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从乐拿起一旁的茶点,咬了一口眉开眼笑,看着甚是高兴:“我今日来是要告知三姐一则喜讯,三姐想不想听?”
颜从安挑了挑眉,假意好奇道:“是何喜讯?”
口中的茶点还未咽下,颜从乐两腮鼓鼓,模样甚是娇俏可爱。她咽下茶点,又呷了一口茶道:“薛葛这几日都不会来纠缠三姐了。”
这事颜从安昨日便知晓了,但还是不露声色道:“你怎知他这几日不会来?”
颜从乐用双指捻起第二块茶点,幸灾乐祸道:“方才听姨娘身边的丫鬟说的,家里的仆役都知晓。昨日薛葛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三月里去青山湖游船赏灯,也不怕灌一肚风。”
她边说边咬了一口茶点,接着道:“昨天他不仅灌了一肚子风,还灌了一肚子水。咱们家大姑母也是个神人,那吝啬的劲头,堪比前朝的元宗逵。昨夜她舍不得那十文的诊金,半夜跑来家中找李郎中去给薛葛看病。”
“从城南到城北再回城南,这一来一回耽搁了一个时辰。这时节夜里的湖水都冻手,那薛葛本身就灌了一肚子凉水,又耽搁了些时辰,差点没背过气去。现在正在床上躺着呢,一时半会是下不了床了。”
“幸亏阿翁去了青龙观,要不然大姑定然又要挨训。”
颜从乐口中的元宗逵,乃是前朝果州司马,为人小器。家中老婢亡故,口中称应为其买副好棺,实则内心不舍,便推脱自己初来乍到,家境贫寒,买不起新棺。随后又嘱咐家中管事,让其为对外宣称是管事自己家中买棺,挑一副能用的便可。管事将此事说予外人知晓,众人皆笑元宗逵吝啬。
故事讲完,颜从乐似是安慰的拍了拍颜从安的手道:“三姐也能清净一段时日了。”
见她这般向着自己,颜从安颇是欣慰。薛葛落水一事,本就是颜从安吩咐宝匣所为,教训一下便可,不曾想后续之事竟更是精彩。
讲完了趣事,又吃了五块茶点,颜从乐便心满意足的回了西园。
“三娘子,米铺账册查出问题。”颜从乐走后,宝匣走进门,躬身行礼道。
颜氏商行的米铺,虽挂着颜氏的招牌,却是颜从安母亲陆氏的的陪嫁,父母死后交给了颜从安。前些年,颜从安身体欠佳,米铺都是由陆氏陪嫁的一位老管事在打理。老管事年迈,颜从安才升了颜鸿瑞做了管事。
颜从安闻言有些讶异,随即她想起米铺新来的账房,勾了勾嘴角,问道:“兄长可是来了?”
宝匣点了点头,回道:“颜管事此时就在院外。”
颜从安从小案旁起身,理了理衣角,吩咐道:“请兄长进来。”
片刻后,颜鸿瑞快步从屋外走进,笑着对颜从安说道:“你让飞白来做账房之举,当真明智。”
颜从安略一挑眉,引着他坐在小案旁,浅笑道:“阿兄,坐下说。”又转身对玉珠吩咐道:“给兄长上茶。”
颜鸿瑞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飞白当真奇才,那日我见她头一日上工,便给她找了一本往日账簿,好做参考。头两日倒是无甚特别,她每日做完账簿便走。前日,她说想看看往年的账册,我未多想,便将账册交于她查看,结果第二日她便跟我说,往日账册有问题。”
颜从安听到此处,亦是有些许好奇,便问道:“有何问题?”
颜鸿瑞只当她是关心米铺账目,便也收了笑,正色道:“问题有两处,皆是发生在去年秋日。第一处问题是去年圣人特赦,去年元月起,住税(货物交易税)由每千千钱三十降至每千钱二十五,但账册却一直沿用每千钱三十,但到了今年元月又改成了每千钱二十五。去年一年账册上差了一千七百钱。”
颜鸿瑞顿了顿,看了一眼颜从安,见她面色无异,怕是这钱太少,有些微不足道,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这钱虽是少,但到底是出了纰漏。第二处问题有些严重,米铺去年陈米与新米售出的量相差无几,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米铺通常每年会售出近七成新米,而剩下的三成留到第二年便成了陈米。每年略有不同,但比重变化并不会太大。可米铺的账目上从三年前开始,每年新米皆会比头一年少卖不到一成,陈米多卖一成。陈米的售价不及新米的一半,这三年间前后后差了将近二百多贯钱。”
一千七百钱只三贯多钱,并不算多,但两百贯却非小数目。米铺近几年确实不如以往,她只以为是老管事年迈,力不从心所致,却不料竟是出了内贼。
只不过如此大的数目,颜从安认为并非是一小小账房自己能做得了的。
颜从安想起,他让颜鸿瑞担任米铺管事后,第一个离开的便是老管事的外甥。如今想来,看来那人所说的要辞工照料娘舅,定也只是托词。他走后第二月,账房便也要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
这二人连托词都是如此相似。
东家年少,又常年不在花溪县,便有人起了歪心思,做些手脚,为自己牟利。账簿上做的手脚并不算显眼,通常新账房接手并不会查旧账,才让这人如此胆大。
“从安可是想到是何人所为?”颜鸿瑞问道。
颜从安不答反问:“阿兄觉得会是何人所为?”
