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毕竟没有旁人,傅宁便接了那圣旨,一目十行看完,松了口气:“只是禁足和罚俸,还好还好。”
对于荀弈这样的身份,禁足和罚俸更多的是面子上的惩罚,基本上算是圣上不打算与他计较,所以小惩大诫了。
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傅宁不由露出了笑容:“圣上果然还是顾念亲情的。”
荀弈却笑了一声:“亲情?”
傅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荀弈却没有继续聊下去,而是看着他缓缓道:“你知道林家是怎么罚的吗?”
他顶着傅宁略有些惊讶的目光,淡淡道:“圣上斥责了中书令,说他管教不严,致使家中小辈肆意轻贱旁人,责令闭门思过,罚俸三月。”
傅宁皱眉:“和你的刑罚一样,圣上这是打算一碗水端平?”
荀弈唇角勾了勾:“除此之外,林平吓唬中书李侍郎的嫡女,又对同院学子恶语相向,散布谣言,甚至在同院的学子饭食中下药,行为恶劣,圣上震怒,已经责令他从国子学退学了。”
从国子学退学,那基本就是断了林平的官场之路了。可怜老中书令费尽心血为他儿孙谋划了许多,这一下尽皆付诸东流了。
傅宁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也怨不得旁人;只是圣上这样数罪并罚,应当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荀弈瞧着他,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今日早朝,你舅舅替我求情时,声泪俱下地将这些说了个干净,圣上才能借题发挥,顺势打压林家的。”
“顺势?”
荀弈道:“林家喜好营私结党,官官勾结,圣上看他们不顺眼许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怎么能不下狠手?”
傅宁忽然想起了昨日晚上,他和李侍郎说起静姝的事情时,李侍郎突如其来的好心情。他原先以为李侍郎是因为找到真凶而高兴,但今日听荀弈一说,他才忽然发现,也许还有更深的、朝堂之上的缘由。
而至于先前他外公将人手交给他,任由他去调配去查这件事,只怕多半也不仅是外公的意思,更有可能是经过了圣上的默许,他外公借着叫他查案的由头,让圣上看看傅宁的本事。
荀弈见傅宁低头沉默不语,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傅宁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朝堂之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果然还是太愚钝了。”
荀弈却摇了摇头:“你一点都不愚钝,只是才到京城,不了解这其中的关窍罢了;距离你真正踏上朝堂还有许久的时间,足够你慢慢理清明处与暗处的线。”
傅宁点了点头,神色却未见轻松。毕竟他母亲虽然兄弟姐妹不少,但到了这一代,目前却只有他和静姝两个人,静姝天性活泼不愿意受拘束,那功名与朝堂之任,便都落在了他头上,叫他实在是有些忐忑。
身旁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傅宁抬起头,便见荀弈正看着他:“但如果你实在想学,叫我一声好哥哥,我现在就教给你,如何?”?
第46章 -画
哥哥这一词,其实本身并不带有许多其他的意味。
譬如先前荀弈要听的“省之哥哥”,虽然于他们这个年岁来说,多少有些太过亲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好哥哥”这一称呼,便截然不同了。
平日里和关系好的朋友闹着玩,喊两句便罢了;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荀弈试图让他喊一声“好哥哥”的意味,却并没有这么简单,而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就像是冯羽房间里藏的那些话本中,风流潇洒的书生腻在粉面含春的美貌小姐身上,情到浓时,诱着她喊一声“好哥哥”似的。
傅宁张了张口,“好哥哥”三个字在他舌尖上滚过一圈,没被他说出来,却在他脸颊上烧出了一点殷红。
只可惜夕阳的光晕太朦胧,站在他面前的人没有看清,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孟浪,惹了对方不高兴。
“我开玩笑的。”荀弈轻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朝中局势盘根错节,一时半刻也说不完,等来日找个时间,我慢慢说与你听。”
傅宁松了口气,心情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好。”
只是荀弈说的来日,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了实现的机会。
