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守门的军士已经在严宣生的耳提面命下对回话一事有了一定的心得。
求见定国公?
我们公爷人还在城外军营里,这不是封城了吗,进不来。
太子封城,定国公也不管管?
瞧您这话说得,我们公爷是随同太子出巡南疆的,太子决定的事,我们公爷能说什么。
求见代总督杨崇?
杨大人不在,昨日晚间杨大人去了杜若园就没能出来。
求见严将军?
严将军带队正搜查南周密谍,您着急吗要不然等等?
这一番问话下来,别的不清楚,满城的官吏倒是搞清楚了一件事。
杨崇这是犯事了啊!
而满城的焦点,某位被谋害了的太子殿下,正躺在杜若园里,被太医包围着。
“殿下这伤势不重,这些时日多加修养便是。”
陈太医在宫中许多年,第一次见着这样的事情。
太子身边伺候的人着急忙慌的来寻他,告诉他太子吐血了的时候,他还以为太子被下了毒快要不行了,魂都吓飞了一半。
拿着药箱一路狂奔到了太子跟前,一阵拿脉后才知道并非中毒,而是外伤。
随后,知道问题不大的陈太医慢条斯理的清理完了散落在衣袍上的护心镜碎片,还眼瞧着太子从身上脱了件软甲下来,又掀了一件里衣,这才瞧见白皙的肌肤上一片绯红色的印记。
若不是身体太弱了些,再加上那刺客那一剑想来力道不浅,这印记都未必能留存得到现在。
这可真是……伤势惨重。
只敢腹诽不敢直言的陈太医小心翼翼的开了个温补的药方,又着意叮嘱了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他刚一走,顾明昭就进来了,朝着太子躬身道:“殿下,杨崇带到。”
谢恒点了点头,便有人带着个缚了双手的人进来。
只几日功夫,眼前人再无从前的春风得意,更无昨日在杜若园中藐视一切的猖狂,显出几分苍凉的潦倒来。
侍卫引了杨崇进来,一脚踢在膝窝上,他也不如何挣扎,只在抬头瞧见榻上情景后,愣了一愣。
太子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仰卧在软塌上,脸色颇有几分苍白,神态却很是安稳闲适,虽显得有几分孱弱,却掩不住那股清俊疏朗的矜贵气息。
他愣了半晌,方才有些苦涩的道:“臣以为,今时今日见到的,会是秦烨。”
杨崇至今没想明白其中关节,或者说,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他昨日被擒时,挣扎着问严宣生,问他受何人指使、怎么会在今日跑到这杜若园来。
严宣生看他的眼神跟看白痴差不多。
他又问严宣生,秦烨远在奚城,怎么能神机妙算到今日会出事?且今日太子不在杜若园中,严宣生却来得如此凑巧,这样推算下来,太子与秦烨之间必有勾连,但这怎么可能?
严宣生说,他自己也想知道。
杨崇已然隐隐猜到自己被算计了,却还是想不明白。
太子和秦烨可是在行宫就因为一个宫女翻了脸的,当时徐道晏之事都还未奏及棠京,怎么就未卜先知用来算计他了?
他疑惑苦闷的眼神太过传神,谢恒笑了一下,淡淡道:“煜之身在奚城,怎么能来见你?”
这声带着点亲昵的‘煜之’一出,杨崇就彻底明白了。
他闭了闭眼,将之前种种在脑中转了一遍,恍然道:“殿下与秦烨这番算计,是为京中准备的吧?太子与定国公不和,举朝皆知,陛下也知晓,或许不会多做防备。他日……若淮王府、定国公府和东宫联起手来,想给太极殿换个主子也未尝不可能。”
“没想到,这番算计先给我杨崇消受了。”
“放肆!”
屋内旁的人都已然遣了出去,只留了顾明昭在侧,是用来防备杨崇暴起发难的,此时自然也只有他来喝止。
杨崇冷笑了一下,也不在意,梗着脖子道:“我既知道了殿下与秦烨之事,难道殿下会留我这条性命给自己找不快活?左右是要死,我倒想问问,殿下想知道什么,又打算拿什么来换?”
杨崇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自己此番穷途末路,太子不曾一刀了结了他,反而大费周章的见他一面,自然有所谋。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谢恒含笑夸了一句,将一件物事掷到他跟前,“孤想知道,昨日与你合谋刺杀孤的,是棠京中哪一位?”
那是柄长不逾两尺的短剑,上边却并未染上一丝半点的血迹,正是昨日那刺客行刺时所用的兵刃。
杨崇低下头看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却并不言语。
谢恒也不以为意,只淡淡道:“你妻子儿女,按律当株连,孤会设法保下远远地送出去。”
杨崇牵了牵嘴角,声音沙哑:“殿下说话算话?”
