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拿着周夙那两张不尽不实的单子一点点慢慢查来得靠谱?
叶嘉低着头,在顾明昭灼灼的注视下,不着痕迹的去看太子湛然若神的风姿,心中苦恼。
这要怎么才能经常瞧见太子?
献艺能不能得行?
两人互有所思,还是谢恒先行打破了沉默,轻轻笑了一声:“素闻妙乐坊歌舞双绝,日后孤若常来拜会,还望叶公子不嫌叨扰才是。”
以谢恒储君之尊,对一个乐坊东家如此说话,实在很是客气抬举了。
取得的效果也很出乎意料。
叶嘉闻言,帷帽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为清丽的笑,顺着梯子就爬了上去:“草民素闻殿下爱赏玩乐舞,刚入明郡就在杜若园中广招歌舞伎,可见殿下是风雅之人。”
“好教殿下得知,这妙乐坊中诸多乐人,多数都是由草民一手教导,若殿下想要赏玩乐曲……”叶嘉微微抬头,道,“愿侍殿下左右。”
诸率卫这一次对妙乐坊的搜查,耗时算不上短。
杨崇在门外等得昏昏欲睡时,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他迫不及待的抬首望去,就有些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睛。
太子是出来了,跟着太子的数十人也跟着出来了,可太子身后那个戴着帷帽的,瞧着怎么那么像妙乐府的东家?
而且,太子这身边除了着了铠甲的诸率卫和叶嘉之外,空空荡荡的,显然是没找着什么“南周密谍”。
杨崇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又强自松开,上前道:“殿下……”人没找着?
谢恒摇了摇头,十分坦然的道:“妙乐府内已然搜查过,并无南周密谍,想是杨卿接到误报了。”
他说着说着回头瞧了一眼叶嘉,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又道:“此番倒也不算白折腾,因祸得福结识了叶公子,也算一番美事。”
叶公子???
杨崇想起叶嘉传遍明郡的美名和太子断袖的传闻,只觉头皮发麻。
怎么着,你退了秦烨的婚拍了秦烨的桌子,现在还要泡秦烨的蓝颜知己?
这可是在南疆,皇太子也不带这么横的,能不能收敛一点?
——
秦烨夜半时分回得中军帐,将将睡了半宿,就被军中催促士卒早起的金钟给吵醒了。
醒后没多久,就瞧见从帐外匆匆赶来神情十分复杂的陆言和。
秦烨瞧着他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就头疼,细细一想却没觉得能有什么大事。
昨日之事他处理了一半,剩下一半自有太子善后,以谢恒的心性手腕,能生出什么事情来?
“公爷,昨日果然是诸率卫带队搜查的妙乐府,并没搜着人,因着太子殿下在,杨崇不敢多言,也就悻悻然作罢了。”
意料之中的消息,秦烨没说话,继续瞧着陆言和等下文。
“但是吧……”陆言和照例去瞧秦烨的神色,低眉顺眼的道,“城里传来消息说,殿下与叶嘉公子相谈甚欢,当晚就带着叶嘉公子回了杜若园,说是要赏玩乐舞……”
陆言和觉得这事办得真狠。
太子就是太子,平时看着温和儒雅的总带着笑,关键时刻,就显出几分釜底抽薪的狠辣来。
直接把人带走了,这和上次明宣郡主带来定国公府第一次,就被太子忽悠的纳头便拜成为东宫门下的文疏有什么两样?
什么情敌?只要把情敌通通收入麾下,这世上就不存在情敌!
陆言和这样想着,便也这么说了。
秦烨差点被他忽悠的信了。
可他转念一想,昨日自己在太子跟前足够坦诚,把叶嘉的生平都交代清楚了,只差没剖心自辨了,还给叶嘉安排了张面纱,这怎么还能带走?
“此事不对,”秦烨道,“叶嘉无论如何可以算是我的人,殿下素来不爱勉强于人,怎么可能强行带叶嘉走?”
陆言和却不似他这般关注点全在太子身上,满不在乎的道:“叶嘉自己愿意的呗。”
“他素来爱看美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出逃途中还停下救了您,”陆言和道,“太子殿下那般风姿卓绝,他只怕见了第一眼就迈不开腿了。”
???
秦烨就想起来了。
当年他在涟城遇险与亲卫失散,身上又中了落影之毒,彼时叶嘉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正被自己嫡兄派来的杀手一路追杀,之所以会出手救他……
大概不会是因为好心。
第47章 宫斗是不可能宫斗的。……
想清楚前因后果的秦烨打心底里生出几分危机感。
在他心底, 太子自然是世上第一的良人,无论容貌仪态还是为君处事,都半点无可指摘。
即便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不可自拔的爱上太子,也是十分正常完全能够理解的事情。
可问题在于, 这样他的麻烦就大了啊!
