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眼皮, 莹润透亮的眸子蕴含着一种介于平静与复杂之间的微妙平衡,他开口, 叫了一声沈濯的名字, 让后者有些意外。
“怎么了?”
越知没吭声, 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以自己的一套标准, 做出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决定。
沈濯刚想碰碰他的头发,一道冷厉的呵斥声从后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明寒站在门口, 愠怒地看着两人,活像将妻子和小三捉奸在床的丈夫。
可越知不是他的妻子, 沈濯也谈不上什么第三者。
所以他的这份疾言厉色里少了几分底气, 像没有地基作为支撑的空中楼阁,只能撑着表面的虚假稳固。
越知起身, 将手机搭在木制的桌子边缘,连接着数据线缓缓往内推进。
他看向顾逢,目光在触及到那条纯黑色的皮质项圈时才有了一点波澜。
“我跟他……”越知的眼睛看着顾逢, 却是在回答明寒的话,“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说完,越知轻轻抵住顾逢的肩膀,用很轻柔却并不给人留拒绝余地的态度将他推开,一步步与他擦肩而过,走向明寒。
这是第三次,越知在他们两人之间选择了自己。
刹那间的欢心战胜了愤怒,越知的选择赋予了明寒空中楼阁平安落地的足够信心,他甚至觉得之前越知那样介绍自己的话都不那么难受了。
“走吧。”
“什、什么?”明寒愣了一下。
越知淡淡一个眼神,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负面情绪:“不是想跟我谈谈么。”
一句话又将明寒打回了现实。
是啊,即使刚刚越知说了这样一句话,又能代表什么呢?他还是什么都没解释,也解释不了其他的那几个男人都是怎么回事。
明寒甚至有点不想跟他过去了。
路过牧野的时候,他一把攥住了越知,“不准单独待在一起。”
“就在阳台上,你可以看见。”越知拂开了他的手。
阳台的风不大,但是温度很低,比室内要凉很多,越知早前就摘了围巾,宽松的卫衣领口袖口都缠上了凉意。
明寒大概更冷,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衫,风一吹贴在身上,让人看着都替他冷。
阳台的全透明玻璃门将两人的身影隔住,屋内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越知没有催促,明寒也没有犹豫太久。
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事实再明显不过,当事人也从未表现出蒙受冤屈的样子。
漆黑不见底的天空很近又很远,今晚没有星星,月亮埋在乌云层层之中,只能看见一点晕染开的辉光。
“你跟牧野……认识多久了?”
“这学期,他是我学弟,有个小组作业是我跟他合作完成的。”
越知的回答让人揪不出错来,很完整,也很详尽。
明寒心口泛起苦涩,从这些文字里,他可以拼凑出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过程。
他以为越知的生活全是自己,其实不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生活里早有了别人。
在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实里,他们之间从陌路到相识,可能还有比相识更进一步的关系,这些自己统统都毫不知情。
明寒很想生气,但他发现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
如果这是现在正在发生的或者刚刚发生过去的,他都可以愤怒,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歇斯底里。
可是晚了,太晚了。
早在一年多以前,早在自己还对越知冷嘲热讽颐指气使的时候,就有别人已经出现了!
这让他还能用什么样的立场来指责越知呢?
“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庭前的法国梧桐树飘了两片叶子在阳台上,越知捡了其中他认为更漂亮一点的那个,两根手指捏着叶子秆转来转去,漫不经心的话直戳明寒心口:“做了的话你要怎么样?没做的话又要怎么样?”
明寒一拳捶在了刷着白漆的铁护栏上,“别说了!”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做了”这两个字从越知嘴里说出来,他只是听着,就感觉自己要发疯了。
“所以我算什么?”明寒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像电影台词里最落魄最卑微的小配角一样,追着对方问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真的太卑贱了。
明寒眼圈逼出猩红,从下颌到侧脸的线条紧紧绷起,忍耐与狂乱欲绝只差最后一线理智。
越知从来都觉得,濒临发疯却隐忍的男人最性感。
如果是明寒的粉丝看见他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会尖叫,会心痛,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原谅并宽慰的话。
但越知的颜控非常肤浅且自私,他觉得好看的话,会更想要停留住这一刻的美丽,甚至是添一把火,让他烧得更绝美。
越知摊平掌心,法桐叶表面有天然的弧度,风一吹,叶子慢吞吞挪动步子,在指尖摇摆不定,他专注地看着叶子,给明寒造成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你为什么只问牧野不问傅遗呢?”他一开口,纯真的画面就碎了,每一块碎片都带着锋利的尖,用最精准的轨迹往明寒心脏划出血淋淋的痕迹。
明寒如遭雷击,声音冻得发抖:“别说……“
手掌一翻,叶子便如折翼般直线坠落,越知残忍地放缓了语速:“你弹吉他的样子……像极了他。”
一刹那间,明寒就想起了他跟越知的初见。
A大校园附近的广场上,自己代替傅遗救场,去替他们社团弹吉他……
明寒浑身像是被灌入滚烫又冰冷的千钧铁铅一样,沉重与疼痛几乎让他丧失了意识,大脑一阵阵眩晕般的嗡鸣。
怎么可能……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明寒声音哑得干涩破碎的风管,半张脸隐在黑夜中,每一个字都在死死压抑住颤抖,活像从齿缝中硬逼出来的字句:
“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只是你跟他比较像而已,所以……你也不用太自作多情,既然……既然这样,我祝……祝福你们。”
越知静静听着,看他的眼神就像从前一样平和,“说完了?”