“自然。”
……
他沉默了许久,谢恒便也耐心等着。
终于,一片静默的屋内再次有了声响。
“是您那位如今还在病榻之上,人人都说下不来床的兄长……”
“四皇子,端王谢惟。”
第51章 自矜加上恃宠而骄——……
谢恒垂下眼帘, 脸上未曾流露出半分喜怒。
这是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四皇子端王谢惟,是个存在感极其薄弱,他迄今为止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兄长”。
惠帝膝下序了齿上了玉牒的皇子中, 去掉赐死、夭折、出了意外的, 活到如今的就只剩下四个。
其中, 十一皇子谢怡还不到五岁, 暂且没到能搞事的年纪。
端王谢惟和晋王谢恪, 是除了太子之外, 惠帝仅存的两个成年皇子。
太子出巡, 身边防卫力量总比在京中薄弱许多, 谢惟这时候蹦出来搅事,也不算十分难以接受。
可这人……在原书里根本不曾出现过。
谢恒沉思片刻,摆了摆手, 顾明昭识趣的将杨崇带了出去, 交给看守的侍卫后方才回转到屋里, 有些发愁的瞧着太子。
“殿下为何不再问问他别的?此人首鼠两端行事卑劣, 如今死到临头,说的未必是实话。”
四下无人,顾明昭说话就直接很多:“端王这些年病得起不来床不是假的,全靠各种奇珍宝药吊着性命,他怎么还能来害殿下?依臣看,还应当是晋王的可能性更大。”
谢恒摇了摇头, 神色平静:“应当不是谢恪。”
他说的淡然, 顾明昭觑着太子笃定的神情,恍然道:“您又使坏了?这次不打脸了直接打躺下?”
顾明昭想来,照谢恪的皮实程度, 至少得打得他好几个月起不来床,这才能安分下来。
……
谢恒凉凉的撇了他一眼。
孤是这么粗暴的人吗?还打躺下?
关键是,有些事可一不可二,总不能每次谢恪去花船,都有个脾气暴躁蓄养的有大批好手的大家夫人去抓奸吧?
太明显了。
谢恒想了想,解释道:“是谢恪非要在东宫撒泼打滚,说孤着人打了他一顿,他也不计较,但要找孤要点补偿,不想让宁讯去淮郡巡视盐政。”
“殿下允了?”
“不曾,”谢恒悠然道,“父皇下的令,孤才不去触这眉头。但孤同谢恪说,若孤去往南疆的这几个月他安分些,宁寻在淮郡定然安然无恙,晋王便同意了,还非要三击掌为誓。”
淮郡是宁国公顾家的地盘,顾家又是太子的死忠拥磊,太子说要保宁寻无恙,那么宁寻在淮郡,不仅不会遇到些假的“山匪流寇”,只怕连真的山匪流寇也见不到半根毛。
不过,谢恒倒也不是真的将一切希望寄托在那三击掌上。
他只是觉得,谢恪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性子是急躁了些,但行事手腕吧……真不怎么高深莫测。
连谢恪那个‘最受皇帝宠爱皇子’的名号也能拧出半斤水来,只怕是先太子死后惠帝膝下儿子不多,又怕太子一家独大,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了,这才强行抬举出来的。
譬如上次谢恪往任明殿中下催丨情香还跑来抓丨奸,瞧着举重若轻轻松写意,其实哪里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事后,东宫上下排查,处置了好些宫女太监,全是晋王生母贤妃这些年费尽心力安插进来的,就这么被谢恪一把霍霍了。
这样的人,你要让他勾结杨崇,且在暗令杨崇搞事的同时,还不忘记派批死士来监工,那可能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顾明昭一时未想到这些,但太子既然笃定,也就不多说些什么,只道:“如若真是端王,此番派人动了手却未曾得逞,咱们也未必能搜集得到证据,此事只怕不好办。”
谢恒说了这会话,已然有些困倦,他微阖了眼眸,像是没放在心上一般。
“那是回京以后的事。”
——
秦烨知道太子遇刺的消息时,他正坐在奚城的城门楼上,瞧着几个军士押解着易装成兵卒的徐道晏向自己走来。
攻进奚城前的那日子,徐道晏啥也没干,就站在如今他坐的位置上,拿着南周新君亲笔写得劝降信,孜孜不倦的用各种形式解说。
这人打仗不行,嘴皮子倒很利落,舌灿莲花一般,在他嘴里,南周新君那封允诺了异姓封王平分天下的劝降信被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秦烨今天错过明天就能后悔的找根绳子自挂……
徐道晏在这絮絮叨叨,秦烨也没闲着,让带来的南疆军闲着没事时就在城门下大喊“徐道晏率部叛国当诛,此役,只诛首恶余者不论!”
