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刚不搭理闻衍,他拉开抽屉,拿出里的钥匙扔给闻衍,“这是我办公室钥匙,一些内网系统需要登录,你就来这儿操作。”
闻衍捏着钥匙,说:“你来真的啊?”
“不跟你开玩笑,”陈维刚有些疲倦得靠在躺椅上,他盯着天花板,说:“我这老东西占着这个位置,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没什么用了。碍着你们年轻人的路,是该退了。这份工作,在这个时代早就该灌入新鲜血液,才能勇往直前——我们不能输给罪恶!”
“啧,”闻衍笑着说:“振奋人心啊陈队。”
“别拿我开涮,”陈维刚脱稿演讲完,又想起另一事:“这件案子性质恶劣,市局打算成了一个扫黑除恶专项小组,专门针对地下赌庄和违法放贷情况,你作为专项小组组长。任命文件过几天会下来,你下午有空,去找陶局聊聊,落实行动,马上就得布置下去。”
“好。”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结束了,可等陈维刚喝完一壶茶,闻衍的屁股就跟长了钉子似的,纹丝不动。
陈维刚:“怎么,还不走?想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陈队,”闻衍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陈维刚看着闻衍的模样,心狠跳了一下,他放下茶杯,说:“你问。”
闻衍:“你跟梁俊生认识?”
陈维刚眼睑在肌肉带动下不可控地跳了跳,他没问闻衍在哪儿听说的这些,只回答:“认识,高中同学,校庆的时候见过几面。”
“熟吗?”
“还行,”陈维刚不动声色地扯了嘴皮子,开玩笑似的,“怎么,你是想买房了让我给你推荐打个折?”
闻衍的屁股终于松动,他站起腿伸了个懒腰,说:“唉,我口袋里这三瓜俩枣买不起他们家的豪宅,还是留着钱娶老婆要紧。”
闻衍离开办公室,替陈维刚关好门,他捏着手里的钥匙,脑子里全是陈维刚抽屉里的东西。
闻衍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份被打开的卷宗,从卷宗的纸张和手写状态看,应该有些年头了。档案盒上写了一行字,闻衍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什么‘百货公司倒塌调查’等字样。
闻衍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位置,他心绪沉重,不动声色地看了圈周围,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于是,闻衍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可没跳出来什么有效内容——都被屏蔽了。
还没好全乎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突突狂欢。闻衍深吸一口气,摊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在他上锁的办公桌抽屉里也藏着一份卷宗。
是关于闻裕民死亡当天的火灾事故。
当年的办案侦破手段不发达,消防警在楼层里找到十多瓶装满气体的煤气罐,这案子最后被定性为意外。
闻衍不信这是意外,他陆续收集疑点,一直在暗中调查。
直到穆临之那天晚上说——
“我看见了……”
他看见闻裕民被人从十二楼扔下去!
闻衍猛地从位置上蹿起,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你去哪儿啊?”徐舟吾问。
“有事!”
闻衍到医院的时候,穆临之刚换上药,依旧病恹恹的模样,非常惹人怜香惜玉。闻衍火枪大炮似的劲头在对上穆临之眼睛的那一刻,瞬间熄了火。
“靠!”
闻衍在心里想,欠着他一条命,还真不好作威作福。
穆临之有些意外,“闻警官,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惦记着你的伤,”闻衍找了个日照充足的地方坐下,又挑三拣四地在果盘里拣了个苹果,‘咔嚓’一口,说:“我寝食难安。”
“是吗?”穆临之说:“我没看出来。”
闻衍:“唉,你是我救命恩人啊,看不看得出来我都得把你放心上了。”
穆临之受宠若惊,“你不用这么客气。”
“不客气不行,”闻衍继续啃着苹果,也不看穆临之,漫不经心又不失真诚地说:“我们俩什么关系啊?认识一天你就给我当炸弹?”
穆临之:“我对你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可不能让我欠你这么大个人情。”
穆临之动了动腰,想坐起来,可却是有些困难。他叹了声气,说:“我高兴,不用你还的。”
“你高兴,我可不高兴。”闻衍扔了果核,起身就要走。
穆临之急了,“哥……”
这声哥无奈又服软。
闻衍在病房门口站了半晌,笔直的脊背最终缓软下来,他转过身,倏然笑了一下,“哟,谁是你哥啊,你谁啊?”