节日一过,国子学的课业便前所未有的繁重了起来;学里的先生铆足了劲,恨不得将学子们一天到晚都留在各自的院落里背书与写题。
傅宁的闲暇时间由此也变少了,就连那位他期盼已久的西北神医来到京城时,也是好容易才抽出时间见了一回,其他的便只能拜托李侍郎与外公帮忙安排了——他在国子学还有许多课业要做。
就这样忙碌了许久,直到傅宁接到从月州寄来的书信,读到信中的“京城天寒,吾儿切记加衣添饭,勿忧我心”时,才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京城已然是深秋时节了。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但却自有一股舒朗的大气之感,是傅宁母亲的手迹。
或许是许久未见儿子,这位平日行事飒爽的女子竟在信中写了许多:从新到的大夫治病如何用心,他的父亲又是如何有了起色;到傅宁院中又换了新的花草,窗台上来了南飞的燕雀.......诸如此类细细碎碎的生活琐事写满了数页纸张,没怎么提对儿子的思念,却字字句句皆是念想。
傅宁靠着窗台,将信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忽然生出了几分乡愁来。
他自从来到京城便诸事缠身,这段时日又忙于学业,竟然忘记了多写几封信寄回家,白白让家人牵挂。
今日散学早,难得有些闲暇,他干脆自己动手研墨,又命人拿了纸张,打算给母亲写一封回信,好叫父母安心;目光掠过窗台,却看到了不远处一册古籍——是之前在世子府,荀弈送与他的。
荀弈的禁足早就解了,但他身在竹院,即便是不用参加来年的春考,却仍旧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忙;先前他禁足时两人还能偶尔见一次面,但之后越来越不得空,不知不觉,他们两人已经有将近一月时间未曾相见了。
“哎呀少爷,你怎么提着笔发起呆来了?墨汁都要染到袖子上啦!”
书童的声音忽然响起,傅宁回过神来,才发起蘸了墨汁的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太久,墨迹落在纸上,点染出几处深浅不一的墨痕。
“这纸都脏了,要不要给您换一张?”书童在一旁问道。
“也好。”
书童拿了新纸过来,却发现傅宁提笔在纸上沿着墨迹勾画了几笔,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便出现在了纸上。
“真好看!”书童忍不住夸赞道,“都说画画的时候照着原样画最好看,但我觉得少爷您随便想的这只猫,也是活灵活现,像真的一样呢。”
傅宁失笑:“随便想的?这猫要是听了你说的话,怕是要对你五花大挠了。”他说着,将画着猫的纸张放在了一旁,接过书童递来的干净信纸,重新写起回信来。
书童见他专注,不敢再打扰他,心里却生出了几分好奇来:他几乎日日跟在傅宁身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小猫啊,难道是国子学里哪位先生养的猫?
国子学里不允许自带丫鬟小厮,学内除了扫洒小厮之外也没有什么服侍的人,旨在让学子们事事亲力亲为;故而学内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只好如此猜测了。
傅宁回信写得很仔细,写完已到了掌灯时分。晾在一旁的信纸早已经干透,画面上的小猫显得愈发可爱了。
他拿起来瞧了瞧,又在上面添了几笔,那小猫面前便多了一片浅浅的流水,与一尾跃出水面的游鱼。
只是还没画完,外头便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李静姝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素色风筝,跑进了傅宁的房间:“哥哥哥!我们学里明天要去放风筝,你给我画个风筝面儿吧!”
这几日天高云淡,倒确实是个踏秋的好时节。
傅宁搁下笔,接过她手里的风筝:“怎么没叫外公帮你画?”毕竟他们家里若是论起丹青,老太傅的应当是最好的。
李静姝叹了口气:“爷爷正盘算着要搬到京郊的庄子里去呢,没空搭理我,叫我找你来。”
老太傅自从辞官之后便四处云游,这一次在京城连着住了几个月,早已经闲不住了,隔三差五地要去京郊的庄子里住几日,最近枫叶红了,他终于是忍不住,打算彻底回归他心心念念的田园隐居生活了吗?
傅宁失笑:“行,那我帮你。你想要什么花样儿的?”
李静姝皱眉想了想,目光忽然落到了他未完成的画卷上,眼神微微一亮:“我想要这样的小猫!”
傅宁却似想起来什么好玩事情似的,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旁人家的猫,主人小气得很;若是知道我给你画了,怕是要跟我生气呢。”
“哇,这么小气!”李静姝咋舌,“那算了,你还是给我画个小兔子吧!”
“好。”
当晚,荀弈处理完事手上繁杂的事务,回到自己的府中时,便看到自己的案头放了一张从侍郎府送来的画。
画上的图不是工笔细描,似乎只是画画者随手勾勒的草图,但落在荀弈眼中,却叫他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伸手在画上轻轻摩挲了一回,他忽然问道:“勤院的室外课,是立冬的时候才停?”