颜鸿瑞喝了一口茶,直言道:“账房不用多说,定是脱不了关系。还有一人便是那老管事的外甥,他是米铺的副管事。我到米铺不到两日,他便请辞,想来也是做贼心虚。”
颜从安点点头道:“后续的事,交给宝匣去处理。”
“那我就先回米铺了。”颜鸿瑞喝完杯中茶,起身说道。
颜从安叫住他,浅笑道:“阿兄,支两贯钱给荀飞白,算作此次查账的奖励。”
颜鸿瑞回身,略带探究的看着她,颜从安面色不变,任由他打量。
想到一事,颜鸿瑞似是了然的笑了笑,也未再言语,抬脚出了暖香阁。
第16章 第 16 章
荀飞白并未做过米铺的账房,去米铺的第一日便找颜鸿瑞要了本旧账来看。那本旧账是颜鸿瑞随手拿的,是去年十一月的账目。
前两日她并未发现账簿有何不妥,直到第三日,晚饭后她与林竹闲谈,讲起了去年圣上大赦一事。
去年圣上大赦时并非只降了住税,田税也有由原来的十五税一,降到了二十税一。至此,荀飞白才想起去年在书院时,她听家中有商铺的几个同窗提及,住税从由每千千钱三十降至每千钱二十五。
税赋自古以来便是国家大事,圣上特赦减轻赋税,学子们自当少不了讨论一番,当时因着这事几人还争论过到底是该不该收丁税,如何定丁税一事。
发现账簿问题后,荀飞白并未直接告知颜鸿瑞。而是找颜鸿瑞要了去年至今的所有账目,全部从头到尾仔细查看了一遍。她发现今年一二月份的账目并无问题,只有去年一年所算的住税有误。
她又将一年的税赋重新核算,查出中间差了一千七百钱。以防出现差错,荀飞白本打算再仔细核算一次,确认无误后直接告知颜鸿瑞,可在在算到陈米售卖总量时,却又觉察出了问题。
她发现,去年一年米铺内陈米的所售的量竟然超过了新米。她虽第一次做米铺的账房,但也觉得这事太过反常。
颜氏米铺在花溪县并不算小,粮食售卖的价格也不算高,不应当会有如此多的陈米。
前几日她所做的账目中,每日卖的新米也是大大的多于陈米。发现此事后,她又向颜鸿瑞要来了往年的所有账簿。
荀飞白从后向前一年年往前查看,连着看了□□日,才将所有的漏洞都查了出来。她先将每年陈米售卖的总数目算出,发现陈米售卖增多是在三年前开始。
她将近三年的账目每日陈米销售的数目,全部做了一番对比。荀飞白发现这做假账之人,也很是谨慎。他并未直接大量的增加售卖的数目,而是每月小数目递增,偶有几月还略有减少。她又花了一日的时间,仔细的计算了一番。
三年下来,中间竟然差了两百多贯钱!
荀飞白震惊万分,当即便将此事告知了颜鸿瑞。颜鸿瑞闻言也是一惊,放下手头的事,也将这三年账簿重新算了一遍。确认荀飞白所说无误后,才去颜家找了颜从安。
颜氏米铺。
荀飞白如往日那般在酉时来到米铺,刚进屋便看到了颜鸿瑞正坐在一旁的小案边喝茶。昨日她刚将账目的问题告知颜鸿瑞,今日颜鸿瑞便来寻她,不用说也知晓是何缘由。
颜鸿瑞见到她,笑呵呵的伸手招呼道:“飞白,过来喝杯茶。”
荀飞白先是行了见礼,坐在小案的另一侧。
见颜鸿瑞面带喜色,心下有些不解,开口问道:“鸿瑞兄,账册之事东家可是知晓了?”
颜鸿瑞给她倒了一杯茶,笑着道:“今日特意等你,便是要说此事。”
荀飞白更是迷糊,账目有问题,东家知晓后做甚处理与她并无关系,为何还有事要同自己说。
颜鸿瑞见她满目疑色,解释道:“你这次查出账目问题,算是立了一功,东家给了两贯钱作为奖赏。”
说着话,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布袋子递给荀飞白。
荀飞白听他说完,先是一愣,看到递过来的布袋子时,赶忙摇着手道:“这可使不得。飞白本就是你们请的账房,发现问题自是要告知东家,本就是分内之事,哪里能要这两贯钱的赏赐。”
颜鸿瑞见她推辞,眼中闪过欣赏之色,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的袋子塞到她手上。
荀飞白无法,只得将钱放回颜鸿瑞一侧的小案上,接着推拒道:“这真的使不得。”
颜鸿瑞又将钱推回到她面前,说道:“你只管拿着便是,你帮东家查出了二百多贯的缺漏,这两贯钱连个零头都不到。东家说是奖赏你的,你安心拿着便是。”
看她依旧不为所动,笑着打趣道:“快收着吧,难不成你想让东家亲自送到你手中?”
