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这人是在消遣自己,荀弈仍旧十分配合地开口:“夫君。”他抬头看着傅宁,伸手扯住人家的衣袖,“我已经喊了,你什么时候去下聘,给我个正经的名分呢?”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灯下便更添了三分颜色;此刻斜靠在锦被中抬头喊夫君的模样,饶是傅宁自诩定力惊人,也恍了下神,险些立刻就应下了这没头没尾的话。
轻咳一声,傅宁别开脸,一本正经道:“下聘礼是大事情,待我寻个良辰吉时,先拜见岳父岳母,才好商议终身大事。”
荀弈道:“今日你不是见过岳母了,感觉如何?”
“岳母大人和蔼慈祥,待我很是亲切,我与她一见如故.........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荀弈目光复杂:“和蔼.......亲切?我娘?”
傅宁不明所以:“嗯。怎么了吗?”
虽然很有可能是表面上的亲切,但是今日这一场见面,平王妃对他的态度,确实是无可挑剔的。
荀弈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些傅宁与平王妃相处的细节,末了才道:“她或许确实很喜欢你。”
他看起来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傅宁却有些好奇:“伯母平日里是怎样的?”
荀弈道:“其实她平日里是什么样子,我并不清楚;毕竟她不是每年都会来京城,即便来了,至多也就待上半个月的时间;我和她相处时,她总是对我十分客气,与其说我们的关系是母子,倒不如说是宾客更恰当些。”
“客气.......”傅宁看着荀弈,有些心疼。
荀弈察觉到他的目光,却只是笑了笑:“不用在意,我已经习惯了。”
眼前人的神情淡然,傅宁心中却无法淡然。
他的父母两情相悦,在月州时,家中每日都是欢声笑语;虽然他如今远在京城,但父母寄来的书信与物件中,传递的俱是对孩子的思念与关心。
而这些他已经司空见惯、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东西,荀弈却从来未曾拥有。
他迟迟不语,荀弈便伸手将人揽在了怀中:“在想什么?”
“我在想........”傅宁靠在他怀中,尽力维持住自己平稳的语气,“我在想,那日在三皇子的温泉庄子里,你为什么要那样和我说。”
荀弈沉默片刻,轻笑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说‘我喜欢的我娘也会喜欢’吗?”
“嗯。”
“那是因为........”荀弈叹了口气,“因为我有点希望,真的是这样。”
“小时候我爹待我很好,即使后来他去了西北,也会写信给我,所以我不担心他;至于我娘——我不确定,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喜欢我喜欢的人。”
“所以你今日急匆匆过来,也是担心我?”
“嗯。”荀弈点点头,“我原本想着,等她来了我先与她好好说一下这件事;但她昨天来到京城已经是深夜,今日晨起又直接就约了你,而且一早就出门了——我不好跟着去,便只能等你回来了。”
他看着傅宁,神色颇有几分庆幸:“还好,她真的很喜欢你。”
傅宁靠在他怀中,却许久没说话。久到荀弈觉得有些担心时,才出声道:“明年你若是有时间,跟我回一趟月州吧。”
他抬起头来,笑看着荀弈:“回月州去一趟我家,见一见你的公婆。夫人,你意下如何?”?
第57章 -对峙
荀弈回到府中的时间并不早,府中的管家却仍旧在门房处等待着。
眼见着大门打开,主子回来,管家连忙迎了上去:“世子,您可回来了!”
荀弈下了车,瞧了他一眼:“怎么了?”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急出来的的汗,低声道:“王妃在正厅等您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您快去瞧瞧吧。”
荀弈点了点头,边走边问:“她等我做什么?”
管家亦步亦趋跟在旁边:“这,具体是什么事儿,属下并不清楚;只是........王妃似乎是从宫里回来的。”
荀弈的脚步一顿:“她早上不是说见完了子玉,要去敬国寺烧香祈福吗?”
