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衍反问:“你不是吗?”
穆临之没吭声。他听见闻衍那边熙攘的骚动,问:“哥,你在哪儿呢?”
“回家路上。”
穆临之又问:“最近忙吗?好久没见了。”
啧。
闻衍的后槽牙酸了酸,又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地铁呼啸而过。
“有何贵干?”
“医院的伙食实在不是人吃的,”穆临之装得可怜,“哥,你能给我带点热乎的东西吗?”
“不能,”闻衍冷静拒绝,“我过去不方便?”
穆临之:“不方便?怎么了?”
闻衍装模作样地说:“我车坏了,地铁太挤,打车太贵,实在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唔,你自己忍忍吧,熬过去就好了。”
随着闻衍话音落下的同时,还有红包到账的声音。
穆临之问:“够吗?”
“……穆总财大气粗啊,”闻衍揶揄:“够,你等着,我给你打包一桌满汉全席过去。”
因为梁俊生和李梦禾母亲的相继去世,这件在网民键盘下讨论了半个月的富二代绑架案,似乎才真正落下帷幕。
穆临之在受伤住院的三个星期后正式出院。
天空飘着细雨,闻衍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医院门口。穆临之远远瞧着闻衍,产生了类似近乡情怯的窘迫,他不敢上去。
冬至了。
“救命恩人,我来接你出院了,”闻衍说:“去哪儿?”
穆临之没地方可去,他所有行李都放在酒店,可他不想回去。穆临之仔细瞧着闻衍,觉得他今天出现在这儿是有目的的。
他自己也有目的。
穆临之轻轻叫了一声:“哥..”
闻衍抬起头:“嗯?”
“闻叔叔在哪儿,我想……”穆临之鼓足勇气,终于开口,“我想去看看他。”
“好,”闻衍表现的很平静,他招了辆车,偏头对穆临之说:“走吧。”
闻裕民公墓在申洲市西郊,距离市中心不近,车整整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天空依旧飘着细雨,闻衍收起了伞。
绒毛似的雨浸着闻衍全身,他像裹着一层触不可及的距离,在压抑的呼吸下,每一步都是厚重的孤独感。
穆临之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他跟在闻衍身后,既克制又害怕。
闻衍顺着台阶走了很久,在最高处停下,闻裕民的墓就立在正中间。闻衍弯腰,擦干净墓碑上的雨水,闻裕民的照片就露了出来。
他带着笑容,跟穆临之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闻衍说:“我爸喜欢热闹,我妈给他选了个最热闹的位置,左邻右舍都能交朋友,他这么多年都没出现在我梦里,我估计应该挺开心的。老头子乐不思蜀啊。”
穆临之看见墓碑前的酒瓶和水果,问:“有人来过?”
“嗯,”闻衍淡淡地说:“我妈嫌今天下雨麻烦,昨天在这儿待了一天。”
穆临之百味杂陈,一时无言以对。
他站在闻裕民目前,恭恭敬敬地鞠了躬,又给闻裕民添满酒,当做多年后的见面礼节。
穆临之觉得自己该哭,该磕头跪谢闻裕民救了自己,可是他知道做这些都没有用,他哭不出来。
闻衍看出穆临之在想什么,他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抬起头,说:“你可别哭啊,我爸最烦这些磨磨唧唧的了。”
雨愈下愈大,闻衍快湿透了,穆临之再看不下去,他打开伞,替闻衍挡住了这些细碎的东西。
穆临之注视着闻衍的眼睛,说:“哥,你想问我什么?”
闻衍:“你看见我爸是被人推下去的?”
“是,”穆临之的眼睛慢慢离开,最后落在闻裕民的照片上,“那天晚上,闻叔叔说给我去买些吃的,让我在家等。后来,我等没多久闻叔叔就回来了,他跟我说你来接我回家过生日,我太兴奋了。哥,我根本不想跟我那边的‘家里人’出国。”
“嗯,那天是我的生日,”闻衍说:“后来呢?”
