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这位苏姑娘到底想要做什么。”郑盛凌轻叹道,“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离开长虹镇了。”
药王谷的人行踪向来隐秘,这次弄丢了她的线索,只怕日后要找她算账就很难了。
然而冼玉摇了摇头,“未必。”
苏染此行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买下药灵,所以出行声势浩大,唯恐人不知药王仙势在必得。但之后又躲着药王仙自己行动,不符合常理,大概率是有私事或是临时起意。若不是今日她出了手,可能会被冼玉察觉到,估计也不会着急离开。
冼玉赌她还留在长虹镇。
“我要下山一趟,查探一下情况。”
他道。
“啊?你要下山??”
郑盛凌没想到他对邱正明的事这么上心,“那你之后还回来吗?不如等我休息一晚……”
“你留下好好养伤。”
冼玉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过两日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带着他了。
郑盛凌的眸子里立刻露出了失望的情绪。
这还是从秘境出来之后,冼玉他们第一次单独行动,没有带上他。郑盛凌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伤势,所以没有抱怨,但心里失落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他咬咬牙,把自己的宗门信物摘了下来,递给冼玉,“这是我的门牌,你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万剑宗,只要亮出这个,就算是宗门禁地也没人敢拦你。”
冼玉拿着这块牌子的意义不仅是自由出入,这也意味着如果他出了什么乱子,郑盛凌就是那个罔听和纵容的同犯。
小凤凰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说明是十足的信任了。
“那我可要多谢你了。”冼玉轻声笑了笑,“没想到你的面子这么大,还能去禁地呢。”
他刚要接,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喊声。
“凌儿?”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犹疑。
郑盛凌抬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把冼玉挡在身后,但是郑毅已经快步走到了他们跟前。
冼玉回头,眸色淡淡地望着来人。
郑毅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忽然愣住。
他们两人面对面、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郑盛凌心跳都快停止了。
“爹,”他脸色都白了,“我……”
郑毅回过头,神色如常,“凌儿,这位是?”
“……?”
郑盛凌从擂鼓般的心跳中挣脱出来,犹疑地看了眼冼玉,发现他神色也很寻常,看不出一丁点相熟的痕迹。
他目光下移,终于在冼玉的腰间看到了熟悉的双鱼环水玉佩,神色慢慢复杂了许多。
原来是因为它。
这块双鱼玉佩原本是大师兄一年前去历练时赌宝赌回来的宝物。那日大师兄路上偶遇魔物,驱魔浪费了一些时间,因此错过了他的生辰,为了给他赔罪,陆昭州就把这东西送给了他。
这玉佩和易容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戴上容颜就会普通,难以分辨。但缺点也很明显,一是不太方便,一定要时时刻刻戴着,若是不小心掉落了,那伪装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点是只能对一个人起效,除了那个人之外,所有人看佩戴者都是原本的模样。
这东西太鸡肋,胜在新奇,又是大师兄所赠,所以郑盛凌就一直放在芥子戒里吃灰,偶尔拿出来当装饰物。他爹来的那一晚,他彻夜难眠,终于在某一刻灵光乍现,想起这个宝物。
他做了两手准备,在玉佩上写上了郑毅的名字。倘若冼玉不愿或者漏吃了易容丹,也可以用这个顶替。当日他无奈下请顾容景帮忙说情,没想到冼玉真的戴上了……
小凤凰的心理渐渐产生了微妙的不平衡。
大家都是同辈人,就算顾容景是你徒弟,你们关系亲近些,也不必这么双标啊!都是青年才俊,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而且看他们两人都没什么反应,难道冼玉真的和他爹素不相识……
他发呆的时间太久,郑毅久久得不到答案,抬手拍了拍儿子,“凌儿?”
郑盛凌肩膀一抖,这才回过神来,含糊道:“这位是我的、我朋友。”
他连忙把门牌塞到了冼玉手里。
“冼——”话到嘴边,郑盛凌一个激灵,生硬地改口,“仙君,你赶紧去忙吧。”
冼玉:“?”
