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清没有拒绝:“好啊。”
等红绿灯的时候,久时构一直在想刚才李教授的话,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王也清以为他很拘束,便想着缓和下气氛:“久先生,听我爸说,你想约我吃饭?”
久时构笑了一下,“没事,也清小姐不想赴约也没关系。”
反正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吃饭,而且现在找到了李教授……
“好。”王也清忽然说。
久时构:“啊什么?”
这时路口变绿灯了,久时构启动车子,城市夜晚的霓虹交替落在他眼底,王也清转过身子,注视着他的侧脸说:“我说‘好’,我接受了你的邀请,明天?”
久时构:“……”
这……
一路上,久时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他只好没话找话道:“可以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想要加入考古队吗?”
王也清:“我不能?”
不是不能,只是久时构一直觉得考古和王也清的气质一点都不匹配,第一次见面是在王董生日会,那天她穿着黑色小短裙,一脸‘老娘举世无双’的表情。今天是在教学楼前,她穿着高腰皮短裤,头发扎了个高马尾,蹬着八公分高跟鞋下台阶,就像是走T台,根本想象不出来她下地考古的样子。
见久时构沉默,王也清猜到他在想什么,“不是程序员就一定要穿格子衫,也不是考古就一定要戴草帽拿铁锹,久先生,你是不是有点偏见了?”
久时构:“不好意思,是我狭隘。”
王也清见他认错速度这么快,也不好再挖苦什么。
久时构问:“所以你为什么想要从事考古这个行业呢?——只是好奇,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说得很谨慎,听在人耳朵里也觉得很舒服。
王也清想了想,道:“我想了解那个时代里的人。”
久时构:“愿闻其详。”
王也清说:“通过他们的坟墓了解他们的生平,比通过史书上后人添油加醋的文字了解要直观得多,也要真实得多,你没有这种感觉吗?一个人带到墓地里的,往往是他生前最看重的东西。”
久时构一边开车,一边适时地配合道:“哦?”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死对他来说还是有一些遥远。
王也清继续道:“有些人,史书上说他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结果挖开坟墓一看,金银玉器,车马陪葬。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想说的是,文字做不到永远客观,但生老病死可以,尸体可以,陪葬也可以。想了解一个人,看他死前最放不下什么就知道了。”
不知道因为什么,久时构心底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是关于那位陛下……
那位小殿下人生走到穷途末路之时,他会选择什么带进坟墓呢?
或者说,久时构想知道的是,他这一生最看重的是什么?
“那你呢,久先生,你为什么想成立这个基金会?”王也清问,“难道你也对这些埋在土里的玩意儿感兴趣?”
久时构望着道路前方,车灯汇聚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这个城市好大,灯火璀璨,是那个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盛世。
久时构在脑海里想了很多,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好像只是很想念一个人。
*
一个月后,王也清带了一个加密U盘来到久时构办公室,按在桌子上:“这是浮山、景山、密允山以及芳山的植被覆盖详细卫星图,全在这儿了,你自己找吧。”
久时构从书中抬头,“真的被你拿到了?”
王也清的爸爸是一家跨国旅游企业的老总,如今已经是行业巨头,地形、植被水泊覆盖这些相关的数据库甚至比当地环境部门还全,而且因为商用,所以在清晰度上用了智能算法优化,看起来会比普通卫星图要清楚。
之前久时构和王董谈过很多次,希望能借几张图来用,但任凭他费尽三寸不烂之舌,甚至答应高价有偿并签署保密协议,王董也始终不松口,久时构这才拜托王也清。
他本来没抱希望,没想到才过三天,王也清居然带着数据来找他了。
王也清撑在办公桌上,倾身靠近,笑问:“你猜我是怎么说服我爸交出数据的?”
一边的江凭咳了一声,示意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电灯泡,王也清扭身看他,“江凭,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久时构朝他摆了下手,让他去外面等会儿。
江凭走后,王也清轻轻往上一跳,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隔着满桌子的书对久时构说:“你知道我除了来给你送数据,还想找你干什么吗?”