穆临之这才看出来自己又被闻衍戏弄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叫了声:“哥。”
“嗯,”闻衍自然而然地应了,又重新坐回到穆临之的病床前。
他们好像一脚跨过了丘壑难平的漫长岁月,谁也没有主动去揭开裹着纱布的伤口。
慢慢来吧,穆临之想。
闻衍又挑了个苹果,这回,他找了把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了起来。削完皮,闻衍把苹果递给穆临之。
“……”穆临之:“我最近只能喝粥,吃不了这些。”
“不早说。”
然后,闻衍又坦然处之地咬起了他的第二个苹果。
屋外寒风瑟瑟,屋里开着空调,暖得像初春的天气,穆临之看着闻衍,突然问:“梁少风怎么样了?”
闻衍顿了顿,“死了。变形金刚被炸弹炸一下也得缺胳膊少腿,何况肉体凡胎——死状惨烈。”
“哦,那……”穆临之斟酌片刻,问:“梁俊生呢?”
闻衍:“听说昏过去了,他那些私人医生不管用,被紧急送去医院。后来怎么样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太忙。”
穆临之说:“忙着查幕后推手吗?”
闻衍咬苹果的姿势一卡,似笑非笑地说:“想套我话啊。”
穆临之两手一摊,“这不是没套出来吗?”
“想知道就直接问呗,”闻衍说:“可以说的我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也别痴心妄想。”
穆临之眉眼一扬。
“一筹莫展,”闻衍说:“其他好歹有蛛丝马迹可以查,但这个人没有。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也许一切都是李梦禾做的——我们不能因为她年纪不大、学历一般,从而否决她也许就是个天才少女。”
穆临之却不敢苟同,“不会是她。李梦禾……很可惜。”
“可惜?”
“她活得不容易,也难得保持一份清醒。”穆临之说:“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清醒?不见得吧,她都被人拿捏成什么样了。”
闻衍有时候正经有时候混不吝,他活的认真又通透,像是盛夏最炙热的光。穆临之被这种光照着,也能看明白闻衍心之所想,他知道不同生活环境下对待事物的不同看法。
于是,穆临之解释道:“大家都喜欢钱,可大家喜欢的又不全都是钱,他们喜欢放纵无忧的生活。李梦禾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向这些低头,她没有办法,只能在挣扎前行中痛苦,而痛苦就是痛苦,无论深浅。当那人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完全不需要花言巧语,只要稍微表现出认可和感同身受的关心,很容易击溃李梦禾的心理防线。”
闻衍:“你的意思是李梦禾可能自己也明白那人是在利用她?可是她宁可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她说过‘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穆临之说:“自欺和欺人有时候本身并不冲突。”
闻衍无法理解这些行为逻辑,在他看来条条大路通罗马,能在规则和法律框架的保护下替自己争取活的机会,为什么偏要一条死路走到底?
可闻衍到底没有身处其中,他不予置评。
“但愿这样的人少一点,”闻衍吃完第二个苹果,他擦了擦手,说:“不然危害社会和平稳定,容易给我增加工作量。”
穆临之看闻衍似乎坐不住了,便问:“哥,你今天不上班了?”
“下班了,”闻衍看了眼时间:“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该回家给我妈请个安了。”
“哦。”
这是要走了。
穆临之有些落寞地收回眼神,看得闻衍的心莫名其妙七上八下——
他一个有钱没地方花的霸道总裁老把自己整得这么可怜干什么?
好像谁会心软似的。
闻衍悄无声息地长叹一声气,杵在门口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于心不忍,“那个……要不,明天给你煮点粥带过来?你爱吃吗?”
