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衍热茶在手,差点烫着自己:“……”
师娘……什么师娘?
“干爹你们是媒妁之言,还是私定终身?”
“您不想再续弦吗?续弦的话,您想找江湖女侠,还是平常人家的呢?”
“……您的话,会喜欢怎么样的人?”
“您之前说我个性闷,不如方垣他们活泼,不瞒您说,我也不知如何对心上人才好,干爹,您能点拨一二吗?”
商应秋问得不仅自然,还有些少年人对情爱懵懂的好奇,诚恳得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郁衍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回才好,这一个个问题从天而降,都不带喘息的,听得他的头都有些疼了。
“怎么对喜欢的人啊……”
抱歉,他没有经验,一点也没有。
可自己说出去的谎言,打破牙齿也要含笑吞下。
商应秋还在乖乖等他的回答,可能在对方眼中,自己已经成了人生标杆,所以他的人生经验尤其重要。
郁衍不忍辜负这份信任,但这事关人生大事,凭空的瞎编乱造似乎也很不负责。
“这种事,都很自然的,也不用谁去点拨——”
郁衍慢慢理顺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开始说得很宽泛,宽得让人挑不出错。
“喜欢对方,就想对他好。”
……像他一样,看到漂亮的绫罗绸缎,珍贵的药材珍宝,都想搜刮过来。
开始是绞尽脑汁的瞎说,但慢慢的,这心里就有了一些隐约的轮廓。
他看着青年,话就自然而然的有了。
“会经常挂念他。”
……挂念到,在梦里也会见面,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吓人的梦境。
“生气也没办法生很久。”
……总会找到各种理由去原谅对方。
或者说,光是想到那个人,就没有办法对这个世界感到生气。
“干爹。”商应秋低声喊了声,却不再说话,他不知想到什么,呼吸变得不太均匀,周围的气息也跟着被搅乱,浓淡不匀的,郁衍也好像被传染一样,周身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别说眼睛,呼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分寸,若是呼重了,像在着急什么,呼轻了,则像是心虚,左右都挺别扭的。
不过……他心虚什么?不是青年在讨教人生经验么?
郁衍轻咳两声,故作唏嘘道:“好了,这些事,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吧——夜深了,早些去睡吧。”
今早,蜀国难得出了大太阳,商应秋把家中所有的被褥枕头搬出去晒了一早,现在从衣柜里抱出的被褥,里里外外都残留着阳光的气息。
郁衍让他抱回去,别张罗了,天还不冷,床上被子够了,他用不着那么多。
“嗯?不用吗?”
商应秋双臂拥着被褥站在床边,露着一双略带茫然的眼。
“可干爹,两个人盖一床,真的够吗?”
**
郁衍心里突突两声,心道坏了。
弄错了,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他们住的小院共有卧房有四间,大部分窗口朝着河,容易潮湿,所以商应秋的房在西面,郁衍自己的在对面,但之前他装小孩,一直留宿在商应秋房里——
不过,老江湖就是老江湖,随机应变的能力在那,不是小年轻能比拟的。
他面带镇定站起,面带关怀的走了一圈,敲敲这,踢踢那。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房间没法住人的,你自己看,横梁那都坏了。”
商应秋放下被褥,跟着师尊上往上看了看,横梁那因为经年失修,被虫蛀咬得不成样了。
“还是您细心,确实坏了。”
郁衍暗松了口气:“不仅横梁,屋顶也有破损,万一今晚下雨怎么办,明日我就找工匠来修一修,自己住的地方,还是马虎不得。”
青年抱起被子,“嗯……”
“今晚你就别睡这,跟本尊一起睡得了。”
得益于深秋的气温,郁衍后半夜睡了个好觉。
前半夜,第一次睡觉时身边多了个人,稍一翻身两人气息就会碰到,让他略有不惯。
商应秋睡姿比他还谨慎地多,上床后连次身都没敢翻,只时不时掀起眼皮,但被郁衍发现了一次后,就再也不敢看过去,拘谨地紧闭起眼。
窗大开着,浩瀚的点点星辰压着繁花,让一切都显得触手可及。
郁衍人淡定如常,只心中辗转反天,没有睡意,但渐渐有了笑意。
扣心自问,今天实在没什么可值得开心的地方。
总体来说,现在的自己落魄了,失势了,身子里还插着九根追魂钉,麻烦一堆。
但是,人若要开心是谁也挡不住的——
贫穷挡不住,走火入魔挡也不住,连自己也挡不住。
那些很实际的烦恼,在这份虚无缥缈的快乐下反而成了无所谓的,实在匪夷所思得佷。
一夜无梦。
只是为圆昨天说的谎,第二天他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真去镇上请来两个老师傅,让他们把房子好好返修下。
商应秋得知后,对这笔开销颇有微词:“干爹,我腿已好的差不多,有哪儿坏了,自己就能修啊。”
“你那么行,这都会?”
