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白得跟平常在殡仪馆里遇到的任何一具尸体没差多少。
他刚刚咬破的手心还没痊愈,还在滴着血,不过没有刚才的血量多。
姜有年的食指点在镜面上,他用手指作笔,在镜面上画了个奇特的符号。
画完之后,姜有年如雕塑般静了几秒。
在那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姜有年原本的琥珀色的瞳孔变成了嗜血的红色。
镜子上用血液画成的符号像是有生命一般,血珠在镜面上流动。
镜面上的血液越来越少,像是蒸发掉,又像是被镜子吸收。
最后一滴血没了,镜面回归干净。
姜有年祈祷着,可是事与愿违。
镜子发出咔咔的声音,竟然从中间开始碎裂成蜘蛛网纹路。
反射在破碎镜子里姜有年的脸是扭曲的。
“我再试试。”姜有年有股执念,这是一向随性的他从未有过的执着。
他向程澍伸出手。
程澍心领会神,拿了一块刚刚扫荡回来的镜子给他。
姜有年按照刚才的方法重新做了一遍,不过这次画的血符号有点儿不一样。
“不行。”姜有年失望垂眸:“进入镜子里的世界,就只能打破指定的那一块镜子才能回到现实世界,我们进入的是百蛇铜镜的世界,唯有打破它,才能出去,别的都不行。”
“你在顾虑什么吗?”程澍刚才就想问了。
天星坦荡说出逃出这儿的方法,像是笃定姜有年不会按照他说的那样做,很嚣张。
刚才百蛇铜镜就在两人旁边咫尺,很轻易就能将它毁掉。
可是姜有年不但不那样做,反而要离开那个现场。
第68章 解药
姜有年忍过一阵疼痛,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发白。
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性泪水糊了眼睛,眼睛的视力很模糊。
早知道戴眼镜出来了,十米外都看不清,连路都走不好。
“你没有事情想了解吗?”他问程澍。
事情貌似很复杂,程澍顾及姜有年应该没什么力气说话,便不问他太多,摇头说道:“回去再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不知道姜有年的身体发生什么,默默地守在旁边,替他擦拭满头冷汗。
“多年的……老毛病。”说话间,姜有年的胸口好像被用力击打了一下,闷哼一声:“犯了,缓缓就好。”
疼痛让姜有年无法直起腰,他弯腰向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他的一举一动看上去软绵绵的,好像下一秒就能躺地上晕过去。
程澍以为他向前要倒下,连忙上前去扶,让他伏在自己的胸膛前。
姜有年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耳朵正好贴在心脏的位置。
程澍身上穿了几层冬天的厚衣服,心脏跳动的感觉和声音不太明显。
没有硬邦邦的肌肉,很柔软,还有一股带着体温能让人安心的味道。
门板发出咚咚声,是那群蛇在外面撞击,想破开这道防线。
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
姜有年依旧埋在程澍的胸口,他们之前相处模式都是保持礼貌的距离,第一次像这样保持正面紧贴着对方。
姜有年发现好像从程澍身上得到慰藉,痛感慢慢消减下去。
原本模糊的视线清朗了些,目光锁定在咫尺前的锁骨处。
微微张开的双唇就差几公分就可以碰到程澍脖子的动脉血管。
大约是疼出了幻觉,姜有年盯着那根跳动的动脉血管,竟然破开那层皮肤,吸取里面暖热的红色液体。
仅仅是挨着程澍吸取他身上的气味,就让他身体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浑身充满力量。
要知道以往的痛症少说要持续个两三天才罢休。
现下舒坦的感觉让姜有年生出无限依恋。
为什么呢?这人好像是一剂止痛药加兴奋剂,不需要注入,挨上去就有药效。
再仔细想想,姜有年好像想到了什么,在心里嘲笑自己。
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他一直都是自己的解药啊。
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份感情而已,而是只要程澍保持勃发的生命力,相应的他也就能继续苟活下去。
在程澍看不见的角度,姜有年的瞳孔呈血红色。
如同猛兽相中某只猎物,露出獠牙蓄势待发,准备撕破猎物的喉咙。
不行,他可是程澍啊!
