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被他拱的差点没站稳,口中道:“多大人了还撒娇?还不快下去。”手却是没放,单手抱着他去点了一盏灯,由着他快活够了,才道:“你去把那个笼子上的黑布掀开。”
元景神色一喜,瞬间就明白了:“还有东西给我?”从他身上跳了下去,籍着帐中灯珠交映的明光,掀开了那块黑布。里头的东西见了光,“嗷呜”的叫了一声。元景一看就愣住了——那竟是一只两尺余长的幼虎,伸爪摆尾,煞是可爱。他看了看虎,又看了看楚驭,声音微颤:“这个是给我的么?”
楚驭坐在床边,又开始逗他:“嗯,你小孩子玩玩小老虎就行了。”这一次元景没有任何不满,他蹬蹬地冲过来,用力抱了楚驭一下,楚驭还没说去搂,又蹬蹬地冲回去,从笼子中取出那只幼虎,就在柔软的绒毯上席地而坐,跟老虎玩了起来。楚驭知道他一时半会是顾不上自己了,摇摇头,双手枕在脑后,独自躺到床上,身边给他留下偌大一片空处来:“玩一会儿就过来睡。”
那边玩的兴起,压根没听见,应付般“哦”了一声。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楚驭小酣醒来,元景居然还在饶有兴致地陪小老虎玩。他在玩乐之事上忘寝废食的功力楚驭是见识过的,心知由着他的性子,怕是能玩到明天早上。当下沉声道:“过来睡觉。”
元景嘴上答应着,屁股却挪都不挪一下,楚驭无奈,只得起身亲自去抓他。近前时,却见他十指上多了几个兽齿印,血痕已干,看不出伤口深浅。顿时心中一怒,蹲到他身边去查看:“怎么弄的?”
元景毫不在意,晃了下手:“它吃肉的时候不小心咬到的。”抬头看到楚驭的脸色,有点提防的将幼虎抱在怀里:“不疼。”
他身边摆着个还带血水的盘子,想必先前刚喂老虎吃完。楚驭皱了皱眉,他抓来这只幼虎时见它身量尚小,只当还是个吃奶的虎崽子,如今一看却是自己走了眼。他压着怒火道:“把它放回去。”
元景低头看了看,恋恋不舍地又揉了它几下,这次很听话地放入木笼中。幼虎亲人,骤然离开他的怀抱,在笼中急的团团乱转,口中嗷呜个不停。元景一听这声音又心疼了,隔着笼子把手指伸进去摸它,还可怜巴巴地去看楚驭,意思不言而喻。楚驭把他的手拉回来,不耐烦道:“横竖长大都要杀的,你随便玩玩也就是了,怎么还放不下了。”
元景与它玩了一晚,正是兴致正佳的时候,听得那一个“杀”字,整个人又急又恼,连笼子一起抱在怀里:“杀什么?这是我的老虎,谁敢杀它?”
楚驭道:“它已经会吃肉了,身上野性难驯,长大之后谁敢留它在你身边,宫中又不豢养这等猛兽,不杀又待如何?”
元景怒道:“我说不杀就不杀,长大了也是我的小老虎!”
楚驭见他受伤本就不高兴,又见他为了别的东西与自己置气,冷笑一声:“你跟这种猛兽走这么近,皇上岂能答允?到时候他要杀,你又能怎么样?”提了他手中的笼子,丢到一边,拉着他过去擦药。
今日的好气氛因此事烟消云散,上床时元景都背对着他,楚驭知道他在跟自己闹小脾气,看了他许久,欲将他抱过来的手已经一抬,又放了下来。只将床上唯一的被子丢到他身上,自己抱臂而睡,不去管了。这一夜却是怎么都睡不踏实,梦里都是元景抱着笼子,垂眸欲泣的表情。此时帐外秋雨已经停歇,寒风吹的耳边呼啸作响,楚驭吃不住冷,在睡梦中翻身去搂身边的小孩子,不想却摸了个空。忙起身查看,帐内帐外一片空荡,哪里还有元景的影子?再细细寻找,这才发现,连被自己丢在一旁的虎笼也一并消失了。
楚驭暗骂了一声,隐约猜到了他的去向,拾起床边披风便出了门。
夜中无星无月,唯见巡逻的御林卫手中灯笼的光芒。他悄然避开旁人,往出围场的路而去。既出营地,步伐便由疾步变做狂奔。越往前,周遭越是漆黑的不见五指,想着这样的环境里,不知藏了多少野兽,心中的担忧便在无边的寂静中不断被放大。直到他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走来,这才松了口气,反手解开披风系绳,负手立在原地。
元景低头而行,冷不丁撞到一个人身上,当下还以为是什么鬼怪魍魉,吓得大叫了一声。楚驭扶着他的肩膀,免得他跌倒,心里恼的要命,语气却也不敢太凶:“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元景听见是他,拍了拍胸口,偏过头道:“我把它放到前面的山上了。”
楚驭晚上睡觉时已经有点后悔,小东西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细腻,自己随便一吓,他没准要难过许久。只是没想到他竟在意到这种地步,一时间,心里浮起些许愧疚之感。他将披风系到元景身上,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你不是很喜欢么?放走了不心疼?”