两人站在院里,商应秋盯着屋顶,对上头两人的手艺并不满意,觉得做的粗糙,恨不得什么都自己上了。
“我在天山时,修补房子、打制家具、种菜捕鱼都会,不会比他们做的差。”
郁衍:“……”手工活的好与差,他其实分不太出。
“以后有这些事,干爹您要先问问我,现在不比过去,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做。”
郁衍最不想被干儿子看出自己囊中羞涩,谁握着钱袋,谁的话语权就最强。
他含糊一笑,像是在笑干儿子的担忧太多余。
“得了,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快到傍晚,两位师傅擦着汗出来,一起到小院里吃晚饭。
没吃几口,山脚飘上一阵欢天喜地的锣鼓唢呐声,也不知是这山上哪户人家要迎亲嫁女,只是两个师傅一听那百鸟朝凤的喜乐声,激动不已,饭都来不及刨,赶着要出去看热闹。
“那是摩沙夷的姑娘们在天婚择婿,别说你们二位,咋们也难得一见!”
“天婚?用鸟择婿?”
郁衍这还是头次听到这种习俗。
“是呀,我们这外族人多,像有的寨子兴走婚,抢婚、摩沙夷是以前桐巴古国的遗族,一直是女人当家,她们信奉鸟卜,姑娘一成年,祭奠完毕,就会放出自己从小养大的本命鸟儿,那落到何处便能择夫,地位越高,养的鸟儿越漂亮,听说她们族长的本命鸟儿是鸟中之王,跟凤凰一样,鸟尾五彩斑斓出现时百鸟相送,可是一大奇景!”
两个师傅在镇上多年,讲起风俗民情来头头是道,也算有趣。
郁衍本只当下饭趣闻听着,只是这越听,吃菜的速度越慢。
说起斑斓的鸟儿啊……
今早,是有一只花枝招展,尾羽长长的大鸟儿飞到院里,在玉兰树上驻足良久,冲他叽叽喳喳,鸟粪撒下不少,还压垮了几只花枝,赶也赶不走,十分惹人烦。
既然不是邻居家的,又生得扎实肥嫩毫无忧患意识,早晚逃不了沦为盘中餐的下场。
郁衍一想到厨房有街坊送来的秋板栗,颗颗甘甜香糯,炖鸡真是绝配,也不算辱没那一身肉了。
当然,剩下的毛也没浪费,大部分成了鸡毛掸子。
最后郁衍留了一撮,给隔壁院的几个小童扎了毽子,掏干榨尽,当真是半毛不剩。
“干爹……?”
商应秋虽没见过鸟,但鸡毛掸子跟毽子都是出自他手,这还能不明白么。
两人眼神一触,在锣鼓滔天中沉默了下来。
随着喜乐声越来越近,一个师傅激动地不得了:“她们上来了!过来了,该不会是选到我了吧?我可是有老婆的——要是我被抢走,你们可千万千万别救我啊!”
喜轿停在院外,先领头走进两位异族少女,明眸皓齿,玲珑身段上挂着琳琅满目的银饰珠宝,看样子在寨中地位颇高,她们身后跟着十几个抬着十数箱金银聘礼的男女,这些人没进来,规规矩矩地守在小院门口。
院里有四人,异族少女们却非常笃定,毫不迟疑的向郁衍走来。
来不及毁尸灭迹了。
商应秋面上八风不动,手一推,将饭桌上的铜锅藏在矮桌一角。
少女们没注意到铜锅,但她们肩头站着的那只大鸟却是闻到鸟王的气息,扑翅飞起,在空中哀鸣不断,鸣声哀戚无比,哀鸣后一头砸向铜锅边,青羽纷飞,冲到地上砸出几朵血印。
“糖儿、猫朵儿——!”
