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黑,是勉强能看清路的程度,为防汤洒,叶珩一直不敢快走,一路上倒也还算平安,直到他进入后院,即将达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风声,伴着余光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惊得他赶紧躲到了廊柱后头。
就那么一刹那的功夫,滚烫的绿豆汤浇到了他的手上,他死咬了嘴唇才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然而忍了片刻后,他鬼鬼祟祟从廊柱后探出头,却发觉附近并没有人。
难道是只鸟?
叶珩叹了口气,从廊柱后走出,觉得自己才是只惊弓之鸟。
回到房中,叶珩把手上的汤水随便蹭在了一条毛巾上,便将盆和桶都置于凳上放在床前,自己坐在白龙身边,一手捏开白龙的嘴巴,另一手拿勺弄了点汤水,直接灌了进去。
就在此时,白龙喉间传出“呃!”的一声,忽地睁开了双眼!
“白龙!”
叶珩惊喜地俯下身:“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能坐起来吗?”
白龙微微吐出一点舌头,哭笑不得道:“你先让开,我试试看。”
“哦哦,好。”叶珩连忙放下勺子起身,给他腾出了空间。
白龙慢慢扭动了蛇身,开始调整姿势。叶珩看了他的动作,一股恐惧的凉气再次蹿上心头,让他不由得偏过脸。
“还怕我?”
叶珩听见白龙问完,轻轻咳嗽了一声,赶紧眯起眼睛,摸索着坐到床头给他搭了把手,帮他半倚在了枕头上。
等他坐定,叶珩又跑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回到床边,手中拿了一大匹妆花缎,直接罩到了白龙的尾巴上。
“眼不见,心不怕。”叶珩轻轻拍拍自己胸口,暗示自己地小声说了句,随后才坐到白龙身边,眼睛直直盯着白龙的脸看。不敢斜视半分,“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之前被雷劈伤弄的?伤口很疼吧?”
“嗯,疼。”白龙闭了闭眼睛,手轻轻摸了下胸口——布条在那儿打出了一溜歪七扭八的结,“不过死不了。”
叶珩见状红了脸,因为觉得这包扎过于粗陋难看,连忙伸手去解:“啊,正好你坐起来,我帮你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吧!”
白龙任他解开,却轻声道:“不用了,伤在元身之上,在这具躯体上包扎……是没有用的。”
后面半句他没说,但叶珩心领神会,解开元身势必要引人注目,所以包扎止血是根本不可能呢。
叶珩抽了布条随手往床尾一扔,又小心地探到他身后一摸,果然没摸出任何伤口,唯有手掌上沾了一点碧绿的血痕,幸而没有到湿淋淋的程度,看来血还是有止住的迹象。
不过叶珩明白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便问他:“那你需要什么药?你告诉我,我一定让人找回来!”
白龙摇摇头,声音又低了一分:“那药太罕见,宫里头都未必有。”
叶珩挪动屁股,离他又近了些:“那……要不然我让人弄点麻沸散,你睡一觉,睡着了就不觉得疼了。”
白龙还是摇头:“没用。”
叶珩彻底傻眼了,眼中都急出了泪花来:“那什么有用?有点儿用也好,只要不是吸人元阳,我一定都替你办到!”
白龙抬起眼皮,声音很低:“你凑近点。”
叶珩便听话地转了个身,和他并肩坐到一起,轻轻把耳朵附过去,未等听见他说什么,就感觉白龙倒在了自己肩上。
他身上都是鳞甲,又不知对应元身的哪一块受了伤,叶珩没敢乱动,微微侧过头虚揽住他,另一手拨开了他挡在脸上、已经没有光泽的黑色长发:“你说。”
白龙的声音微弱成了气流:“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你……”叶珩顿了顿,叹了口气,“这时候都还要戏弄我吗?”
然后他侧过头,把嘴唇触到了白龙的侧脸上。
他的嘴唇很软,微微嘟起了一点,白龙感觉他就像一条小鱼,忍不住就笑了,无声的,只有口鼻间逸出了浅浅的气流。
可很快,他从自己的面颊上感觉到了一点湿意。
他扭过头,就看见叶珩噙着泪,很忧伤地注视了他。
白龙一歪脑袋:“怎么了?”
叶珩一眨眼,又掉下来一颗眼泪:“你之前都好好的,伤口怎么会突然裂开,肯定是因为那个小道士的秘药,我就不该……”
白龙闻言,伸出爪要去替他擦眼泪,可抬到一半,他看了那锐利无比的爪尖,又将之收了回去,只出声道:“我这么大一只,怎么会被区区一瓶秘药所伤,更何况,你不是没有喂我吃完嘛?”
