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这才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不过分,当然也不违背道德。”
柳无名:“……”
怎么感觉被坑了。
“放心,我的要求并不高。”冼玉道,“听说剑阁中藏着数千万把好剑,我挑一把带走,这不过分吧?”
顾容景一愣,冼玉向来是万物皆可为剑,用什么都一样,从来不拘泥形式。他开这个口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
“我不需要剑。”
他皱了皱眉,固执道,“现在这个就很好。”
“听话。”
冼玉眼神淡淡,扼住了他的话头。
向来名士配名剑,凡间还有句俚语,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冼玉已经是大乘期的修士,用不用剑没什么要紧的,但顾容景却不同。
向来资源都掌握在上层手中,只要这世上对异族的歧视未消,顾容景就算是再有钱,也买不来一把真正合心意的兵器。对于他来说,用一把好剑能带来的收益,大得多了。
之前是家里没条件……
但前两日他无意中看到,自己的剑刃边缘已经微卷,想来顾容景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不正好,刚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柳无名也没想到他提出的要求这么普通,顿时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答应你。”
“既然如此,那我可提前说好了。”
冼玉道,“打不过我可千万别哭鼻子。”
柳无名被他这话说得又无奈又好笑,“放心吧,比试归比试,这点道德我还是有的。”
说罢,他秉心静气,一剑出鞘。
看在他还是个金丹期的份上,柳无名这一式平平无奇,只是最基础的出招。冼玉知道他看轻自己,但也不着急,一剑对击,两人的鞋履在地上推出一道浅浅的尘土。
初来十招,柳无名功底不错,再加上有智有谋,出招不鲁莽,两人对的四平八稳,与其说是在比试,倒不如说是试探。
冼玉虽说底子优秀,但毕竟经脉已断,又躺尸了五百年,正儿八经要应付柳无名这种几百年来一直勤加苦练的修士还是略微有些吃力。
而另一边,柳无名心中已经起了惊涛骇浪。
他出招虽不凶险,但剑剑精巧,格外沉稳,极少露出破绽。但冼玉对招却一直游刃有余,速度极快、见招拆招,虽然看起来不花里胡哨,但只有内行人知道,他实战经验丰富,才能这样以弱胜强……
如果是这样,倒和他印象中的那位对上了。
锵地一声,柳无名一个出神,佩剑被击落在地,冼玉微微皱眉,抬眼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说是要比试的是柳无名,但现在魂不守舍地又是他,怎么,耍人玩呢?
柳无名仔细观察着冼玉的五官,可是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既然如此,他索性开门见山。
“阁下是否是五百多年前的那位玉清道君?”
第43章 【双更】一道杀猪般的嚎……
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听得冼玉一愣,收起了剑,下意识地反问:“你知道我?”
这句话, 间接就是承认了。
柳无名简直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撼。
刚才那句, 他与其说是询问, 不如说是试探。记忆中那位道君的塑像五官已经渐渐模糊, 而且也是私人工匠所造,可能那尊神像放到他眼前,柳无名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刚才说完那句, 他心中还隐隐有些后悔, 觉得自己真是癔症了,怎么能把胡思乱想当真, 还问出了口?
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切会成真。
柳无名已经活了五百年了, 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修士, 竟然还是他小时候的故事……
从筑基开始,修士的身体不管成长和衰老,都会格外缓慢。往往到金丹元婴的时候,能够几十年都保持最初结丹时的模样。但延缓衰老并不代表着长生不灭。如果一个修士一辈子只修到了元婴,那他的寿命大约在两百年左右,如果修到了出窍期, 那大约在四百年, 而上了合体之后,最短寿的也能活六百多年。
像他们仅仅活了四百年, 就已经衰至中年,而冼玉虽然已经是五百年前的旧人了,可容貌一丝未改, 那他的境界得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怪不得邱正明、陆昭州等人不是他的对手,别说这几个才活了不到五十年的小辈了,就算是他和掌门师兄,在冼玉面前估计也不堪一击。
完全不敢想象,这样的一位大能竟然能藉藉无名了五百年……
柳无名忍不住问:“足下……年几何?”