管家道:“这、兴许是王妃临时起意也说不准呢。”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啊。
荀弈见他一脸惴惴,便也没有为难他:“我知道了。”
管家毕竟跟着荀弈的时间久,自然不可能只听平王妃的;犹豫了片刻,又道:“王妃回来时,神情瞧着不大高兴,世子您小心些。”
“嗯。”荀弈淡淡应下,“你去忙你的吧。”
管家如蒙大赦,连忙退开了。
平王府里平时不怎么来客人,即便来也是三皇子、傅宁之类的熟人,府内的下人已经习惯了直接往偏厅和荀弈的小院领人,是以正厅一般是不怎么掌灯,只留几盏做个装饰用;但今日的正厅却从外到内都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乌泱泱站了一地,却寂静无声。
门口的那一位曾经为傅宁开门的、身着石青洒金长裙的侍女见着荀弈,连忙迎了上来:“世子您回来了,王妃在等您呢。”
她说话时语气和行止都十分得体,但神色却柔中带笑,眼波流转,在灯映衬下颇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荀弈看也未看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屋内,侍女一腔柔情扑了个空,差点咬碎了银牙,却又不能声张,甩了下帕子深吸了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又站在了门口。
她自以为自己的举动无人察觉,只是世子府内的下人都不是傻的,将她方才那表现看了个十成十,虽然都未做声,但都默默递着眼色无声嘲笑。
有站在末位的丫鬟扯了扯身旁的小姐妹,用口型说道:“瞧她那个样子,怕不是妄想着世子多看她一眼,好做个姨太太呢!”
她的小姐妹鄙夷地轻哼一声,亦用口型道:“我还当王妃带来的都是什么好的呢,眼皮子竟这样浅,就她,连给傅公子提鞋都不配!”
正厅内人并不多,只有平王妃和陪在她身边的那一位身着翡翠嵌银长裙的侍女。平王妃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手持一卷慢慢看着,身旁的桌案上放着一盏正冒着热气的清茶,听得荀弈进门的声响,动也没动;倒是一旁的侍女见着他到来,行了礼,又小声对平王妃道:“王妃,世子殿下到了。”
“嗯。”平王妃略一点头,目光却仍旧不离书卷。
荀弈却似乎司空见惯了,来到平王妃面前,躬身问候:“母亲。”
又过了片刻,平王妃看完了这一页,才将书放下,端起茶水,淡淡道:“你我母子,不必拘礼,你也坐着吧。”
一旁的侍女为荀弈搬过一张小凳,正要退出去,平王妃却忽然道:“点翠,你留下。”
点翠身子微微一僵,迟疑片刻,又转身回来,却没有向前,而是在母子二人稍远处站定了。
平王妃说完了这一句,便没再言语,细心地品着手中的茶,仿佛这是什么绝世名茶一般;她不出声,荀弈也不着急,静坐等着。
又过了许久,平王妃终于品完了茶,搁下茶盏,拿帕子抿了抿唇角:“我今日叫你来,是想与你说一件事。”
荀弈微微低头,恭敬地听着:“母亲请讲。”
“你如今十六,过了年就要满十七了;按照京城里的规矩,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这话题来得不妙,荀弈皱了眉头,下意识开口:“母亲——”
平王妃却置若罔闻,自顾自说了下去:“今日我去宫里时,皇后正在为三皇子挑选正妃;我也看了看,却总觉得没有能配得上你的,唯有户部侍郎家那个三小姐,倒还勉强可以;只是她年龄尚小,你还得等一.......”
“母亲!”荀弈见她越说越不对劲,也顾不上礼节,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母亲今日既然特意拨冗见了子玉,想必已经知道了他是我的心上人;我与他两情相悦,此生便再不会有旁人,母亲还是不必多费心了。”
平王妃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说完之后,却笑了一声:“两情相悦?”
“无非是他现在见识短浅,又没有步上朝堂,被你哄住了,才肯和你腻歪;凭他的天资,一飞冲天是迟早的事,等再过几年他出了国子学,见得事儿多了人也多了,还能甘心和你在一起吗?他的家人看到他大好前程被你耽误,能愿意吗?”
荀弈直视着平王妃,认真道:“他并不是寻常人,我也不可能哄住他;他与我在一起,只能是因为他愿意。将来的事情我不能确定,但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便不会负他。至于您说的他的家人.......老太傅已经默许了。”
“李赟是他的外公,不是他的父母。”平王妃瞧着荀弈,“你若是现在写信将此事告诉月州太守夫妇,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反应?或者你明日到李府去找那个中书侍郎,告诉他们夫妇你要和傅子玉成亲,你看他们会如何回应?”
“母亲说的这些,我早已想过;但他现在年岁未到,我贸然上门不仅不妥,还会影响他在国子学的学业;等到他出了国子学,您说的这些,我自会想办法摆平。”
平王妃嗤笑一声:“出了国子学?若是他出了国子学,看不上你了,你去哪里筹谋摆平?”