元景低低道:“心疼,但它回去了,就没人会杀它了。”楚驭张了张口,喉头一阵涩然,不知该说什么。不想元景却仰头安慰起他来了:“大哥,我想过了,你说得对,等它长大了,就算父皇不杀它,也不会叫我去跟它玩了,与其让它孤零零地呆在宫里,不如回到山上更好。”
楚驭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低沉道:“一只畜生而已,其实配不上殿下为它花这么多心思。”
元景摇摇头:“它是我的,我就该对它好一点。”他对楚驭伸出手,让他拉着自己:“回去吧。”
楚驭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中,心里对他这个幼稚的想法十分嗤之以鼻:你把它放回去,怎能叫对它好?它挨饿受冻,亦或受伤生病,你都不能去照顾,既然喜欢,就该把它留在身边好好看着才对。
他搂着元景走了片刻,见小东西一直低着头,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出他梦里难过的面容,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子也是你的,你怎么不对我好点?大半夜乱跑,弄丢了怎么办?”元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仰头“啊”了一声,旋即被他抱进怀里,只听头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后背也被人轻拍着:“好了,不难过了。”
元景强装出来的平静被这一声打破了,他只觉得鼻子发酸,眼中一阵潮热,他用力把脸埋进楚驭怀中:“大哥。”
楚驭抚摸着他的头发,音调微抬:“不过是只畜生罢了,哪配你为它难过?以后杀了或是长大了都不要紧,只要你高兴,大哥可以给你找上十只百只回来。”
元景摇摇头,在他身上蹭掉了自己的眼泪,心道:“那些都不是我的小老虎了。”
楚驭抱着他站了许久,直到搂着的身体已不再颤抖,柔声又道:“走这么远累不累?大哥背你回去?”不等他回答,已半蹲下来:“上来。”元景乖乖地趴到他背上,将脸贴到他温暖的后颈。楚驭这一晚的诸般烦闷到此刻才算烟消云散,托了一下,让他趴的更舒服些:“风大,把手放到我衣领里,困了就睡。”
他们在寒风微雨中走了许久,眼看围场渐近,星灯点点,元景如梦初醒般问了一句:“它会好好的么?”
楚驭漠然地想:好与不好你也看不见了,又有什么意义?随口道:“会的。”
第25章 授礼
元景一晚上累得不轻, 两人到了寝帐,楚驭命人拿来热水给他擦脸。这边才弄好, 一转头,元景已蜷身睡熟了。楚驭拿着热巾坐到他身边, 许是淋了雨的缘故, 他手上先前被咬伤的地方又见红肿。楚驭看了片刻, 轻轻给他擦了几下, 才将他的双手放回被中,然后独自出了帐门。
门外风声呜呜,足下碎石翻飞。沉沉夜色之中,隐约可见两个追逐的身影, 楚驭单手负于身后,如信步闲庭。眼见追至一僻静之所, 忽而发力而上,劲道凌厉无匹。前面那人一个错步,勉强闪过, 提刀回身便是一招少林的“破戒刀法”,此法名为破戒, 自然狠准威猛,一招出手,尽是攻势, 是大开杀戒之法。
楚驭懒得拔剑,只以鞘格挡,对面那人刀尖正落于剑鞘之中。楚驭赶苍蝇似的一挥, 只靠臂力便将其撞开,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已近的身前,甫一交手,那边即被一股刚猛的力度震飞出去,手中银刀也不知飞到哪里。这一下摔得气血翻涌,几乎站之不住,勉强起身,又觉得膝上一麻,乃是被一记飞石击中,劲力之大,几乎击碎了膝骨,无奈,只得半跪在地。
楚驭这才走到他面前。他见对方年纪尚小,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功夫倒是不赖,必定得了名家指点,思及此,冷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忍气道:“属下是御林军陪戎校尉曹如意。”
楚驭厉声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今夜你跟了我们一路,又在帐外鬼鬼祟祟,到底是何居心?”语罢,身形一晃,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曹如意本就受了伤,喉间登时血沫翻涌,眼前金星直冒,双手也胡乱抓挠起来,想要掰开扣在喉头铁钳似的手。楚驭又加深了一分力道,霎时间似能听见骨裂之声,那人说不出话,极艰难的点了下头,楚驭冷哼一声,将他重重地摔到地上。曹如意被摔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震,他连连喘息咳嗽,楚驭等的不耐烦,一脚踏在他肩头:“说,谁派你盯着太子的?”
曹如意沙哑道:“没有人派我,是我见太子孤身出门,不放心他一人,故而跟过去。”
楚驭冷笑一声,加重了脚下力度,森然道:“你既见到太子出去,就该拦他,便是要跟,也该光明正大去护卫,若无人指使,岂会行这等偷摸之事?”