这要换个人问是有些冒犯的,冼玉不禁沉默了片刻。柳无名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说,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正要道歉,冼玉终于道,“今年大约,五百五十岁了吧,我也记不太清楚。”
原来是有些忘了。
“……”
顾容景的表情微微空白。
他连冼玉的零头都没有,差得属实有些多。
柳无名也有些困惑,他俗世的父母家只是很普通的人家,冼玉比他年长了快两个甲子,能被他父母做神像贡起来的,应该不是泛泛之辈,就算他那时年幼,也不该毫无印象。
“我还以为世事衰迭更替,如今的世人已经不知道我的姓名了。”
冼玉叹了一声,“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五百年转瞬即逝,斗转星移,虽然能够理解,但有时候还是有些许落寞。
柳无名听到他这么说,不禁微微尴尬。
说起来,他其实也只知道冼玉的神像从前被他们家供奉过,其他的事情并不清楚。
他只好含糊道:“或许是时间太久了……”
“听闻柳长老如今年岁也近五百,也只比师尊几十岁。”顾容景冷不丁道,“师尊当年屠十万魔修,一朝得道步入大乘,千万年来只此一人。若区区五百年就能随意忘记,那万剑宗开门立派到如今,除了茫茫弟子之外,还能剩下什么?”
当年拯救六界的仙人受重伤昏迷不醒,再回来时世事变迁,最后只换来一句‘或许是时间太久了’,那世人也未免太凉薄了些。
冼玉微皱眉,“容景——”
他没来得及呵斥,柳无名脸上渐渐露出了又诧异又茫然的神情。
“我从未听过这些。”
柳无名僵硬地举起三指,倒抽了一口气,冷凝道,“我以性命发誓,修真界这五六百年来,从没有听过屠十万魔修、大乘修为的前辈。”
别说人言,就算是史书也从未有过记载。
话音落下,三人都寂静了。
玉清道君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阵烟,烧尽后在空中找不到一丝踪迹。等到有一日,知情人都死去了,这些将彻底湮灭于人海,再也不会知道曾经被掩藏住的那些真相。
柳无名终于想起了,他第一次知道玉清道君这四个字是在清明的前一日,看到长辈烧完纸钱后,他还好奇问起这是哪位先人。
长辈沉默了片刻,只摸了摸他的头。
现在想来,家中长辈一向礼教甚严,若不是祭拜的牌位不可言说,又怎么会故意错过清明。
数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无名不禁打了个冷战,喃喃道:“能够堵住世人的悠悠之口,百年来未曾有一人敢泄露秘密,这背后到底是谁操控这一切?”
冼玉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将一个人的存在彻底抹去……”
顾容景皱眉,“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这么一说,柳无名忽地想起什么,只是有些不确定,“若是要问意义,那这世上只有一人有理由、说不定也有能力这么做。”
冼玉抬眉。
柳无名道:“……北溟魔君。”
那场妖魔大战仿佛是六界的一道伤疤,他们只知道当年人修伤亡太过惨重,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修真界忙着休养生息,于是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这桩旧事。
当年北溟魔君正是在妖魔大战不久后横空出世的,他手段凶残暴戾,嗜杀成性。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去和来历,只知道他在等一个人。
如果刚才顾容景所言不错,冼玉确实曾与魔修结下不死不休的恩怨,那让一位功成名就的大能从此消散于天地之中,世间不再有人记得他的名讳……这何尝不是一种报复呢?
“北溟魔君……”这已经是冼玉第三次听到这个词了,他喃喃地念了一遍,“他在等谁?”
“道君也知道这个八卦传闻?”
