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爷眉头早已皱成了一个川字,此时便忍无可忍道:“你这个小兔崽子……”
“不过你别说,后者还真有可能!”叶珩有点儿编上瘾了,及时打断了亲爹批评的话语,“那个爬墙走的人,本是我请来捉蛇的,他看我给的钱可观,又自告奋勇表示能修茅房,我就让他去试试看,结果他还没怎么修呢,突然屁滚尿流地跑了,钱都忘了要,您说他是在茅房里看到了什么?”
“好啊,你还给我讲起鬼怪故事来了!”
叶老爷被他说的食欲全无,也起了揍儿子的心思,拔腿就朝他扑去,然而叶珩早有准备,脚步伶俐,几步就逃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父子俩自此开始绕着桌子跑圈,期间叶老爷还抄起桌上的东西扔了过去,碗筷被叶珩躲掉了,一根油条倒是被他抓住,叼在了嘴里。
叶老爷多年养尊处优,跑了两圈便觉气喘,更觉自己失了大家长的威严与仪态。不过借下人之手惩戒叶珩,他又不乐意,认为其他人没资格弄疼他宝贝儿子,于是便停下脚步:“够了!最后给你个机会!那一盆甘草绿豆是怎么回事?”
叶珩嚼着脆油条,往后退了一步,离桌子远了些:“甘草绿豆是解毒的嘛!那人茅房修得不好,谁知道他捕蛇功夫如何,他当时说我房里没蛇,就给弄了些药粉,可万一还有蛇在呢?我不得先做些措施?”
“那你叫人给你做,干嘛偷偷摸摸自己煮?”
“那时候大家都睡了,招财被你赶出府大半天,累得要命,我去叫他,他不直接栽进锅子里?”
“厨娘呢?”
“现在是夏天,我一个男人,半夜三更摸过去……这……”叶珩摇着油腻腻的手指,神情既痛心疾首又正义凛然道,“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您让我读书,学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你……!”
叶老爷指着他,手指都颤抖了,而叶珩啃着油条,内心对自己的临场发挥非常满意,感觉自己简直是苏秦在世,张仪附体,痛快!
可惜他痛快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叶老爷有一招杀手锏,屡试不爽——
“读书好哇,你这个月就好好在家读书,哪儿都不要去了!先生下午就上门,经史子集,你一本也别想漏!珠算课也照旧上!”
第22章 醋海生波
知子莫若父,两天之后,叶珩整个人都麻了。
他一时嘴爽,换来了上午轮着学礼乐诗经,下午论着学孔孟庄老,晚上珠算课的水深火热的生活。那些个先生比他原来上学堂时还严,一对一教学又让他没有小话可以说,没有纸条可以和同学传,没法子在课本儿后偷藏小说,真是比坐牢还难受——坐牢起码还能打会儿瞌睡呢!
于是,第三天上课的时候,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从先生脑袋后方的空白墙皮里找乐趣,边看边很有节奏地点头。
直到先生大声咳了两下,他才回过神:“什么事?”
先生年高德劭,桃李满园,平日在外自有一番清高,如今看这位弟子茫然得神态自若,不由得沉了脸色:“‘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把这句翻译一下。”
这句话其实不难,不过叶珩沉吟片刻,却是忽然红了脸:“真的要翻译吗?”
老先生碍于不菲的聘金,没有翻脸,只道:“当然!”
“那好吧。”叶珩垂下眼,仿佛很不好意思,“孔子说,三个人一起乐呵,其中必定有我的老师,选择那个擅长乐呵的听从他的指导,对于那个不擅长乐呵的,就让他赶紧改进自己!”
说完,他暗自用余光觑着老先生——他晓得这种老古板脸皮薄,最受不住气,搞不好听了这荒诞的话,自己便先向父亲请辞了。
对方果然怒喝一声,然而并未拂袖离去,而是拿出了一叠宣纸:“既不会,那就听写吧。听写完再抄一百遍。”
叶珩并不抓笔,反而托着下巴嘿嘿一笑:“不用了先生,我记性好着呢,您现在说一遍,我保证记住。”
“一百遍没商量。”老先生鼻孔翕张,语气中带着一份胸有成竹的得意,“你父亲说了,你一天未完成课业,就延长十天禁足的时间,直到你考上秀才为止。”
“哼!他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教什么孔孟!”
叶珩一边笔走游龙地在纸上抄写,一边大喊。
“要不然,向老爷告个饶吧?”
招财来给他送饭,看他头脸袖子都沾了墨水,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花猫,忍不住劝道。
叶珩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告饶他早就告饶了,问题是他根本无法讲出白龙去了哪儿啊!