荀弈深吸一口气:“我说了,将来的事情我不能确定,但我一定会尽力去争取;若是他不愿意再和我一道.........那,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不强求........呵。”平王妃轻笑了一声:“罢了。”
“你不想说亲,我也不想连累那些好人家的女子,定亲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但你马上十七了,身边儿也不能没个服侍的人,还是不成样子。我这次来,专门从府里挑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这一个是点翠,外头那个叫怜金,都是一等一出挑的模样,便让她们先服侍着你吧。”
她说的服侍,自然不是做丫鬟下人的服侍,而是........
荀弈皱了眉头:“我心悦子玉,断不会亲近旁人。而且这些年来,府里头的下人照顾我都十分精细;她们既然是母亲带来的丫鬟,又这么伶俐,想必母亲是用惯了的,还是叫她们帮着儿子照顾您吧。”
他态度恳切,平王妃却并没有松口:“下人还是不比枕边人贴心;他傅子玉年岁尚小,又还在念书,想必也不能尽心服侍你;再者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有两个服侍的丫头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是看不惯,等他将来入府了,只管把她们打发了便是。”
荀弈咬着牙压下怒火,站起身看着平王妃:“我心悦他,并不是想让他一辈子在府中做我豢养的鸟雀,而是想与他并肩携手,为苍生谋福祉,为天下定太平。”
“我说此生只要他,便不会要其他任何人,不论身份高低,地位如何,我都不会要。”
平王妃静了片刻,忽然道:“你这一副情圣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荀景。”
荀弈浑身一震,错愕地看着平王妃,平王妃却没再看着他,起身向外走去:“这两个丫头我不会带回去,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等过了除夕合宫家宴,我就回西北去,往后你想做什么,都跟我再无关系,也不必知会我了。”
点翠小跑着去为平王妃掀了帘子,外头一阵问候声响起,有灯火远去,是平王妃离开了。
荀弈仍旧站在原地,目光瞧着桌上那一册随意放着的书,忽然道:“如果是他,绝不会这样将书随意放着。”
他的心上人喜欢看书,见到他辛苦寻来的古籍,一向是细细看完,再珍惜地收着。
正厅里燃着上好的炭火,暖融融的室内淡香清甜,荀弈却忽然想转身离开,重新回到傅宁那算不上很大,却叫人心安的小院里。
背后传来“噗通”一声,是点翠跪下了:“世子殿下,您有喜欢的人,自然知道与并无情意的人在一起,是何等煎熬的事情;奴婢虽然身份卑微,但在家乡也有两情相悦的人,奴婢不求世子能放奴婢还乡,但奴婢实在担不起服侍世子的重任,还请世子让奴婢做些粗使的活计吧!”
她说完,便向着荀弈重重磕了几个头,铺了毯子的地面并不硌人,她却将额头磕出了血丝。
“你的家乡在哪里?”
荀弈的声音响起,点翠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奴婢的家乡在月州。”
“月州?”荀弈道,“月州距离西北,似乎并不相近。”
“回禀世子,奴婢十岁时生母去世,继母看奴婢不顺眼,便瞒着父亲将奴婢卖给了拐子,说要拐的远远的;拐子便将奴婢带到了西北,奴婢幸得王妃看中,才能活到现在。”
“你跟了王妃多久?”
点翠毕恭毕敬:“回世子,奴婢跟了王妃八年。”
“八年。”荀弈忽然笑了一声,“跟了八年的丫鬟送给我,她可真是舍得。”
点翠拿不准他话中的意思,便没敢抬头。
“你今日先去原来的住处歇着,等过了年我母亲回了西北,你便跟着南去的商队,回月州,见你的心上人去吧。”
点翠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了荀弈的意思,眼泪登时就流了出来:“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荀弈没再继续呆在正厅,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跟着他的小厮极有眼色,不显山露水地将方才怜金做的事情隐晦地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殿下,今日要不要多安排几个人在您院里上夜?”免得有人夜闯世子的门。
荀弈道:“这倒不用。”那个丫鬟即便胆子再大,恐怕也不敢在平王妃的眼皮子底下生事——毕竟平王妃的规矩,还是挺大的。
他走了几步,又对小厮道:“你待会去告诉管家,等王妃走了,就看看有没有南下的商队,给那个点翠一些银子,然后让她跟着去江南的商队回她家去;然后再找几个机灵的丫头,和那个什么金多聊聊,务必给她也聊出一个意中人。”
小厮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喜笑颜开道:“遵命,小的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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