“你知道?”叶珩愣了一下,忽地瞥见了手上的戒指,随后眼泪下雨似的砸到了手上,“你被雷劈傻了吗?知道是毒你还吃?”
“那药没毒,流血是因为我一时不慎,没控制住伤情,不过这点血于我也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倒是你……”白龙满不在乎地解释完,苍白的面孔上忽然浮现了一丝笑,他揪住身上妆花缎的一个角,挪过去擦叶珩的手,“接下来几天,我恐怕要全神贯注修复我的伤,不能再维持人形了,你敢跟我睡吗?”
叶珩无心在意他的调笑,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心中忽然明白他鳞片覆体意味着什么了:“你会变成一整条蛇……就像方才那样?”
“那样消耗的力量少。”白龙故意把尖而弯曲的爪子亮出来给他看,“你要是害怕,把我全部盖上也行。”
叶珩立刻朝后微微一仰,紧张地抿了嘴,可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盯向了白龙仅存的人脑袋,因为感觉是看一眼少一眼了:“我没事,只是你能不能变得小一点?这样招财来打扫房间的时候,我能把你藏起来。”
白龙承认他说的有理,而且变大蛇小蛇耗用的法力几乎无差,所以他摇身一变,成了一条二尺来长的小蛇。
没有可怕的毒纹和硌手的鳞甲,这条小蛇白白净净苗苗条条,长得还圆头圆脑,眼睛也成了两粒黑豆,叶珩倒真没有那么害怕了,还主动伸手触了触他。
白龙扭了扭,随后爬上枕头,盘成了一个圆饼,好像是要睡了一样。
他睡了,叶珩还不能睡——眼前的被子被剪烂了,染绿了,自己明天怎么向招财解释?
第21章 任何一本书都不是白看的!
对于被子染色的问题,叶珩决定胡诌自己打翻了颜料,至于为何破烂,等他拿出一床新被褥替换过后,已累得两眼发黑,直接栽倒在床上睡了,自然也没顾上考虑。
他这一觉睡得熟,直到远处的窗户把大太阳的光芒都送到他眼前了,他才醒转过来。
揉揉眼睛,他神思渐清,扭头就往枕边望去,枕边却已空空如也。
这下他彻底醒了,紧张地掀起被子,到处翻找:“哪儿去了?”
“别乱动,”此时有个声音回应了他,“我在你袖子里。”
叶珩抬起胳膊,袖口果然钻出了一个小脑袋,他的手臂也紧跟着一凉。
叶珩还不适应,吓得缩了下巴:“你怎么爬进来了?”
“不爬不行,”白龙吐着浅粉色的蛇信,身上不知何处传出了人声,“那个小个子刚带了个胖子进来收拾房间。”
小个子就是招财无误了,叶珩迷迷糊糊想,那胖子是谁?进宝可是个瘦高个儿。
琢磨一番,他认为也许是进宝被自己叫出门办事,太原始股招财就找了旁人帮忙搬东西什么的。
如此,他慢悠悠下了床,准备去洗漱,然而没走几步,他忽然大叫一声:“被子!”
他转身冲到屏风后面,发现昨夜藏于此的染血被褥已经消失。他目瞪口呆地看了会儿地板,抬起手冲着袖子道:“他们……他们怀疑什么了没?”
小蛇把脑袋缩进袖子,过了一会儿用尾巴勾出了一块玉石送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玉石碧绿,一点杂质也没有,看着摸着都是油润水滑,像个好料,可惜叶珩有鳞片变戒指的前车之鉴,如今见了此物,心里多少明白了它的来历:“它不会是……?”
“没错。是从织物上剥离出来的我的血。”
叶珩闻言,毫不掩饰地就蹙起了眉头。
白龙见他好似不想收,便晃晃尾巴添了句:“不用担心,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通过它们去体察你的状况,只有感觉你心境波动时才留意一下。”
叶珩无言以对,正巧肚子“咕唧”一声,也打消了他继续思考此事——他肚子很饿,决定暂时把玉石收起来,先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白龙见他不回答,走路的时候还摇晃胳膊,干脆缠上他的手臂:“对了,他们还把你放床边的盆子给端走了。”
“……绿豆汤?”
叶珩脚步顿了下,心间有那么一丝沮丧。他头一回费尽心机做点吃的,结果竟全没派上用场。不过秘药没有毒,也算是种幸运,至少他的负疚感能减轻一点。
想到这里,他微微仰头,呼出一口气:“算了,端走就端走吧。过了一夜,搞不好都放坏了。”
“我夜里起来喝的时候还没坏。”
叶珩瞪大了眼睛,嘴角要勾不勾地笑了一下:“你竟然喝了?”