穆临之适可而止地结束卖惨,抬起头说:“那就麻烦你了。”
闻衍离开病房,他在等电梯时拿出手机。
为了方便联系,闻衍微信的好友通讯录都是实名备注。他找到穆临之,手指在屏幕上蹉跎片刻。然后,闻衍把最开始敷衍备注的‘那谁’改成了‘灵芝’。
第28章 燃烧 二
穆临之大概是把这段时间的睡眠都补足了,闻衍离开后,他睡不着。
窗外落叶纷飞,阵风裹着冷空气吹得人瑟瑟发抖,穆临之算了算时间,冬至快到了。他面似沉水,伸出不太方便行动的手,拿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
这部手机与现在花样频出的智能手机比显得老气横秋,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了。穆临之对着手机沉思默想,最后,他摁下开机键。
老式手机开机后运行缓慢,过几分钟才跳出一条消息——是一条带着乱码邮箱的邮件。
——孩子,找到你的伙伴了吗?
穆临之不露声色。
——没有,他深藏不露啊。
——他是个聪明人,你们会一见如故的。
穆临之扔了手机,单方面结束了这通不知所谓的哑谜。他神色莫测,在闻衍走后,又裹上了一层冰冷外壳。
一见如故?
好啊。
绑架案结束后半个月,正在闻衍带队日夜颠倒地奔走在申洲市各类明暗娱乐会所时,他听到了一个消息——梁俊生死了。
半夜突发心肌梗塞,第二天被人发现时身体已经发硬。
乍一听似乎理所当然,因为在老年丧子后,梁俊生一直是靠药物来维持自己将停不停的身体发条,到了一定极限,总有这么一天。可细想之下却不是很合理,他家一堆私人医生、保镖佣人,就算医生的医术再不济,也不可能等到第二天才发现他已经凉透的尸体。
况且,梁俊生一直选择吃药而不是去医院,说明他做过评估,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是可以用药物控制的。闻衍不认为梁俊生是这种悲伤大过天的人,他经历过暴风巨浪,在商人的利益前,他不可能选择对自己慢性自杀。
闻衍试着想了解内幕,但被陶勇宏一顿唾沫喷了回来。
“你手头上没活干了?非得吃饱了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有这时间不如去睡个觉!瞧你这脸色,真当自己神勇无敌能上天入地啊。”
“……陶局,”闻衍说:“这事情不太和逻辑啊。”
“你想要什么逻辑?”陶勇宏没好气地说:“这是人家关起门来的事,他们既没报案,也没大张旗鼓的搞事,我们贸然插手,这不合规定。”
闻衍工作这么多年,当然明白其中道理,他就顺嘴一提,查不查都拉倒。
申洲市在经历一场冷空气后顺利入冬,眼看就到冬至,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闻衍从陶勇宏办公室出来,被徐舟吾拉着:“晚上有空吗?”
闻衍:“干什么?”
“好不容易不加班了,我请你喝酒呗。”
“不喝,”闻衍说:“戒了。”
“敷衍我一套套的,”徐舟吾活像见了鬼,“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戒了色,我可能还会信你。”
“食色性也,性作为人之大欲,是探索人性之间的载体,”闻衍老神在在地瞎扯淡:“就算六根全净了,也不能清色。”
“所以你晚上要去寻欢作乐吗?”徐舟吾拧着眉毛问:“你妈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闻衍笑的高深莫测,他对徐舟吾挥手,贱嗖嗖地说:“不告诉你,再见。”
徐舟吾和闻衍两家是老邻居,所以知道他们家不少事。在冬至前后,徐舟吾总会想方设法转移闻衍的注意力,闻衍心里也清楚。心情好的时候会顺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拒绝得也痛快。
比如今天,闻衍的心情就不怎么样。
他的车在那场追捕行动中彻底歇菜,闻衍没空买新车,这段时间上班主要蹭的徐舟吾,如今指望不上了,他只能纡尊降贵去挤地铁。
闻衍刚进地铁站,穆临之给他发了条消息。
——李梦禾的母亲没了。
闻衍站在人流涌动的地铁站,错过了一辆回家的地铁。他向后退一步,躲开拥挤人群,拨通了穆临之的电话。
“哥。”
闻衍:“你怎么知道的?”
穆临之说:“上个星期,我把她接到市人民医院,这里的肿瘤医生权威。而且住在一起,付费也方便些。”
闻衍语塞:“你真能做到这个程度?”
“举手之劳。再说,答应李梦禾的,”穆临之笑言:“如果做不到,不就被她落实我是个花言巧语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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