“别再说了,出去吧!”
招财看他如此痴情,便不再劝,退出了卧房。
他一走,叶珩就把袖中的小蛇放到了桌上:“你自己吃吧,我今儿可没工夫管你了。”
“我都听到了。”白龙游一扭一扭地爬到宣纸边上,认真看了会儿,“如果我能帮你呢?”
叶珩停下笔,甩了甩酸疼的手:“怎么帮?”
“你忘了?我可以操纵带水的东西,让他变成我想要的形状。”白龙用尾巴尖指指砚台,“墨水也不例外。”
“好啊……”喜悦刚爬上叶珩的脸,马上就褪了下去,变成了狐疑,“你不是说最好不要动用力量的吗?万一你再昏过去怎么办?”
“不会,”小蛇沿着宣纸边游到了叶珩面前,“操纵水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况且这点墨水还没有两杯茶多,消耗不了多少的。”
“那好吧,你量力而行哦。”
“知道了。”小蛇说着,盘起身体“正襟危坐”道,“你先选一张写得最好的,放在我面前,然后将空白宣纸铺开到旁边地上。”
叶珩按他所说,很快布置好了。随即便见砚台之中墨水滴滴腾空,泼洒到十张雪白的宣纸上,却是尽数成了字。
“哇……”叶珩蹲下身,捡起一张拿去和原作比较,“连洇了墨的地方都一模一样,你是活字印刷成精吧!”
“这点小事算什么,”小蛇细着眼睛咧开嘴,看起来像是在笑,“好了,过来喂我吧!”
叶珩收起地上的宣纸,把小蛇捧起来带到了一盘子烧燕边上,夹了一块让小蛇咬住。
白龙身体变小了,吃东西比以前要吃力,不过依然是分分钟就能吞下,然后再仰头张嘴。
叶珩喂他感觉就像喂宠物,喂着喂着忽然间突发奇想:“对了,以前瓦市班头卖过你亲笔题诗的手绢,也是你用刚才那方法炮制的吧?”
“手绢?”白龙支起身体,努力把食物往下挤,“什么手绢?”
叶珩一愣,跑到镜台前翻了一个匣子打开,将手绢取到他面前:“这个啊!”
白龙把小圆脑袋探到手绢前看了看:“从未见过。”
“奸商!”叶珩气得把手绢扔到地上踩了两脚,“什么限量版,一条还要十两银子!”
“他确实贪婪,每次我喊他代我收打赏,他都要偷拿不少。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瓦舍艺人能有水平题诗?”
叶珩懊恼道:“谁让你每次出场,都打扮成一副气质出尘的文士模样啊。”
“那是我去班头那里登记进棚表演时,他给我的建议。”白龙的黑豆眼睛上的光点转了一圈,忽地恍然大悟了,“这样说来,我很怀疑你买的书也是他提供的,因为你最喜欢看那一类的故事,什么同窗之谊啊,什么落魄士子卖身葬母结果遇到真爱啊……”
“你说的对!那家书肆好像还真是他们一家的产业!他之前还给我介绍前朝留下来的秘戏图,说是孤本,肯定也是骗人的!”叶珩一拍巴掌,大吼一声打断了白龙,“好这黑心眼的,也太会从人口袋里掏钱了吧!我看瓦市最大的强盗其实是他才对!比小偷从我荷包里摸出去的都多!”
“多是有多少呢?”白龙在瓦市里赚了无数银钱珠宝,但他从来没怎么花过,所以对钱是只知数量,不懂价值。
随着他的提问,叶珩脑袋里飘过无数个场景,囊括了自己从小到大去逛书肆的被坑经历,最后他也不扳指头算了:“哎呀,反正怎么着也有几千两了!”
“那你打赏给我的东西价值多少呢?”
叶珩想了想,倒是很快给出了答案:“三千多两吧。”
他追白龙统共也就不到一年,珍珠属于固定支出,所以一算日子便能得出个大概来。说起来一年花三千两肯定是比五六年花几千两要更猛,不过因为班头是行骗,所以叶珩才不甘心。
但白龙却不是这么看的,他感觉三千两也是几千两,几千两甚至听着比三千两还要多——一想到竟然比他从叶珩这里得到更多,其中不少还是借着他的名头获取的,他更不甘心:“不能马马虎虎就这么算了,应该要算出个数来,以后好跟他算总账!”
叶珩十分赞同他这个说法,反正自己先前已经把算盘口诀背得滚瓜烂熟,这笔账,他绝对能算出来!
然而等到晚上,他就被教珠算的老账房给泼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盆冷水。
因为他虽学会了打算盘,但实在是弄不明白账啊!!!一个月的营收,他打了几遍数都不一样啊!!!