身后的侍从笑道:“殿下您忘了,昨天就是立冬,他们的课程已经停了。”
荀弈思索片刻,对侍从道:“你替我去告个假,就说我累了,明日要歇一天。”

京城的地理位置,立冬的时候还没有很冷喔_(:з」∠)_所以温度上来算是深秋啦?
第47章 -“偶遇”
次日上午。
算学先生与史学先生站在勤院的学舍门口,礼貌地争论着射术课程停掉之后,今天的课程应当由谁来负责。
学舍内的学子们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个正襟危坐,但耳朵全支棱着,在听门口的动静;冯羽仗着位置好,一下下抬眼偷瞄窗外二位先生的表情。
正看得起劲,院门口却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学官,冯羽轻轻“咦”了一声,连忙用胳膊碰了碰傅宁:“快看!”
傅宁抬起头,便看到那位学官和两位先生说了句什么,随后直接越过他们二位,走进了教室里。
他迅速低下头,和众学子们一起装出认真读书的模样,学官却径直来到了他身边,敲了敲他的桌案:“傅宁,你跟我出来一下。”
傅宁闻声看去,那学官却已经又出了学舍,正站在门口等着他。
冯羽有些担心:“他找你做什么?”
傅宁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这些天来一直安分守己,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对于学官找自己的原因,他也很好奇。
但即便不了解,他仍然没有耽搁,搁下手中的纸笔便跟着出去了。
那学官带着他一路疾行出了勤院,才道:“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你的妹妹,跟我们说有要紧的事情找你,我们已经禀告了司业,司业命你出去确认一下,说让你别耽误了事情。”
妹妹,静姝?她怎么了?
傅宁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向外走去;倒连累了那学官,被迫气喘吁吁跟在傅宁后边。
一出了国子学大门,一辆眼熟的马车赫然停在门前;马车旁跟着两队骑马带刀的侍卫,前头车辕上坐着的除了车夫,似乎还有一个专门望风的小厮,看起来十分隆重。
这架势,车里是李静姝没错了。
因着上次受过一回惊吓,后来李静姝每次出门,李夫人都会安排许多人护送,什么丫鬟小厮带刀侍卫,家里有什么就带什么,力求保护自己女儿平安无事。
候在外头的下人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一见着傅宁,立刻向车内道:“小姐,大少爷出来了!”
话音刚落,李静姝便挑开门帘儿向外看来,瞧见傅宁,立刻笑了:“哥,你可算出来了!”
傅宁:.............
这轻松的语气和愉悦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要紧的事情”的样子。
他放慢了脚步来到车前,缓缓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李静姝嘿嘿一笑:“要是不这样说,他们怎么肯叫你出来嘛。”她看着傅宁似笑非笑的神情,连忙补了一句,“这不是我的主意!是爷爷叫我来这这么说的,我、我也是听命令做事嘛!”
外公?
傅宁叹了口气:“你们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叫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李静姝道:“你先上车,我路上跟你说。”
傅宁瞧着她,淡淡道:“国子学明日才休沐,我今日还有课,怎么能随意离开呢。”
李静姝瞧着她哥的脸,知道这是在让她先解释,便靠近了傅宁,低声道:“你这段时间忙着学里的事情早出晚归的,爷爷觉得见不着你心里难受,就叫我找个由头,喊你出去玩两天。”
傅宁敏锐地抓住了她的关键词:“两天?”
“嗯。”李静姝也有些无奈,“今日早上不知道谁给他送了一瓶长得正好的枫叶,他看了一会儿,就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非要今日搬过去赏秋景,还想要咱俩都过去住一宿呢。”
傅宁哑然片刻,笑道:“外公这两年没了朝堂的拘束,越发随性了。”
李静姝心有戚戚焉:“可不是吗,今年年初说要去玉门关看雪,第二日就没影儿了,我一问我爹才知道人家已经起早出发了........哎。”
今日国子学的课程并不多,除了上午这一节不知道是算学还是史学的课程之外,整个下午都是原来的室外课程,停掉之后暂时换成了背书和做题,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傅宁思索完毕,便和等在门口的学官说明了情况,又告了假,上车和李静姝一同往郊外去了。
过了没多久,傅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们雅苑今日不是要出去放风筝吗?”李静姝向来喜欢和小姐妹们一起玩,昨日又那样细心地准备了风筝,今日要是去不成,怕不是待会儿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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