结果是毋庸多言的。
若来得换一个人,即便拿着惠帝不予追究的圣旨在城外大喊,或许徐道晏手下的三万精锐还会因此犹疑,被长官安抚后强自镇定下来拒敌于外。
但来得是秦烨,在南疆军中声名赫赫、说一不二的主帅。
秦烨这个人,就是能让他们放下所有犹豫的招牌。
前后不到三日,奚城已下。
秦烨心情难得的舒畅许多,望着被抓回来的徐道晏更是欣然,刚想开口调侃一二,就见陆言和拿着件东西急急向他走来。
此处不是明郡军营,不会有许多的军事密保,能递到这儿来的,只有太子和严宣生的消息。
他心头咯噔一下,站起身来,也不等陆言和说话,一把拽走了陆言和手中的飞鸽传书,打开查看。
秦烨的脸色骤然沉下来,甚至难看的有些吓人。
“殿下遇刺了,”他说,“我嘱咐过严宣生好生看顾。”
时值正午,阳光正热,陆言和却从这两句话中听出股刺骨的冰凉。
他心里为严宣生默哀了一瞬,忙补救道:“信上说了,殿下伤得不重,且既然杨崇动了手,老严势必亲自带人去围,这一时顾忌不到,也是有的……”
秦烨心里跟明镜似的。
严宣生不是善于推卸责任的人,更不会夸大或缩小事件的严重程度以求减轻过错。
他说太子伤得不重,那必然未曾危及性命,他说这伙刺客是突如其来乘虚而入,那多半的确难以防备。
何况,秦烨临走之前,也将经营多年的南疆传讯渠道告知了太子。
此时此刻,只见严宣生来讯而不见太子的,只说明一件事。
太子觉得,他自己遇刺这件事不要紧,至少没有要紧到需要紧急传讯告知秦烨从而打搅到进攻奚城的进度。
这个认知不仅没有让秦烨松一口气,反而让秦烨心头堵得慌。
太子遇刺受伤,他却是从旁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陆言和眼睁睁瞧着自家公爷脸色一阵变幻,最后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也顾不上逼问徐道晏了,把手中拿着的马鞭朝他一扔,吩咐道:“点五百亲卫,随我回郡城。”
陆言和目瞪口呆。
“您不留在这盘点籍册清点战俘什么的?”他神色挣扎的道,“咱们这才刚进城……”
秦烨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
他看向陆言和:“城都打下来了,你搞不定?”
陆言和瞧着自家公爷一幅身虽在此心已回到郡城的模样,一句话不敢多说,讷讷点头道:“搞得定,搞得定。”
回程不比来时,没有大军相随更无粮草辎重,秦烨带着人骑了快马,前后不过两日脚程。
他一路披星戴月的赶回,眼巴巴地想见自个心尖上的人,到了城门下才发现,进不去。
把封城这茬给忘了。
秦烨站在城外,望着城门生闷气。
这光天化日的,郡城还在排查南周密谍的高度警戒状态,照例翻墙吧,只怕不大行。
和从前一样等到夜里?他又觉得心痒难耐,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末了,还是遣了亲卫在城门下喊话,严宣生亲自出来接人,让城门令开了扇侧门进的城。
严宣生根本不知道自家公爷为什么回来的这么快。
攻城不是小事,事后也不是打下来就能当甩手掌柜的,如奚城这样的战略要地,再加上徐道晏的三万兵马需要处置,按常理推算,十天半月都是快的了。
至于因为太子遇刺?严宣生想都没想过。
那次刺杀实属偶然,太子又是个宽和讲理的主,他当日便去杜若园跪着请罪了,还是刚醒来不久的谢恒亲自扶了他起来,满口说着怪不着他。
确实,那夜那样兵荒马乱的,严宣生的主要任务是带兵去围杨崇,能察觉到那批人的存在,已经是他心细如发了。
按严宣生想来,自家公爷一向护犊子,既然太子不在意,那此事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只是……如今瞧着秦烨一看见他就微微沉下去的脸色,严宣生还是心里有些打鼓。
这是在外头受气了?什么人能让公爷受气啊?
秦烨入了城上了马就往杜若园的方向行去,严宣生瞧着他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沉默姿态,心中惴惴,只得没话找话道:“早前不明所以,这几日,才知道公爷为什么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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