久时构一笑:“你想让我请你吃饭。”
王也清下巴一挑,“没错,我要让你请我吃饭。”
久时构:“可我已经请你吃了很多顿。”
王也清:“每一次你都是有事找我帮忙,这一次,我要你以另一个名义请我吃饭。”
久时构轻叹了口气,说:“我不喜欢你,也清。”
王也清:“为什么?我太漂亮了,还是我学历太高,你怕配不上我?”
久时构无奈嗤笑着摇了摇头,“两者都有。”
“试试看呢?”
“你一定要我当渣男吗?”
王也清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可是我已经跟我爸说了我俩的关系,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把数据给你?你要是现在拒绝我,这数据……我可就——”
久时构注意力落在她手里的U盘上,“也清,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追你的人也那么多,你应该也看得出江凭对你其实有意思吧?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U盘在王也清指尖绕了几圈,她轻哼了一声:“你知道他们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久时构:“什么?”
王也清:“他们喜欢我,你却不喜欢我,这就是你比他们与众不同的地方。”
久时构盯着面前这个女人,她因出众的容貌和家世,从小受到比一般人更多的关注,然后理所应当地成长得非常自信,她大概并不真的喜欢自己,但她喜欢一个男人拜倒在她脚下带来的成就感。
“也清,你不过是喜欢征服一个男人而已。”
王也清突然拉过久时构的领带,将他扯近,视线很近地落在他脸上,“亲我。”
久时构皱眉:“何必呢?”
忽然,一双唇覆了上来,久时构太无奈了,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没想到王也清比他还固执,他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被王也清揪着领带拉得前倾。
女人唇瓣上水蜜桃的甜香萦绕在鼻尖,久时构一动不动,像一樽木偶任由她摆弄,就这样不知吻了多久,王也清终于放开了他,往后喘出一口气。
久时构坐回皮椅中,除了嘴上染的一点唇膏印之外,完全看不出一秒之前干过什么。
“你到底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女人?”王也清看着他。
久时构取了张湿巾,慢慢擦掉嘴上的唇膏,“我只是太忙了。”
王也清:“忙着找一棵树?”
久时构:“对。”
“算了,你根本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王也清将U盘扔给久时构,跳下办公桌,往门外走去,“不对,亲你比亲一块木头还没意思,浪费唇膏。”
久时构端量手上的U盘,对着王也清的背影说:“唇膏我会赔你的。”
王也清突然定下脚步,回身对他说:“久时构,你真是个坏东西。”
“唔?”
“一边撩人,一边跑路,又做神,又做鬼。”王也清勾唇一笑,“你这个样子,大概一辈子也找不到对象了。”
久时构:“……”
王也清朝他摆了下手,“算了,你的取向本来也不正常。”
??
“等一下。”久时构忽然叫住她。
什么叫他取向不正常?
“你为什么说我取向不正常?”久时构问。
王也清走回来,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伍朝秘史》,“你,恨一棵树,恨到要把它从地图里挖出来砍掉,首先,你的恨取向就不正常。然后,你每天除了研究历史就是研究历史,巴不得把一个死了两千年的古人从书里挖出来——不说这个古人是男的,就说你喜欢一堆白骨这件事,就更不正常了。”
久时构盯着她,肩头不知为何紧绷了起来,“你为什么说我喜欢一堆白骨?”
王也清说:“我每一次来找你,你无一例外是在研究伍哀帝,总共不过上千字,你来来回回看得都快背下来了吧?你听说过蒙娜丽莎的研究者吗?花几年、十几年时间研究一个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然后对着画笑、哭、惊讶,质疑她为什么要笑,列举几百种她笑里藏着的含义,恨自己生不逢时,恨自己不能了解得更深,到了疯魔的地步,最后发现自己早就已经爱上了画里的蒙娜丽莎——就是你现在这样!”
