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考试时的情况看,我肯定是榜上有名,不过今年大雨,许是考虑到百姓出行不便,到现在还没放榜,这榜上到底有谁,还是未知啊。”高嘉义叹了口气,“要不然,我爹也不会让我这般小心翼翼地龟缩在家中。”
“这怎么就叫龟缩了呢?”叶珩见他口气中有些许沮丧,伸手抓起面前果盘中的一颗大鸭梨,吭哧咬了一口,嘻嘻哈哈地打趣儿道,“你跟嫂子天天无忧无虑地待在府中,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高嘉义登时就脸红了:“什么无忧无虑,妙妙她啊……”
“我这人怎么啦!”
房门忽然“咚”一声大开,叶珩一回头,就见到了上回那泼辣女子——想必也就是高嘉义口中的“妙妙”了。
叶珩放下梨,正要打招呼,就见妙妙气势汹汹地朝高嘉义走过去:“我就知道你今天要说我坏话,被我逮到了吧!”
“我哪里要说坏话!”高嘉义先发制人,上去把妙妙给抱住,“再说你怎么能听墙根呢?”
妙妙身手矫健,一摆腰就挣脱了他的钳制,又给了他一掌:“你不鬼鬼祟祟的惹我怀疑,我为什么要来听你的墙根?”
高嘉义侧身躲过,顺势抓了她的胳膊:“我和叶老弟谈论的是重要的大事,当然不能大张旗鼓!”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过起招来,叶珩话还没说完不能走,干脆把门一关,自己靠在墙角,边吃梨边洞察着情况,想要瞅准时机插一句嘴来缓解这两人的矛盾。
大概是觉得在叶珩面前打太丢脸,高嘉义出招也很凌厉,不过每次真把人抓到了,手上并不真使劲儿,因为不是要和未过门的妻子对着干,而是要表示自己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不受妙妙的脏水。
妙妙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暂时罢休了,不过抱着高嘉义的胳膊一起挤在了座位上:“你们说什么话,我也要听。”
高嘉义无奈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好:“好好好,听听听。”
叶珩就从角落里出来了,把梨核放下,擦着手微笑道:“高兄和嫂子感情真好。”
妙妙这才认真看了他,问道:“我那高大的弟妹呢?”
叶珩还没来得及回答,高嘉义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转头对叶珩道,“贤弟莫见怪,妙妙是苗疆女子,不懂京中交际的繁文缛节,中原的话她有时还讲不流畅。”
“不会不会,我自己也没读过什么书。”叶珩朝妙妙道,“你说的是江浔吧!我怕你见了他生出什么误会,所以就让他在船上等我了。”
“你可以让他进来,”妙妙似乎觉得他很上道,非常大度地告诉他,“我看着他,就没事。”
叶珩从来喜欢直白的人,一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她有趣:“那下次我就让他进来了!这次就算了,我再说一事便要赶去城西了。”
妙妙见状再不多话了,抓过高嘉义的手,开始捏他的手指头玩儿,而叶珩也不再浪费时间,同高嘉义直言道:“高兄,你的人手能否再借我一阵子?我准备再找一处施粥。”
“没问题,那些人我本就打算一借到底的。”高嘉义随妙妙在自己身上东扯扯西拉拉,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叶珩,“这次你打算把粥棚建在哪儿呢?”
叶珩摇摇头:“地点还没完全定下来,不过这次我不打算建棚了,太费时间,我打算直接征用现成的庙宇,那些地方本来就离闹市远些,偶会收留些人挂单过夜,借此机会,我还可顺便将一部分的食物给到庙里的师傅们,让他们也吃上饭。”
“这样合适吗?之前上头不就不允许人在庙里做大供养来着?”
叶珩不以为意道:“不妨事。如果这些和尚同意帮忙维持秩序,一起参与施粥,那就算是我雇佣他们,这就不算供养。”
高嘉义一思索,觉得也有道理:“那便好。”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问,”叶珩余光瞥到妙妙捏了高嘉义一绺头发编小辫儿,忍笑忍得辛苦,语速都变快了,“宫里头对这次有命令开仓么?”
“有,西北边的城门那儿有放粥的,不过时段不长,而且京城已经封了,除了部分官员,还有炭车菜车等,其余人进出都要经过极严格的查问。”高嘉义面不改色,好像已经习惯了妙妙的举动,“圣上这回也难做,附近几个州府都在下雨,宫里都拨了款去疏水救援,现在护城河岸都快加高成一座墙了,可是雨还没停。再这样下去,施粥会变得日益重要,也变得日益艰难,一个不小心,甭说你我,就连圣上的名声也会受拖累。”
一番话谈下来,叶珩心情沉重,直至走到高府的大门前,才定了定心神,把表情收了一收,装作若无其事地跨出门去——不是相对白龙隐瞒,而是不想让其他人同他一道不悦。
可是他走到船前,却发觉船上空空如也。
“白龙?”他惊疑地喊了一声,但不是大喊,因为不便在友人的家门前喧哗,“白龙?”