姜有年极力压下自己的渴望。
他担心让程澍看了会膈应自己,又担心自己看着程澍的动脉把持不住,干脆闭上眼睛。
用心灵感受对方的存在。
姜有年明白过来,程澍这副身体对他而言,是黑夜里一束光,寒冬里一团火。
能驱赶恐惧,给予温暖,延续生命。
姜有年用力吸了一口空气。
鼻腔里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是阔别了千年的熟悉感。
他依恋对方怀里的安全感,想要就此定格,永远停在这一刻。
程澍见怀里的人安安静静,脸色看起来没那么苍白,应该是有好转。
放在姜有年背上的手轻轻拂动。
小心翼翼,力道轻柔,生怕惊扰到对方。
如同对待熟睡的小婴儿般。
“天星说得不错。”姜有年忽然开口说话,他眼神悠远看向远处空白的墙壁,不敢对上程澍的眼睛:“我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第69章 罪孽
“粗略算算,我也活了两千多年了。”姜有年平淡地说。
两千年是多少个世纪,经过多少代人,被他说得十分轻巧,像是简单的两个小时。
“回想起我还是畜生的时候。”姜有年顿了顿,嘲笑一声又继续说:“没什么记忆,只记得为了活下去的本能,满山找吃的,躲野兽的经历。”
曾经的他不过是山里一只平凡的狐狸。
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在猛兽的眼里他是美味的佳肴,稍有不慎就会被啃得骨头不剩。
想想那个画面,程澍更心疼他了。
姜有年的记忆回到很远很远的从前,继续说:“一般成了人形后就开始有记忆,我受点化后成人,骨子里还保持着畜生的野蛮性子,混在人群中干了不少缺德事。”
至于什么缺德事,姜有年不想说,三言两语说不完。
他甘愿坦白,又不想让程澍讨厌自己。
“后来认识了天星,那时候的天星已经「当人」三十余年了,在「当人」这点上,他算是我的前辈,也就是说他比我多吃三十多年的饭,能力在我之上。”
程澍耐心聆听。
谁能想到这是真实的事件,而不是哄人睡觉的睡前故事。
虽然姜有年说自己不是好人,干过不少缺德事。
可程澍对他一点儿讨厌不起来。
那是过去的姜有年,斗转星移这么多年,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程澍很清楚。
他很善良。
他也很喜欢。
姜有年的重点是担心程澍会厌恶自己。
而程澍的重点关注是姜有年最后说天星的能力在他之上。
那么今天该如何收场呢?
程澍恨自己不是神,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妄想不当人,做不了神,做个妖也好,他想要带姜有年逃离危险。
程澍想起天星说只要打破百蛇铜镜,就可以走出这个虚幻的世界。
“可以打破那面镜子吗?”程澍问。
姜有年沉默片刻,往程澍的衣领处又埋紧了些。
在讲与不讲之间考虑,最后还是开口说:“可以是可以,可是我不想让天星好过,他的能力在我之上是事实,我看出来他这是被什么高人困在镜子的世界里,灵力也被压制了,他现在与常人无异,说不定连你也打不过。”
程澍这么多年拍过各种武打戏,有专门去学过武术格斗拳击,身手了得,姜有年的话不算抬举他。
“坏在我身体不争气碰上今天,否则杀了他是轻而易举,我现在的力量有限,我可以努把力杀了他,再打破镜子,我们就可以出去,这是最理想的。”
“最坏打算是如果我杀不了,大不了打破镜子,先出去,他也会跟着出去,我再想办法杀他。”
“最好是不要发展成后者,因为他一旦出去了,修整过后灵力回去,我的胜算会更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用?”姜有年最后问。
程澍心里回答:不,我更没用。
什么都帮不了。
不过,或许未尝不可。
程澍想到,小心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刚才说……天星现在的灵力被压制住,说不定连我也打不过,或许我可以替你……”
“不行!”姜有年瞬间打断他,抬头瞪着程澍,眼里尽是拒绝:“就算不需要遵守人界的法律规则,你都不能动手杀他,这是我们的恩怨,与你无关。”
你的手,要清清白白才好,不能沾染罪恶的鲜血。
这份罪恶,由我背着。
凡是妖,谁身上没有背着几条罪孽,也不差这一条。
姜有年急于将程澍撇除出去,让他不要插手,不禁展露出抗拒他的情绪。
程澍体会到他的心情。
他又何尝不是同姜有年一样的想法。
谁不想让对方干干净净地活着。
刚才的对话激动了些,让双方一时哑口无言。
程澍自认自己没有立场让姜有年去做什么,不做什么。
放在程澍背上安抚的手早已经停了下来,紧紧握成拳。
程澍只干巴巴地关怀他:“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姜有年的痛症已经消去大半,身上多的是生病过后的无力。