到底是赚了多少亏了多少,他自己都绕晕了过去,那老账房也在旁等得打哈欠,让他再演算一遍,自己上茅房溜号去了。
他一走,叶珩直接趴到了桌上,拖着嗓子滋儿哇乱嚎:“累死了,怎么这么难呐?”
“四书五经都没见你说难,为什么偏说这个难?”白龙攀着他的胳膊,从他袖子里溜到桌上透气。
叶珩有气无力道:“四书五经,不过也就是点大道理和故事,就算我没认真读过,我看的那些话本里也要偶尔冒出来几句的嘛。写他们的可不就是那些没考取功名的儒生?”
白龙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那你买点账房先生相关的话本看看?”
“买不到。”叶珩缓慢地摇头,“做账的对着算盘坐一整天,有什么可写的?写了也不好卖。”
“就不能和客人发生点什么吗?或者店里的伙计?”
“不知道。反正我也不想去那家书肆了,感觉又要被骗钱。”叶珩闭起双眼,“我睡一会儿,等老头儿来了记得叫醒我。”
白龙应了一声,围着桌上的账本看了一会儿,又用尾巴翻了翻桌上的其他和珠算学问有关的书籍。
待到他听见脚步声,便用尾巴拍了叶珩两下,自己则施法飞上了横梁。
叶珩醒来一抹面孔,又一抹算盘,向先生谎称自己又算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和之前一遍完全相同。
这个答案明显是错的,因为先生皱着眉头直摇头,起身走到他身后,开始手把手教他打。
叶珩在此过程中察觉出自己犯的好几个错误,默默记住了,然而过了两天后,他发觉这错误他还是不能摆脱,就好像一个绝对路痴的人,明明别人给指的东边,他大声谢谢人家,扭头就朝西边走。
他确信自己这是没有算账的天赋,注定是无法从班头那里要回被坑的钱了。
不过他很快透过先生日益发黑的脸色看出,他的危机并不是那么简单。
“你,不是故意算错的吧?”
第23章 难道你也有同款的爹!
“怎么会呢!”
叶珩生怕自己关禁闭的日子延长,赶紧编了个理由:“我是真的不擅长算术啊,还有就是,先生您南边口音有点儿重,我有些地方听不懂。”
“听呒懂侬就刚鸭!猛压!”
“嗯……什么意思?”
老账房暂时被糊弄了过去,可叶珩并未松口气——课程进度虽然慢了,但不会一直原地摇摆,长此以往还是会挨罚。
于是每晚上他都坐在窗前,一边打算盘一边唉声叹气,叹完气,重新打一遍,又错。
如此重复几天,叶珩就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先生前脚走,他后脚就往床上一趴。
白龙从梁上跃下,一路游上了床:“你今天不管课业了?”
“管什么?我又做不好,还不如睡觉呢。”
叶珩说着,翻了个身,把腿直条条软绵绵地伸长了,是个彻底放弃的意思。
白龙爬到他胸口:“那你不怕被关了?”
“关去吧,我爹还能关我一辈子?我要是不读书,他还能把书直接塞我嘴里吃了?”
想到这里,他越发有了睡觉的勇气,把脚往床沿一蹭脱掉鞋,扯开衣带,帐幔一拉,准备睡个昏天暗地。
白龙凑他耳边,咝咝吐信:“假如你能算好账呢?”
叶珩睁开一只眼:“怎么?你还打算用水变一个我,然后替我去上珠算课?”
“有更简单的方法,几乎不费法力。”白龙晃动了尾巴,“你先睡,明天就知道了。”
自上次白龙操纵墨汁却并无大碍后,叶珩便对他给予了较高的信任。加之积累那么多天的疲惫催他打了个哈欠,他便就坡下驴地闭上眼睛,松弛身体,迅速坠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后,盘踞在他身侧的小白蛇变化了,长出了四条雪白的腿,腿的末端各有纤细的五趾,五趾末端则圆圆的,像人带了手套似的。
叶珩端详他片刻,端详出了一头雾水:“你变成四脚蛇,就能帮我了?”
“当然不止。前几天我在梁上看他怎么教你的,我已经学会了。等上课的时候,我就藏在你的胸前,给你提醒。”白龙说着,便往他衣服里钻去,“现在就试试看。”
白龙有了腿脚,爬得极快,叶珩就感觉袖子里窸窸窣窣一阵鼓动,那团凉意就爬到了他胸口,两只前爪捂住了他的左r头,两只后爪扒住了他的右r头,尾巴则牢牢卷住他的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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