冼玉默而不答,半晌后,他抬眸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柳无名怔了怔,没有先开口。
冼玉道:“我经脉受伤,如今修为只恢复到金丹水平,再往上很难。”
柳无名道:“您是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冼玉摇了摇头,“我有道封印,需要一定的修为才能打开。”
等从剑阁离开之后,他必须回去一趟。
冼玉有种直觉,只要他能回到如意门,哪怕只是见到那道封印,说不定就能解开谜题……
柳无名作为长老,管理着一道山峰的弟子,自然不能随意离开。他没有马上答应,好在冼玉也不是立刻需要他的答复。
柳无名看着冼玉那双眉眼,似是已经预料到他不会答应的结果,不禁有些许愧疚。
他虽然没有见到那道封印,但是想必他合体期的修为,要破解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法船来回引渡,路上也不费什么功夫。
柳无名真正顾虑的事情是,过往一切宛若云烟,就连史书也无从查证。顾容景张口就说冼玉修为已至大乘,又屠戮了十万魔修……
他心里是有几分存疑的。
那魔君也不过是个分神期,在魔界中又不得人心和美名,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何况,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还说不定。
但柳无名也没有一口拒绝。
不一会儿,姜温韵就带着一瘸一拐的郑盛凌过来了:洗髓池已经打开,一切都准备就绪。
洗髓池位于扶华山的后山禁地之中,地势偏远幽深,气温严寒,不是修士很难忍受这样的低温。好在冼玉从前在冰棺里躺了五百年,对这些已经驾轻熟路了,没有半点不适应。
洗髓池外观上和其他的温泉汤池并没有什么不同,池水上空常年凝结着寒雾,池边石山林立,反而起了不错的遮挡效果。
姜温韵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的洞府里还有一根五百年的灵芝,虽然比不上千年的,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了。她让郑盛凌先带两人过去,准备折返回去搜刮搜刮,正好被柳无名拦住了。
“师妹,你见多识广,我想和你打听一件事。”柳无名犹豫了片刻,隐去了冼玉的姓名和道号,“你可知听说过数百年前有位曾屠戮十万魔军、一己之力终结人魔大战的大乘期大能?”
若换个人,听到大乘期三个字,就已经下了论断。
迈过大乘期便是渡劫,大乘期是修士们一生求道中最远也是最难迈过的门槛。虽然平日里修士们各个口中称求仙,但谁都明白,连大乘期都未成达到,是没有资格谈论‘求仙’的。就连那条蛟龙,也不过区区分神而已。
修真界没落久已,所谓飞升只是妄想罢了。
柳无名原本以为这会是他听到的回答。
然而姜温韵眉头一皱,“你从哪儿听说的?”
这句话一出,柳无名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师妹从来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倘若她不知道,那就会直白地敲柳无名的头,轻笑着骂他从哪儿听来的胡言乱语,竟然也相信。
但这句反问一出口,就说明有事。
柳无名吞了吞嗓子,此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胡扯道:“我无意中想起的,旧时曾经听长辈们提起这件事,原本还以为是我记岔了……”
姜温韵闻言微微皱眉,原本不欲和他多说,但柳无名拦着不让她走,非要问个究竟。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兄妹,情谊深厚,姜温韵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模样……
她只好警告道:“你不许告诉别人。”
柳无名连连点头。
“你说的那位大能确实存在。”姜温韵顺手降下一道隔音阵法,但仍旧不安心,眉宇中露着几分担忧和畏惧,“当年的人魔大战,并不是传闻说的那样……魔军消耗殆尽,不得不退兵。这完全就是胡扯,要知道当时魔修昌盛,数量倍杀人修,倘若不是那位大能,只怕修真界早沦陷了。”
“与其说是人魔大战,其实当时修真界已经人心涣散。倒不如说是那位仙君一人之力,将魔修堵死在五道关口,杀了足足数十日……”
柳无名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道:“这样大的功绩,怎么如今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到了?”
一提到这个,姜温韵神色忽然变得几分苍白,半晌后才道:“你不要再问了,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师妹……”
“前人不提起总归是有道理的。”
柳无名看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想来是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师妹,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师妹比他小几岁,柳无名尚且没有印象,那她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密辛的。
“师兄,不要再问了,我是为你好。”
姜温韵摇了摇头,步调匆匆地离开了。
只留下柳无名一人,紧皱着眉站在原地。
姜温韵的洞府在扶华山的山顶之处,这里气温比寻常低了几度。和柳无名分别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宁地,还险些把那株百年灵芝扔到药炉里去,还好最后她眼疾手快,赶紧捞了回来。
洞府中静悄悄的,她穿着一身蓝色罗裙,裙摆处不小心沾染了些许污泥和沉寂,一向爱美的人竟然完全没有顾及到,就这样颓然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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