看到本命鸟自尽,少女们眼眶霎红,哪里还顾得上迎亲事宜,立刻扑上前去——
还不及撤走的板栗吨鸟正好嘟哝嘟哝滚开了。
汤汁浓稠、满院飘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媒婆不是为干儿子来的,想想看,明显两人里,”看起来“比较有钱的就是干爹吧。
盟主真是心机的不得了,学好很难,学坏就是泥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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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番外:关于求神拜佛的一些事
郁宫主近年流年不利, 他与长老弟子一合计,准备听算命先生的话, 去山下请尊菩萨回来好好供着, 好保佑他们东山再起,一切顺顺利利。
临时抱佛脚挺好, 万千信徒烧香拜佛, 或许连佛脚都够不着呢。
那日,南烛带着老大下山, 指着一座只有几间破瓦房的小庙说。
“尊主, 我查过了, 这破地方就这一家庙子, 不过, 我听乡亲说这里的和尚很不错的, 平日里也会帮他们担水挑柴, 都是善人!不过……就是这边真的香火很不旺啊。”
王……右寺?
郁衍眯起眼, 努力打量眼前这座残破不堪,房顶破瓦,门匾被蜘蛛网遮了一半的寺庙, 看上去似荒废已久, 他认了半天,才确定人家叫兰若寺。
南烛之所以会把兰认成王, 是三横中间被一道污红当中插下,配着四处荒野森森的气氛,有种让人说不太出的气息。
“香火太旺, 菩萨哪里照顾得过来,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郁衍心想香火不旺的佛想必需要的银钱也少,将就下算了:“锦上添花易,我们今日是给菩萨雪中送香,只要诚心,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卷土重来的。”
南烛对老大的境界佩服得不行:“对对!老大说得有理!”
谈话间,主持带弟子迎上。庙里和尚不多,连方丈统共也就四人,郁衍跟着方丈入了禅室,这位方丈看着年迈,记性却极好,手把手教两人如何上香,比如选香的忌讳,不能选断香;对佛像举香时得与额齐平,再行敬礼;上香时要用左手,先上中间那支,再左,再右,务必要让三炷香直、平、间隔相当,拈香的时间是如何,期间还要默念什么什么,跪拜时要注意什么什么……
几个和尚围着菩萨嗡嗡的念诵经文。郁衍跪在蒲团上听得浑浑噩噩,仿佛在听天书,上眼皮与下眼皮几乎粘合成一起,亏得有属下在旁奋笔疾书,将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记下。
开光到一半,外头忽的风声大作,吹得树枝荒草婆娑作响,这时主持从花白的眉毛下投出两道浑浊的视线,定定看向郁衍。
“施主,看这天色要下大雨了,山路必定十分难行,倘若冒雨出发,只怕会有危险,您两位若不嫌鄙寺捡漏,不妨在这稍作歇息,用过斋饭,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一听有斋饭吃的,南烛两眼放光,用浑身力量对老大投射出他真的饥肠辘辘的信号。郁衍微微一顿,心想刚开光就要菩萨淋雨,确实不敬。
“好,那就叨扰几位师傅了。”
不一时,小沙弥举着一盏小明灯引两人进到一间屋里,说村里有人过世,现在送到庙里请方丈做法事超度亡者,人手不足,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两位施主多多见谅。
他们来时是正午,现在外头雷雨不停歇,雷鸣电闪,窗外一片混沌,整个山林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压根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等雨停的空隙,郁衍再禅房里盘腿而坐,运转真气渐渐入定,心中一片空明。
不知过了多久,雨幕外若隐若现传来一阵哭声。
哭声来自廊道,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孤零零倚栏而靠,默默抽泣着。那少女正当妙龄,面容娇嫩,身段婀娜,含泪为自己失礼道歉时的神态甚为撩人。
“扰公子歇息了,只是……只是小女心中苦闷,心中难受,让您见笑了。”
说着话,少女目光一直凝视着郁衍,眼中既妩媚又清纯。若出来的是南烛,此刻定早就心旌摇动,被迷惑得找不着北了,可惜郁衍的那点怜香惜玉早在漫长的童子生涯中消耗殆尽了,他现在只早点把人请走,这庙那么大,不能挪个地儿再嚎么。
他这一开口,少女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不瞒公子,大师方才超度的正是家父,我乃家中庶女,方才听见主母与嫡兄商量,要将我嫁给镇上六十岁的县老爷做十八房小妾,县老爷好色残暴,进去的姑娘少有活着出来的。”
少女跪倒在地,说着这些年被欺负的桩桩惨事,浑身战栗:“求求您!带我走吧,我一见您,就知您心善的人,我这辈子都会做牛做马伺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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