说起颜氏米铺的当家,荀飞白想到了前些年见过的颜老太爷。又许是想到了颜老太爷,她竟又想起了颜从安。
离老山长寿宴过去已有十余日,她与颜从安并未再碰见过。不过以颜从安的身份,二人碰不见实属正常。
还有初见那日,若非暴雨阻路,使她二人在破庙偶然遇见,怕是她与颜从安再无旁的机会能相识。
颜鸿瑞见她走神,也未多说,起身便出了米铺的门。
等荀飞白回过神,颜鸿瑞早已不知去向,看着桌上鼓鼓囊囊的布袋,她心中既是高兴又有些无措。高兴的是有了这两贯钱,赶考的路费与家中的生计是不用再忧愁了。无措的是,这两贯钱犹如天上掉下的馅饼,太过虚幻。
荀飞白将这布袋收入怀中,想起今日出门前,林竹说想买几只鸡仔。这会得了两贯钱,荀飞白想着过两日集市,就不买鸡仔了。直接买两只成年的母鸡,到了家就能直接下蛋吃。
这一个月来,荀飞白发现林竹这小丫头确实能干,家中有她帮忙,省下不少时间。东侧的小田地如今也变成了小菜园,家中的伙食也大大改善。
颜家,西园南院,暖香阁。
那日宝匣得了吩咐,直接带着人找到了老管事的外甥与那账房先生,拿下二人后她先是命人狠狠的揍了一顿,吓得二人直跪地求饶。在随后的一番威逼利诱之下,二人道出了实情。
新旧米假账之事是由老管事的外甥主谋,伙同账房先生一起做下。
二人狼狈为奸,老管事外甥分得大头,账房先生只分得一些蝇头小利。账房先生贪心不足,又打起了别的主意。
去年圣上大赦后,他故意按旧税算法做账,私下里扣下了那一千七百钱。这一项实在太过明显,若是老账房一眼便能看出。老管事外甥走后,账房先生也知晓自己不能久留。他将今年一二月份新账簿的住税改了回来,就避不及待的辞了工。
一切事情水落石出,那二人被宝匣扭送了官府,最后无奈之下,只得补回了贪下的所有钱款。
颜从安安排荀飞白去做账房,是知道她手头并不宽裕,还有凑赶考的路费,才特意让颜鸿瑞去找了她。却不成想让荀飞白查出了这么大的账目问题,颜从安微微勾起嘴角,在心中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翌日。
颜从安心情大好,她唤来宝匣,吩咐其去一趟城西的荀家。
半个时辰后,宝匣站在暖香阁的书房内,神色无奈,她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颜从安心底的愉悦之情霎时去了大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道:“每一字皆要说来,不得篡改。”
宝匣颔首,如实说道:“荀小娘子说她要在家温书,无法同游,望颜三娘子见谅。”
好一个颜三娘子!
颜从安怒极反笑,虽是面上带笑,眸中却尽是寒意。
三日后。
荀家。
荀飞白今日用过早饭后并未回房中温书,她找出了前几日做的一副花鸟画,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随后又将画卷起收好。
今日三月三十,崔嘉泽胞妹崔嘉沐的生辰。
崔嘉沐今年一十四岁,亦是青山书院的学生。她虽非荀飞白同窗,但因着崔嘉泽的关系,二人来往颇多,与她关系亦是不错。
前些日子崔嘉沐去了滨州外祖家中,二人近月余未曾见过。早在上月崔嘉沐就已同荀飞白相约,要在今日一起去南郊赏花。
出门前,荀飞白又回屋换了一身昨日新洗的长衫。她拿着画,跟林竹交代了几句。
咚、咚、咚。
荀飞白刚走至院内,院门便被人敲响了,她应声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荀飞白见到她亦是喜颜开。
崔嘉沐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半臂襦裙,衬得她更是娇艳。见到荀飞白,崔嘉沐高兴的伸手抱住了她,半撒娇半抱怨道:“飞白,我回来啦。滨州实在是太无趣,快闷死我了。”
荀飞白被她抱住,一时有些怔愣,心想小姑娘估计在滨州闷得紧了,如今回到花溪县才会这般开心。
她拍了拍崔嘉沐的后背,将人轻轻推开,浅笑道:“大庭广众,莫让人看了笑话。”
崔嘉沐一月未见荀飞白,一时没忍住抱了她。这会正有些羞涩,听到荀飞白的话,便顺从的点了点头,从她怀中出来。
在她看到荀飞白手中拿着的画轴后,面上惊喜之色,更是难以自抑制,欣喜道:“这是给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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