“你特意给我做的,我当然该尝尝。”小蛇把脑袋贴到他手背上蹭了蹭,“你这手都烫红了,昨晚我可给你捂了好久呢,现在不疼了吧?”
叶珩抬起手,果见红痕消失,心中便也有几分熨帖之意,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忙把他往袖子里一推。
门开了,外头站着招财:“少爷你可算醒了!”
“嗯。”叶珩咳嗽一声,把手背到了身后,“快点准备,我急着吃早饭呢。”
招财应声端来了洗脸水和牙刷牙粉,及至叶珩擦净面孔,含了口水湿了口腔准备刷牙,他忽然开口道:“少爷,白公子去哪儿了?”
叶珩一口水喷进了盂里——他忘了这茬了!
“!”招财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取了毛巾,擦掉他下巴和衣襟上沾的水,“您没事吧?”
“没事……”叶珩摆摆手,脑内迅速组织语句,“那什么……白龙他伤养好,已经走了。”
“走了?”招财挺疑惑,“什么时候走的?”
“就……昨儿下午。你吃西瓜去了,所以不知道。”叶珩说完赶紧刷牙,好为自己多争取点编瞎话的时间。
果然,招财又问了:“怎么走得那么急?”
叶珩刷了片刻,用清水漱了漱口,终于打完了腹稿,不紧不慢道:“我昨儿不是房里进了蛇嘛!叫了那么多人熏雄黄,阵仗大,我担心他被发现,就送他先一步离开了。”
说完,他怕招财抓着问个不停,干脆先发制人:“你今天倒是挺八卦呀?还不去把饭菜端来?”
“饭菜用不着他端。”
伴着浑厚的说话声,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大腹便便的叶老爷。
叶珩张了张嘴,忽然明白过来白龙说的胖子是谁了!!
叶老爷身后跟着进宝,他提着食盒走来,同招财一个撤盆一个上菜,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子吃喝。
叶老爷坐下,扫视了桌上的菜品:“人走了,倒是没通知撤掉一半菜嘛,怎么,预感我会来?”
叶珩咽了口唾沫,讪笑道:“……儿子哪儿有那么神通广大,不过是忘了罢了,忘了罢了。”
叶老爷懒得看他满脸跑眉毛:“别找借口了,我又不介意你金屋藏娇,毕竟你终于没再睡枕头,只要他肯在家里安生待着,没事别出去抛头露面,你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听这一席话,叶珩讶异地扬起了眉毛——他本来还以为上次他逃出家门,爹今天会逮着他大开杀戒呢!
不过他轻轻一捏袖子,感觉还是不能说出实情:“谢谢爹,但是白龙真的走了!”
叶老爷筷子一顿,瞬间变了脸色:“都说了不追究,爹都让步了,你还撒谎?”
“没撒!是真的哇!”
“那你半夜煮绿豆是干嘛?”叶老爷气他死鸭子嘴硬,“你可别想推到别人头上,整座府邸就只有你能想得出用水浇炉子里灭火!”
叶珩呆了呆:“要不然怎么灭啊?”
叶老爷没工夫和他扯淡:“现在是我问你!白龙在哪儿?你没事儿为什么把他藏起来?昨天有个人翻墙出去是怎么一回事儿?茅房为什么倒塌?你给我清楚明白的全交待了!”
听了这一连串的问题,叶珩张大嘴巴,是个彻底呆住的模样。
“编不出来了吧?给我老实交代!”
叶珩深深吸了口气:“好吧,我说。”
见他服软,叶老爷抓起一只红糖馒头,悠闲地往椅子里一靠,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其实,白龙昨天早饭后就走了!”
叶老爷一口咽下馒头,差点没给噎着,幸亏儿子还晓得往他嘴边送一口馄饨汤,招财进宝也上来给他拍背抚胸,他才没有当场交待。
猛咳几下后,他哑着嗓子道:“你刚讲什么?!”
叶珩见他无事,便走回到自己座位边,朗声解释了起来:“昨天凌晨时,房里有咝咝声,但是仔细听又没了,也没见着。我怕蛇嘛,所以早早出门了,跟他说好带雄黄酒回来熏撒。结果一回来,人就不见咯,茅房也塌了。
“您要问我原因,我只能想到两个——要么是白龙见了毒蛇无法求助,自己跑了,茅房年久失修,自己塌了,两者并无关系;要么就是家里有碎嘴子,把您给我找媳妇的事漏出来,白龙听到后以为我不要他了,伤心欲绝,爬到墙上往茅房一跳,自尽了。您觉得哪个合适,那就是哪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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