曹如意被他踩的满嘴血腥气,他将吃痛声忍在喉头:“无人……指示我,我是见太子悄悄出去……想着他大概不愿让人跟随,我……”捂嘴咳嗽了两声,几滴殷血从指间落下。
楚驭见他痛苦至此,仍一手紧紧捂住腰间,似在保护什么,冷声道:“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曹如意浑身一震,手捂得更严实,紧张道:“这个不能给你……”
但见寒光一闪,长剑出鞘,雪白的剑尖直指他腕上,已戳出个血洞。曹如意浑身颤抖,过了一会儿,鼻子瓮动,像是哭了出来。艰难地在腰间扯了几下,将那物紧紧攥在手心里,举到楚驭面前。楚驭反手以剑身敲到他脉门上,他疼的低吟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摊开了手。
那是一个佩玉,当中一枚小小的如意扣,质地润泽如脂,上刻“太平康乐”几个小字,雕功非凡,与元景颈上挂着的那枚长命锁如出一人之手。曹如意刚才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这枚如意扣仍干干净净,唯有垂下来的五色丝绦上沾染了些许污泥。
楚驭看了一会儿,提到他面前:“这是太子的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曹如意伸手一夺,抓了个空,他艰难道:“这是太子送给我的!”见楚驭神色漠然,显然是不怎么信,只好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三年前,我父亲为太子请脉,因查验饮食不当,致使太子中毒。皇上本要将我们全家抄斩,是太子求情,才让我们捡了一条命……赦免的旨意是他送到,这个佩玉也是他送我的,那时我就下了决心,这一生都要为太子效力……”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起来,勉力从他脚下仰起头,嘶声道:“你还给我!”
楚驭将他从地上揪起,冷道:“你以为这些鬼话我会相信?”见曹如意紧咬牙关,脸上不见动容,遂从腰间取了一枚丸药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东西无药可解,吃下去后每三月就需服一次解药,方可克制,否则毒发时万虫钻心,生不如死,你不是要为太子尽忠么?吃给我看!”
话还没说完,曹如意已毫不犹豫地抢过丸药,塞入口中,喉头一滚,转眼就下了肚,楚驭见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坚毅,心下一怔,将他松了开来,看了一眼佩玉,也丢了过去。曹如意有伤在身,反应慢了许多,一下子没接稳,慌忙跪在地上去拾。楚驭见他握了玉在掌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冷道:“太子去围场外的山上,也是你指的路?”
曹如意也不敢抬头,恭谦道:“是,我见他抱着一只幼虎,估计他是要拿去放了的,就赶在他前面走出一条路,太子聪颖,自己顺着脚印走的。”
楚驭盯着他:“我早就觉得奇怪,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独自摸到这么远的地方,你既然对他忠心,就该拦着他。”
曹如意摇摇头:“那是太子想做的事,太子想做什么,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帮他。”
楚驭收剑回鞘,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太子记得你么?”
曹如意耷拉着眼睛,似有些垂头丧气:“属下不知,属下位卑权微,只能偷偷近太子身边。”
楚驭估摸着小东西八成是不记得的,不然这么个有求必应的好玩意儿,早被他调到身边了。他淡淡道:“你走吧,刚才那颗毒-药是假的,以后我自会照顾他,你不必围着他打转了。”转身欲走,岂料这一晚上都低眉顺目的少年在身后幽幽道:“属下办不到。”
楚驭回过头,气息陡然森严:“你说什么?”
曹如意咳嗽了几声,身体还在寒风中发颤,话也轻飘飘的:“我的命是太子给的,我只听他一人之命。况且……”他咽了咽口中的血沫子,壮胆道:“今日太子偷偷出去,大人没有发现。”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这话有些不敬了,话一说完,自己就抱着头倒退了一大步。
那边却是久无动作,曹如意在双臂缝隙间偷偷看了楚驭一眼,一柄长刀如飞星般掷了过来,落在脚下,正是他用的那把。曹如意看看刀,又看看他,明白自己这是得了许可,他满心惊喜地才要跪谢,却听楚驭语调平平地开了口:“不要让太子看见你。”
楚驭回到随帐,才换下那身沾了泥浆和血气的衣服,就听外头有动静,出去一看,是刘林前来传话,说燕帝夜里突发高热,围场御帐条件简陋,这便要拔营回宫,现下来请太子同行。元景才睡了一个多时辰,被人唤醒后整个人都是懵的,一直坐在床上揉眼睛。今日之事是耽误不得的,小柳跪在床下,求助般看向楚驭,不想楚驭今日却是格外的有耐心,坐在他身边哄道:“先起来更衣,车里再抱你睡好不好?”
刘林听里面温声细语的,估摸着还要费些时辰,情急之下,催促了几声,元景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里还睡得着?急急忙忙跳下床,袜子也顾不得穿,便要往外跑:“父皇怎么样了?”刘林擦了把汗:“医官们已经在伺药了,太子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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