“我们刚出去,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从逃生通道窜出三个人。”
“三个人?”闻衍不自觉地坐直身体,“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带着面罩,裹得很严,”穆临之回想了一下,说:“不过,他们可能是来我家找东西的,或者,就是来找我的。”
“临之。”
穆临之说:“闻叔叔陪了我一天,他们可能没找到动手的机会,后来见闻叔叔离开,他们才从楼梯溜上来,但是爬楼脚程比不上电梯快,我们撞了个正着。”
闻衍沉默不语,他口唇殷红,在这片黯然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艳丽。
也像那夜的火光,穆临之看出了神。
他缓缓开口,继续说道:“现在回想起来,那三个人的身手都是专业的,他们是被人雇佣的杀手,闻叔叔根本打不过。他们拖了一罐煤气,点着了火,其中一个人进入我家,没找到任何东西,出来后就直冲着我。闻、闻叔叔拖住了他们,他让我跑。我跑了……”
闻衍浑身发抖,他紧握双拳,指甲掐着肉,疼了也没感觉。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穆临之说:“我被送到医院后开始发烧,烧得很厉害。等稍微清醒一点后,人已经在国外了。”
闻衍:“……”
真是讽刺。
“哥,我反抗过!”穆临之悲不自胜,“可是那时候我太弱小了,我斗不过他们,我逃不出去!”
闻衍没有追问穆临之口中的‘他们’是谁。他忽然站起来,与穆临之平视:“那些人为什么找你?你知道些什么?”
穆临之认真想了想:“我爸那段时间惹了个大麻烦,我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家里气氛很怪异。我妈会背着我偷偷哭,她还告诉我没事不要出门,我休学了好几个月。然后我爸再也不回家,可妈妈却说事情很快就能结束,我们一家马上就会团聚。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笑,再后来,她就被我爸杀了——也许,跟他有关系。”
“你爸?”听到这里,闻衍忍不住问:“你真的相信你爸杀了你妈?”
穆临之深深地看着闻衍:“我在警察局坐了三天三夜,这是警察告诉我的最后答案。我还能怎么不信?”
穆临之的父亲——
在闻衍深藏的卷宗里,有一条他从没对外人提起过的蛛丝马迹。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他们躲在雨伞下,任暴雨渐渐停止。雨后的空气焕然一新,干净地不掺杂一点浑浊。
闷在闻衍胸口的那股气突然通顺了不少。
可穆临之看着闻衍的神色,思绪提心吊胆。
“哥,”穆临之亦步亦趋,问出了纠缠他多年的问题:“你有没有恨我的时候?”
闻衍适当显出困惑。
“我这个上哪儿哪儿倒霉的扫把星,要是没出现搅你们家的水,至少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穆临之对自己没有嘴下积德的觉悟,好像掰开自己的伤疤狠狠踩一脚,或许闻衍会不小心疼了,然后原谅他?
可穆临之又做错了什么?
闻衍昏昏沉沉地想了片刻,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下来。直到穆临之搂着他的肩,才没让他真的软下去。
“其实我爸这位活菩萨往家里带过不少人,”闻衍说:“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穆临之说:“为什么?因为我比较惨?”
“差不多吧,”闻衍轻轻勾了勾唇角,“至少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没遇到过哪个小孩的亲爸杀了他的亲妈。”
“……”穆临之哑口无言,“哥,扎心了啊。”
穆临之一直搂着闻衍,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周围空气的温度也升华出奇异的气味。
闻衍不自在的挣开穆临之的束缚,“所以,以我爸的为人处世,他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还会有别人、还会有别的事,谁知道呢。”
死而后已。
有些人就是存在这种信仰。
第29章 燃烧 三
从墓园出来后,穆临之买了块蛋糕,不多,就一块,小姑娘们喝下午茶一口抿一口的那种。穆临之好意思送,闻衍也不好意思收。
他撩起眼皮,问:“你什么意思啊?”
穆临之说:“你刚不是喊饿么?回去还得一个半小时,带着路上吃两口。”
闻衍:“……”
当小学生春游呢?还真是够贴心的。
这蛋糕闻衍一口没吃,他看见奶油盖上的草莓就眼睛疼,一路拎着回了家,身后还跟着位衣冠楚楚的总裁。
这位总裁类似拖油瓶,被闻衍从小拖到大。
地方没变,依旧是十五年前被闻裕民抱回的弄堂,一直没拆,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哥,你一直住这儿?”