他脑中想着叶嘉那张绮丽秀美的容貌, 觑着陆言和道:“太子直接将叶嘉带回了杜若园?可有说叶嘉要待几日?妙乐府中诸事繁多, 只怕还要他主事。”
陆言和心道, 在太子跟前, 乐坊东家和乐伎能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待到殿下腻味了……
而且, 您是觉得太子殿下会在意妙乐府少了个东家运作不下去吗?这才多大点事。
只怕叶嘉自个都不在意吧。
陆言和不必说话, 眼神里的含义已然足够明显。
秦烨一眼看得清楚, 抚了抚额头,也不想再问他了。
当年自己是为什么从南疆军一应将领中挑了他带回棠京?
许是人看着有趣些话也多些,不似严宣生那几个沉闷。
如今这可是遭报应了。
秦烨心中烦得很, 好一会, 才将叶嘉的事抛到脑后。
他站起身来, 一一回想过近日种种布置, 望着中军帐中挂着的山川形貌图,缓缓道:“耽了这许久,也算万事俱备了。”
“传令下去,明日拂晓开拔,速战速决。”
秦烨在用兵打仗一事上,素来说一不二, 陆言和也收了玩笑的声色, 肃然应下。
又吩咐了许多细务,秦烨将目光从山川形貌图上移开,沉默了一会才有开口道:“就算攻城顺利, 来回也要耽搁不少时日,我有些放心不下。”
徐道晏如今驻守的奚城在齐、周两国交壤之地,地势不险却十分紧要,数年之间曾数易其手,城下尽是两军累累白骨。
秦烨却根本不担心打不下来。
一则,徐道晏这人人品平平本事寻常,在南周又是初来乍到举步维艰,由他驻守城池南周其余将领辅助,两相之间岂能安稳?
二则,如今驻守奚城的,大多是徐道晏从齐朝哄骗过去的三万齐军,许多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南周的兵,岂能不思念故土?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很难推测具体时间。
来回最快也要十数日,就让太子和叶嘉待在一起?
陆言和闻声识趣,已经明白他想做些什么。
“公爷,这青天白日的,杜若园又刚刚加强了防卫,翻墙不大好,”他犹犹豫豫的道,“要不咱们等天擦黑了再去?”
秦烨思忖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
杜若园,疏影阁。
夜幕初降,屋中已然点上了烛火,朦胧柔和的暖黄色烛光下,一缕氤氲的水汽渺渺升起。
叶嘉正在煮茶。
不过一日功夫,他口中不忍污了太子耳目的那顶帷帽已然摘了下来,只脖颈受伤处在不影响美观的情况下浅浅包扎了一二,宽袖缓袍,瞧着清减而不失秀丽。
谢恒懒懒散散地靠在引枕上,望着他赏心悦目的动作,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这人是不是……太主动了点?
上赶着陪他赏玩乐舞也就罢了,如今连云昼沏茶的活也给抢了。
若不是知道叶嘉生平夙愿加上这人分寸拿捏的实在合适,一举一动皆不招人厌烦,他都要怀疑此人另有所图了。
谢恒手指刚触到叶嘉奉上的茶盏,还未来得及动作的时候,门扉响了一声。
秦烨轻车熟路的进了门来。
他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太子玉白纤长的手指搭在茶盏上,与叶嘉奉茶的手几乎相触,两人视线交会时,太子的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带了点欣赏的姿态。
像将对面的人盛在了眼底的星河里。
秦烨的动作很明显的顿了顿。
他心头极快的闪过一抹隐晦的不快,又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一盏茶而已,怎么瞧在他眼里跟鸳鸯交颈一样刺眼?
只片刻间,太子已然稳当当的接过茶盏,叶嘉也回身见礼,口称了一句公爷。
秦烨来往杜若园之事极隐秘,叶嘉并不知晓。不过,他生性敏锐又体察入微,早就在昨日一番折腾中瞧出太子和定国公之间关系绝不如传闻中一般水火不容,见了此情此景也不惊愕,十分的坦然自在。
他不仅不惊愕,还十分从容的也斟了一盏茶,双手奉给了秦烨。
温热的茶盏接在手里,秦烨莫名的觉出几分为难来。
他这么惦记着杜若园,天刚擦黑就忙不迭的赶来,一方面是为了叮嘱太子一些事情,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叶嘉。
能编些由头让他回妙乐府最好,回不成也不能让太子将他日日留在身边。
可如今到了跟前,他又觉得眼下的事十分棘手。
若真是为了贪图太子的容色,叶嘉肯定不乐意走,他也不能强迫,至于从太子那下手……
进谗?
