧抿着唇,看起来不像是能自己喝药的样子。
他在外面待了半晌,手上有些冰凉,一放上邬弄的额头,他紧皱的眉才有了舒展。
祁陵放下药碗,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邬弄发烧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生病,原因是给他治伤。
他起身离开屋子,找到邬弄的钱袋后,到街上去给他找大夫。
寺庙被遗弃了很久,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前往集市要走很远,祁陵找到大夫时,脸上的气色也白了几分。
见他一副虚弱的模样,大夫要给他把脉,他却道只是劳累,要他先去帮家中的弟弟看病。
邬弄烧得不成样子,还在梦中胡言乱语,大夫亭祁陵讲是发烧,预先带了些药材过来。
把脉后他将用药的方子和药材给了祁陵,自己先赶回去。
祁陵去给邬弄煎药,风吹到身上很冷,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还要去碰烫手的药锅。
今日是除夕,他也是上了集市才知道的。道路两旁有人在装饰红灯笼,应该是在夜晚的时候要点上,照亮整个集市。
这一夜,是要与家人团聚的。那大夫也是,本来他已经收拾东西打算回家陪妻儿,见祁陵带着一副虚弱的身体走了这么多路,才答应与他同去。
药味飘出来,灌满了整间屋子。
祁陵坐在边上,摇了几下床上那人。
邬弄睁开一条缝,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想爬起来,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你……醒了……”
祁陵扶他坐起来,端药放在他面前。
邬弄试了几下,抬不起手去接,落在祁陵眼中,却成了这个人不肯喝药。
他神色有所动容。
邬弄眼前泛着白,也察觉不到祁陵神情的变化。
视觉连带着听觉和触觉,好像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雾,变得不那么灵敏。
突然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攥着衣襟往前拉了下。
唇上的温热触感再熟悉不过,是冬日的寒雪天里难得的暖意,邬弄脑中一片空白,被动地喝完了祁陵喂下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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