“不住,”闻衍说:“我在单位附近买了个二手房,下班时间不固定,住着方便,有空回来看看我妈。”
穆临之不耻下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那没办法,”闻衍皮笑肉不笑,“谁让我为人民服务呢。”
叶小萍正在搓麻将,看见儿子回来,头也没抬,嘴里嘚啵:“你怎么回来了?”
闻衍:“会来看看你。”
叶小萍胡了一把牌,喜笑颜开,终于肯抬头。她抬头看见穆临之,愣了愣,“哟,这小帅哥谁啊?”
“我朋友,”闻衍对叶小萍不持重的举动提出抗议,“妈,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稍微稳重一点?”
叶小萍:“老娘心态永远十八。”
“行,”闻衍无言以对,“那就祝您青春永驻——妈,有吃的吗?”
“没有,自己去做。”叶小萍嫌弃儿子,末了还哼了声。
闻衍:“你在那儿哼什么哼?”
徐舟吾的妈也在牌桌上,她眉开眼笑地洗着牌,说:“前段时间王阿姨给你妈说了个姑娘,想让你看看,可你一直没空啊,我就顺带说了一嘴,让舟吾先去了。两个年轻人可能聊得不错,这几天一直在约会!那姑娘你妈喜欢的不得了,可缘分这个事情没办法,所以你妈不高兴啊!”
穆临之眉毛轻轻往上一挑,眼睛不动声色地落在闻衍脸上。
闻衍脱口而出:“老徐又去相亲了?”
“去你的!”叶小萍不服气,“还不一定能成!闻衍,你爸昨天晚上给我托梦,说想看你结婚!”
“……”闻衍:“天天拿他出来当挡箭牌,我爸冤。”
叶小萍觉得亲儿子孺子不可教也,懒得再搭理他。她码好牌,对穆临之招招手,“小帅哥,过来。会打牌吗?”
穆临之诚实回答,“不会。”
“那站在阿姨身边看着,”叶小萍笑弯了眼睛,“阿姨教你。”
“……”闻衍连气也叹不出去了,他把蛋糕摆在叶小萍面前,说:“这位小帅哥给你买的见面礼,吃吧。”
“哎呦,这么客气啊。”叶小萍高兴,摸得牌一个比一个顺。
穆临之站在一旁瞠目结舌。
这好像跟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闻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走进厨房。
他有意带穆临之回来看看,一些无关紧要的心情,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得干干脆脆。
闻衍想告诉穆临之,在平淡安稳的生活里,没有人念念不忘地记恨着他,错该有犯错的人承担,但那个人不是他。他也不必把自己困在这个泥潭里举步不前。
穆临之一点既透,他明白了。
回酒店的路上,车载广播蹭着当下最时髦的热度,把梁俊生这位商界巨头的平生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穆临之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外夜景,闻衍却听得仔细。
闻衍:“梁俊生是怎么发家的?”
这话问的是穆临之,出租车司机却接了话茬,侃侃而谈,“我听说啊梁俊生当年从农村出来,也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后来自己下海创业,差点淹死在海里。不过钱没赚到,总归还是有点收获。”
闻衍:“什么收获?”
的哥唠嗑天下第一,他见有人回应,兴致更加高昂,“说是梁俊生在某次竞标中认识了一位地产老板,当年的老板那是真有钱!听说还是国外来的,相当不得了啊!梁俊生眼力见十足,认准大腿抱着不撒手啊。”
“老哥,”闻衍哭笑不得,“挺声情并茂啊。”
“哈哈,职业习惯,”司机红光满面,“后来梁俊生跟着那个人开了公司,接了好几个项目,事业蒸蒸日上,慢慢就发家了。唉,我们人生到头一路都是绊脚石,不像别人,遇上的全是贵人。”
虽然出租车司机的道听途说十有八九不能信,但捕风捉影总归还是有一阵风吹过。穆临之的侧脸让逆光的路灯掩在黑暗里显得晦暗不明,闻衍突然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那贵人是谁啊,我看各类新闻里也没提过这人。”
“不知道,挺神秘的,”司机握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嘶——说是后来那位老板投资的项目发生重大事故,当年闹得挺大的,听说还是桩丑闻,被政府强压了下去。然后人就失踪了,估计逃国外去了吧。”
穆临之的目光微不可见地暗了下去。
闻衍:“什么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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