他直起身,稍稍推开程澍:“好多了。”
动作语气突然陌生起来。
从他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杀气。
第70章 后悔
在很久以前的一场滔天动荡中,姜有年便认为天星已经在那时候死了。
当他看到天星完完整整站在自己面前,虽然诧异他竟然还活着。
不过想想,自己都能活下来,天星未必不可能。
不知道天星被压制了多少年。
姜有年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明显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
虽是如此,姜有年自身也好不到哪里去。
双方半斤八两。
曾经那场浩劫对他们的身体创伤太大,谁不比谁好。
姜有年的剑在天星的腰部划了一道,温度冰凉的血液迸发出来,溅到姜有年的侧脸。
不同于人类的血液,蛇的血液散发着腥臭,让姜有年恶心了一把。
天星也在姜有年胸口击了一掌,他的手张开握紧活动了几下,说道:“就凭你这副空壳,还是别逞强的好。”
姜有年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持剑做支撑,抹去侧脸的脏污:“杀你,足够了。”
天星的身手很灵活,挪动尾巴钻来钻去,躲开姜有年的攻击,嘴巴还不闲着。
“你的情郎呢?为何不见他了?”
“该不会是怕了,丢下你逃跑了吧?”
“啧啧啧,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个薄情郎,你非要上赶着追着人屁股后面,跟以前一个样儿。”
“有年,你怎么越活越废物了,长点儿志气吧,同为妖的我都替你不值。”
天星不断语言干扰对方。
姜有年虽然表面平静,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这些话于他而言起不到刺激作用。
但是没有一点儿情绪波动是不可能的。
挥剑的动作开始急促,不断往天星的致命部位去,可是都被那条蛇一溜烟躲开了。
就在某一瞬间,天星没有躲开,将手里的权杖横在胸前。
铿锵一声,两件兵器相撞,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双方距离很近,僵持不下。
天星脸色一直挂着令人作呕的狡诈笑容:“你想想那个男人,想想他身上流淌的血液,温暖,香甜。”
说着他吐出蛇信子,吸溜了一声。
“闭嘴。”姜有年咬着牙关,挤出两个字。
恨不得把那蛇嘴巴缝起来。
天星继续挑衅,不忍直视的瞳孔转了一圈,“你这副空壳需要被填满,而且那本是属于你的不是吗?去抢回来啊!撕碎他,吃进去,这是你擅长的啊!”
姜有年发力,将天星击退几米外:“我只想把你砍成八块,扔进锅里煲蛇羹。”
天星开怀大笑:“这就没意思了吧,好歹咱们是一个世界的,你跟他人妖殊途。”
“有年,人类的深情只是表面一时而已,以前你领略过不少,差点要了你命的人不就是他吗,你贪玩一时就好了,想想我们以前一起的日子,那是最快乐的时光,我们现在还可以回到那个时候。”
姜有年被唤起些许记忆,回想起刚成人时,遇到天星。
那会儿他什么都不懂,天星就是他的启明星,跟他学了很多人类的东西。
姜有年如同三岁小儿,遇到德高望重的老师,老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段日子每一天都充满血腥与罪孽,那时候没有负罪感,后来觉悟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姜有年垂眸,狐狸眼没了光亮,睫毛在眼睑下打了一片阴影。
薄唇微启:“我活着了这么久,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你。”
仅仅一句话,天星听着刺耳。
他可以听对方说有多么想杀他,无所谓,至少还有恨。
可从前那个无论做什么都绝不后悔姜有年,竟然有了悔悟。
老师竟然被学生抛弃了,失败啊。
天星气得浑身颤抖,脑子混乱,沉浸在自己的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里。
此时从姜有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姜有年背脊一愣,瞪大了眼睛,侧身回头就看到程澍正向自己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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