两人认识这么久,只听过小凤凰叫他道君,更多的时候都是直呼其名,眼下突然这么斯文,听得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顾虑到他父亲在身旁,冼玉也就没说什么,略微颔首,告辞了。
郑毅看出儿子递给那人的是他在万剑宗的门牌,他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只是没想到会给一个外人,尤其是那人的着装分明不是万剑宗弟子的打扮,身边跟着的男人更是外貌迥异……
等到那人微微走远,他不禁皱眉道:“那是何人,你竟然会将自己的门牌给他用?”
“唔,”郑盛凌含糊道,“他是……”
一声叮咚脆响。
两人下意识地顺声望去,原来是冼玉腰间玉佩的绳扣松了,咕噜咕噜掉在了地上。好在玉佩未碎,顾容景蹲下身去捡,冼玉也微微弯腰,长发垂下遮挡住视线,他抬手轻轻将发丝顺到耳后,露出一张如梅如雪的侧颜。
他们二人已经走出一小段的距离,郑毅站在此处望过去,五官虽然有些模糊,但那双眉眼、那身气质,渐渐地和记忆中那抹青衫重合。
他不由得看怔了,下意识往前快走了几步,口中喃喃道,“师……”
最后一个字郑盛凌没有听清,但看郑毅这副模样他便知不好,心中警铃大作,奋力拉住郑毅,紧张地出了一头汗:“父亲,你怎么了?你没事——”
话音未落,郑毅已挣脱了他的手,踏步飞身向前,粗糙宽大的手掌落在那人肩上,发着抖地往后一扣——
顾容景握着玉佩的手不小心被带得松开,顺势落进了冼玉掌中。
转过身时,已恢复成刚才那张五官平淡无奇的面容。
郑毅站在原地,脸上惊愣、狂喜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看到他的容貌,顿时一头冷水当空而下,把他心中希望的火苗浇灭得一丝不剩。
身形很像,但五官却没有一点相似。
师尊也从不会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
……不是他。
顾容景眉心皱起,看向郑毅的目光已带了一丝不善。
他没有一丝察觉,颓然地落下手掌,连一句客套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了,明明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还是不死心,每每看到模样相像的人,他都忍不住去打探消息,推演那人的八字,抱着微末的一丝希望,心想今生已无缘分,但会不会他找到的是师尊的来生?可每一次都是失望的答案。
生死盘摆了数万遍,他花了数百年一遍遍地问天意,只留下了和妙心一样的答案。
冰霜极寒,脱于五行。
闻翡为了这八个字,在极北之地苦守了几百年。他一直固执地觉得,幽都离酆都那样近,若是有来生,定能被他查出踪迹。
但……若身死道消,又何来转世的踪迹?
也许,生死盘和妙心都没错,他从千丈高空坠落,掉入幽深冰冷的无人之境,从此不复存在。就连最后这一丝微末的可能,都是他们这些生者杜撰而来的罢了。
“爹!”
身后传来儿子的呼喊声。
郑盛凌气喘吁吁一瘸一拐地小跑了过来,连忙把郑毅拉住,等看到冼玉手心里握着那枚玉佩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爹,你怎么了?把我吓了一跳。”
郑毅脸色苍白,渐渐收起了所有思绪,强撑着笑容道歉,“对不住了这位道友,方才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故人,所以一时间有些失态……”
郑盛凌心一沉。
这句说出口,就是锤了他们之间确实有过某种关系。倘若今日冼玉没有掩盖住容貌,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好在冼玉并没有要追究。
等到他们离开后,郑盛凌余光里瞥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此时才终于落了下来。
“爹,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么?”
“哦……”郑毅这才想起正事,也顾不上伤感的情绪了,严肃道,“我来是要和你们说一声,幽都出了大事,我必须回去一趟。”
幽都?那不是北溟魔君的宫殿么?
难道是北溟魔君又出动静了?