从未进修过这门技能的秦烨有点发愁,开始回想起惠帝身边那几名佞臣平素说话的腔调,拢在袖中的手臂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临时抱佛脚,只怕也学不会啊……
好在叶嘉足够识趣,奉完茶后便朝着太子施礼道:“殿下和公爷想必还有要事商议,草民先行告退。”
谢恒点了点头,温言吩咐云昼送他出去。
秦烨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只觉心头都松快不少,却见这人起身后竟又停住了脚步,望着太子补充了一句:“殿下若明日还想听箫或是品茶,只管宣召草民便是。”
眉眼含春,望着太子的神色都充斥着几分贪念来。
你有完没完?!
秦烨不算情绪十分内敛之人,平素在军中在朝堂,为了维护自身形象和御敌于外,尚且能强自克制住自己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在太子面前,他几乎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他心情不怎么好,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凝重,谢恒毫不意外的察觉到了。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谢恒微微蹙眉,有些关切的问。
如今这局面,也算是从行宫那场‘退婚’起便布好的局,他前后细细推演过几遍,确认过并无破绽。
可世事岂是能够算尽的?事到临头出些意外,也算不得多么不能接受。
太子眉眼间似有隐忧,显然事到临头,心里也不如面上一般十分的从容笃定,秦烨心底的那几分不悦立时就被压过了,什么叶嘉也被扔到了旮旯角落。
“不曾出事。”秦烨果断的摇了摇头,先安了太子的心,才顺势说起了正事。
“臣明日拂晓动身,杨崇白日里便会察觉到,此后快则一日,慢则两三日,若他真有异心,必然会对杜若园动手。”
“杨崇既没想着投靠南周,就得做好事后圆谎的准备,他会尽力将事情压在杜若园内,调用人马不会太多。”
秦烨轻声道:“顾明昭和那一千东宫精锐名义上留在军营,但臣不会带离,会留在城外听由殿下调遣,严宣生也留给殿下,此间之事亦尽数告与他知晓,殿下可尽管托付与他。”
秦烨一口气将最紧要的事情说完,然后目光灼灼的望着谢恒,出口的声音却有些艰涩:“殿下保重自身,且不可犯险。”
秦烨觉得自己操心的不行。
他老觉得,太子沉稳精明的皮囊下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这感觉是难以描绘的,就像是一个被束缚压抑到了极点的病人,尽职尽责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乖巧、安静的做一个易碎珍贵的装饰品,实则内心里充斥着强大澎湃的力量,苦闷的憋得太久了,险些憋出病来。
谢恒并不知道秦烨心中所想,更不知道秦烨已在心中将他上一世的处境心态尽数复原。
他只是觉出些许异样来。
‘保重自身’四个字,说得简单轻缓,可在他听来,眼前的秦烨或许是真正的在担心他的安危。
自然,从秦烨在河西巷对他交付忠诚起,两人已然势同一体,如今秦烨又随行他巡视南疆,两人的利益实则已然绑在了一起。
一旦他真的出了什么事,秦烨岂能全身而退?就算秦烨真的豁了出去在南疆自立为王举兵反齐,淮王府和武宁侯府也定然是保不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谢恒就是觉得,秦烨在担心他。
不是担心太子出了什么意外致使自身受损,而是真真实实的,担心“谢恒”这么个人。
一股暖流突兀的涌入心田,初春的夜里,谢恒竟觉出几分温暖惬意来。
谢恒掩去眼底涌现的一抹复杂,脸上的笑意却多出几分真实,道:“此事与当日需要抓那最后一名南周密谍不同,那时事态紧急,如今倒比那时轻松得多。”
这就是应下了。
秦烨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之前被扔到旮旯角落的那块石头便又拥有了存在感。
他拧着眉头想了半晌,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很小气的开了口。
“殿下,叶嘉终究是南周宗室子,虽说与他兄长不睦逃到了明郡开了妙乐府,但这样的敌国皇裔,还是不要轻易搁在身边为好。”
“就是召见,也不当太频繁,且……”他说,“身边最好有高手护卫。”
秦烨并不觉得自己能一次就将叶嘉彻底从太子身边弄走。
35/63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