风声都好像停了。
明寒越过他,率先开了门,从客厅穿过,开门,离开,再没有回头。
他是明寒,是12岁登上金色殿堂独奏的钢琴天才,是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他可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追求一个人,却不能死缠烂打、摇尾乞怜,将自己完全卑微到尘埃里。
到这一步,他已经不能再继续了……
客厅里,傅遗早已经走了。
一见越知出来,牧野拽着他大步走到拐角,隔离住周围人的视线后“哐”一拳砸到了墙上。
“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越知都快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壁咚了,拳头落在他耳边的墙皮上,丝毫没有给越知带来威慑力。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越知说话时的语气总是轻轻软软的,以前牧野听了总觉得会抚平心中燥火,现在听着却恨不得撕烂了他的嘴。
牧野手臂青筋凸起,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像是下一秒就会猝然暴起,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事情来似的。
偏偏越知不怕死,还敢继续点火。
“他已经走了,你要走就赶紧的,”越知眨了下眼,速度不快,有种慵懒中自然而然的魅惑性,“门就在那边。”
牧野盯着他看了将近两分钟的时候,倏地扭头就走。
门被甩上,发出很大动静。
他走之后,陆胥才操控着轮椅,缓缓行至越知面前,沉声:“跟我过来。”
越知往后看了一眼,顾逢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热茶,米白色天鹅绒的靠背软枕衬得他整个人都很温柔,有种吸引越知不自觉想要往他身上贴的感觉。
可越知心底有一道更加强烈的声音在告诉他自己:
——这个人不是沈濯,他是顾逢。
感受到越知的视线,顾逢看了过来,越知随即收回目光,没有跟他对视。
陆胥在门口停了一下,越知从后面帮他开了门,但是陆胥并没有出去,双目平直地看着前方,语气有点责备。
“你怎么会搞成这样?我看明寒走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怎么,你没有哄哄他吗?还有傅遗,你不知道他们俩是好兄弟吗?你还让他们见面。”
诚然今晚的开端很好,但后续的情况已经完全脱离了陆胥的控制。
“我会再找机会,安排你和傅遗见面,你提前做好准备,别再让我失望了。”
今晚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陆胥助理已经跟司机来接他了,临走前,陆胥看了越知一眼,压低声音:“这个沈濯没什么利用价值,不需要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了。”
“表哥。”
越知叫住陆胥,有些好奇:“如果有人看中了陆西,许诺天价好处,你也会将陆西送出去吗?”
他站在门前的两层台阶之上,身后是屋内明亮的灯光,身前是庭院霜华皎皎如水,越知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将天地间所有具有欣赏价值的东西聚集到了一起。
他的美,谁都无法否认。
但是这对心中早有白月光的几个人来说并没有太大作用,傅遗、明寒、牧野、陆胥,他们都有着自己过去的艰难,留存下来的唯一一份柔软只许了一个人,所以心中那抹存在谁也无法企及。
再好看的皮囊,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一件完美无瑕的摆件。
所以越知的容貌成了陆胥手中最有价值的筹码,即使越知比陆西漂亮很多很多。
不对,不能这样说,因为人跟物品,是没有比较意义的。
“住口!”陆西是陆胥唯一的逆鳞,谁都不许碰的存在,“陆西也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你太让我觉得失望了!”
从来陆家起,这位表哥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气都跟陆西有关,而对越知发这么大的火,还是第一次。
汽车扬长而去,越知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准备好情绪,准备去见……顾逢。
顾逢已经不坐在沙发上了,他靠在玄关拐角处,也不知道偷听了多少。
从撞破真相到现在,时间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越知终于正式看向了他的眼睛。
顾逢就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看不出异样来。
他是沈濯的时候,越知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喜欢他眼中盛满自己的样子,漆黑的眸子里装了个人,爱意便会溢出来。
现在越知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再看他的时候就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越知只要看着他,就会想起那个戴着面具和变声器的顾逢。
也是,这样一想很多疑惑的地方都得到了答案,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见过顾逢他也绝不在自己面前说话,为什么沈濯的形象跟原文差距这么大。
一切都有端倪,只怪越知自己色|欲熏心,被他迷昏了头了!
“四个人。”顾逢给越知倒了杯温热的水,略微靠得有点近,“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越知接了过来,但是没喝,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这个距离,身高不太够用的越知需要仰着头看他,“答应过什么?我不记得了。”
顾逢抓住了他放杯子的手,捏了捏手心,露出了很沈濯风地笑,“又怎么惹着你了?你带了这么多人来,我都没有不高兴。”
“你怎么会惹着我呢。”
越知笑了下,突然扣着顾逢手腕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猛地将他推倒在台阶式花架上。
21/59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