郑毅很快给出了答案。
“他回来了。”
北溟魔君闻翡,时隔了几百年,终于从那片冰冷极寒之地折返,回到了这片故土。
药王谷外。
魔气瘴天,风云变色,整座山谷都被染成浓重的墨色,像是要一点点地坠进深渊中去,谷内百草枯萎,飞鸟灭绝。
紫衣随侍们手持法器,排列布阵地守在山谷入口处,严阵以待。他们看似冷凝的面容下,却都藏了一丝恐惧。
那是魔君。
是杀人不眨眼的魔。
瘴气围城,这样的手段在四百年前他用过一次,那时照金国的皇帝已经仓皇败逃,南下重新定都。沦为了旧城都的玄武城内还有着整整五十万普通百姓没来得及逃离,最后悉数死在了瘴气之中,尸骨堆积如山,恰逢金河暴涨决堤,河水倒灌进玄武城中,时疫爆发,传染到照金国各地,死了成千上百万的无辜百姓。
数千万的人命,只在魔君弹手一瞬间。
药王谷外,三十名身形巨大的牛首魔物共同抬起一顶恢弘硕大的黑轿,轿帘上坠着黑色的人头骷髅,空洞的双眼看得所有人为之一寒。
魔君沙哑的声音从帘幕之后缓缓传来。
“我只说最后一遍。”
他脸色冷沉,“……叫苏染滚出来见我。”
明明他们都未曾看到魔君的脸,但是阴寒的风却一阵阵地吹了过来,仿佛是他本人伸出了魔爪,捏住了所有人的脖颈。
“我们也说了不止一遍。”为首的随侍握着法器的手微微发抖,视死如归,“苏姑娘不在……”
话音未落,一道魔气轰然从轿中飞出,随着一声巨响,那随侍嘴里还含着半句话,身体顿时四分五裂,浓重得宛若烟雾的血花在空中飞溅。
肉沫混着鲜血,沾染在十几个随从的脸、发、身上,湿淋淋的,血腥气闻得人直想吐。
剩下的紫衣少年眼中含泪,又愤又悲。
可是他们已成了案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你躲一刻,我便杀一人。”
轿子里又传来一道阴寒的声音,“我倒要看看,是你躲得更久,还是我杀的更多……”
沉默片刻后,一抹轻叹从谷中响起。
“数百年前,你亲口立誓,说要断绝师兄弟情谊,与他们再无牵连,此生不复相见。”
随着随侍们惊声的一道道‘谷主’,一名紫衣青年推着木制轮椅慢慢‘走’了出来,如墨如画的眸子里渐渐映出那方黑轿的倒影。
“没想到你这一生倒过得这么短暂。”
药王仙嘲讽道,“徒儿确实不在此处,魔君哪怕是屠尽我谷中人,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第42章 【双更】阁下是否是五百……
有了郑盛凌的门牌,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等出了护山大阵,山脚处果然残存着妖族弟子的气息, 但和苏染的又有些相异。
“这些应该是那些随侍留下的。”冼玉伸出指尖, 沾染了些许后放到鼻下轻嗅, “应该离开有一些时候了, 气味不散,大约是他们专门留下给苏染看的记号。”
如果是专门引路,那未免有些多余,但加上随侍突然撤离, 那就说得通了。
“这大概是专门用来传讯的, 可惜我看不出究竟……”冼玉叹了一声,身旁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疑惑地回过头, 发现顾容景眉头紧皱、神游太空, 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冼玉在眼前招了招手,顾容景才慢慢回过神来,闷声了半天,终于道:“刚才那个人……很奇怪。”
“嗯?”
冼玉慢了一拍,“你是说小凤凰的父亲?”
“他总是看着你。”
“你太敏感了。”冼玉以为顾容景不懂这些,所以并没有在意, “他不是说我长得和故人有几分相像么?一时出神也很正常。”
顾容景眉心一拧, “这不一样……”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 刚才那中年男人看着冼玉的眼神,和那个苏染有几分相像,都含着那股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的喜悦。区别在于, 苏染像是美梦成真,而郑阁主的是大梦落空。
他冷不丁道:“苏姑娘对你,有些谄媚。”
冼玉微微一怔,“什么?”
顾容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对,就是谄媚。邱正明和他们起了争执、苏染瞬间变了脸,把他喝退之后又殷勤地引路,一路上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临走前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比武场出岔子之前,苏染还特意问过冼玉,说他更希望哪方赢。没过多久,邱正明就受了伤,郑盛凌莫名其妙地赢下了这场比赛……
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在讨好。
想让冼玉高兴,讨他欢心,和郑盛凌带他去成衣铺挑选衣物的心意一模一样……
顾容景望着师尊的眼神渐渐古怪。
“……你想多了,真的。”冼玉举起双手,真诚地解释,“我和那位姑娘真的素未谋面,从未有过交集。从前没有,现在更加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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