“我现在这样……?”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本来以为你爱的是历史文化,相处下来才发现,你爱的是那个历史人物,可是——”王也清吸了口气继续道,“可是伍哀帝已经死了两千年。你爱的,是他的传奇,这种东西只会随着你的想象变得越来越神秘,但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古人,在见到他的墓地之前,你甚至不能确定史书对他的描写几分真几分假。他不值得你这么费神。自古帝王再怎么施行仁政,也都是凌驾于百姓头上的。况且,他出身乱世,杀人无数,更不会懂得生命可贵。”
王也清在久时构侧脸亲了一下,同情的,不带任何旖旎,“你好可怜。他已经是一堆骨头了。”
第61章 好人见到文物了
他对那个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们认识了两个月,他们的身体进入过,可是只有一晚,而且是在药物作用下,第二天他们就分开了,各自回了各自的尘世,短暂的相遇,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心情。
回来已经四个多月了,久时构每天都在研究伍哀帝这个人,想起之前有一次,他闲得没事,于是翻树西给他带的史书,还故意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念给陛下听,终于惹得伍庭不耐烦了,他说: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何还要通过后世的文字来了解我?”
当时久时构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已经研究了四个月关于伍庭的文字记录。
从古至今有不少文人评说过伍哀帝的生平,褒贬不一,有些乍一看甚至还觉得理有据,什么枭雄、开疆拓土、乱世帝王,千奇百怪的说法应有尽有,唯独没有一个人的文字能让久时构产生共鸣。
在久时构看来,他们的评价很生疏。
仿佛那并不是在描述他的陛下,而只是在论述一个符号。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他好像有些懂了。
因为他见过那个人,他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他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
久时构找到了棠梨树。
——在王也清带来的卫星图里。
并不难找。
一棵生长了三千年的树,就算已经枯死,形骸也会比一般的树木要大,而且它开了一树的白花,在一片绿底的卫星图里还算显眼,久时构手指在那个位置重重扣了一下。
“你该死了。”久时构道。
几天后,久时构让江凭给自己订了张去云北的机票。
从云北省会到江川没有飞机,连高铁也没有,只有火车卧铺,此刻江凭正陪着久时构排排坐在下铺,这个小隔间的四张床位都被江凭包了,所以没有人来打扰。
但他们对面,却还有一个人。
王也清是和考古队一起来的,很巧的是,在机场取行李时,她发现久时构居然也在云北,而且他们上了同一趟火车,连车票上写的目的地都一样——江川。
“久时构,我已经告诉过你,那棵树——”火车恰好这时进了隧道,车厢里暗了下来,听到周围没有人过路的声音,她才压低音量道:“我不管你为什么会恨一棵树——但那棵树,你绝对没有办法砍的。”
久时构:“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去。”
王也清见他面色不改,知道他很坚定,但还是道:“这和你有多少钱没关系。建国之后,那棵棠梨树就已经被纳入重点保护文物名单,你就算要看它,也只能以游客的身份,你要是伤害它,不管你有多少钱,你就准备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吧。”
久时构风轻云淡‘哦’了一声:“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去。”
那天他一在地图上找到甘棠,立刻就联系当地分公司主管帮他去探探消息,没想到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甘棠已经成了保护文物,而它扎根的地方也因为当年红军驻扎过,如今被开发成了红色旅游景区。
一棵杀人无数的老树,居然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久时构没办法按照原计划买下它,再砍了它,但他还是要阻止甘棠继续往时空场地里投放选手。
人寰之处总免不了争端,这些争端来自于人,也该由人自己解决,轮不到一棵树来当判官。
到了江川火车站,考古队坐上了大巴,往茶园的方向去了。
江凭拖着两个登机箱追上久时构,“久先生,酒店不在这个方向……”
“我知道,”久时构打断他,“你先去酒店,我要去景区一趟。”
“久先生,我觉得也清小姐说的很对,”江凭拿不定久时构的心思,怕他真的冲上景区砍树,“那棵树现在是国家保护文物,您要真想找棠梨树撒气,换一棵吧——世界上还有无数棵棠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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