他喊了四五声没回应,回身想问问高府的看门人,结果刚迈出一步,身后便响起声音:“在这里。”
叶珩连忙转身,看到白龙自街角的一棵树上飞跃到自己身后,便问道:“你上那儿去干嘛?”
“……你很久没出来,我担心你,所以登高看一看。”白龙说着,目光从他的眼滑向他的手,“你怎么端了一盆水果出来?”
“哦!这个呀,”叶珩把那一盆水果递到他手里,“妙妙给的。”
白龙一脸狐疑:“妙妙是谁?”
“就是上回把高兄扛走的那名小娘子,跟他订了亲的那个,”叶珩边说边走到船上,摇摇晃晃地开始扯系船柱上的绳子,“算是我嫂子吧。”
白龙抱着瓜果上了船,闷声闷气道:“那你为什么要管她叫妙妙?”
“我又不知道她的闺名,高兄那么叫,我就跟着……诶?”叶珩突然反应过来,扭头一望他沉着的脸,当即笑起来,“你怎么还学人小姑娘吃飞醋啊?人家都专门让我拿给你吃的诶。”
白龙抱着盆往船篷里一坐,半张脸没在了黑影里:“我不爱吃甜的,这都是你爱吃的。”
叶珩哈哈笑着扯掉绳子,脚步轻快地同他一道进了船篷:“知道了,那我以后叫你浔浔好了吧?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都叫你浔浔,这待遇怎么样?”
白龙“哼”了一声,把瓜果塞回到叶珩怀里:“去小粥棚?”
“嗯……不,先往家走一趟,我有事找个人。”
白龙把船驶到大街中央:“找谁?”
“这个嘛……”叶珩放下水果,转身抱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道,“是老熟人,你见了收一收威压,好不好?”
第50章 大快人心
“你说的老熟人,就是这个搅屎棍?”
白龙盯着眼前的杜奇衍,面色不善,后者则直接缩到了叶珩身后:“叶公子,保护我呀!”
“嘿嘿嘿……”叶珩朝白龙笑弯了眼睛,随后伸手往杜奇衍胳膊上轻轻一打,“快,发个毒誓,以后不准对他不敬。”
“啊?”
“啊什么啊?都说了他不害人,这几天还跟我一道在外头施粥呢,别守着你那老古板的一套了,麻利点儿!”
要对妖精起誓,杜奇衍还是有点不情愿,不过一来叶珩打了包票,二来自己修为低浅,惹不起对方,他也只好夹紧尾巴,伏低做小地当起了孙子:“好吧,诸神在上,我杜奇衍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对……”
叶珩给他补全了名字:“江浔。”
杜奇衍一点头,接过话继续道:“再也不会对江浔不敬,如有违誓,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倒也不必,”白龙冷眼看向他,“罚去茅坑吃屎就好。”
杜奇衍只好把誓言修改了一番,说完他抬手捂嘴,跑到一旁干呕去了——过去的经历翻涌上来,他现在感觉是身临其境,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叶珩看了,朝白龙一皱鼻子:“你让他发的这个誓言的确够毒的。”
“是吗?”白龙一勾唇角,是个心情大好的模样,“那是因为你们不知天打雷劈的威力啊。”
“好了,我不跟你掰扯,我爹还不知道我在此地资助了人,店里掌柜伙计我都通好气儿了,你现在算是知道我一个秘密,可以适当拿捏我,这还不够么?”
“够了,只不过我不会拿这事儿拿捏你罢了。”白龙瞥了眼埋头在角落的杜奇衍,“所以你找他做什么?”
叶珩沉吟片刻:“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之前你突然消失,很久都不在京城,是不是去了东面的什么河?”
“没错,”白龙一点头,蓝眼睛透了光,“你记起来了?”
叶珩见他眼中浸满欣喜,一时倒无声了,片刻后才朝墙角一指:“不是,是他算出来的。”
蓝眼睛果然就收束了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
叶珩不知说什么,只好上前拉住他的手:“他还是很有用的,接连卜的几个卦都挺准,要不是他,好多事我都不一定能接受相信呢。”
他刻意没提那个和白龙肖似的神仙男子,白龙当然也听了出来,心中熨帖,也放缓了口气:“那你这次来找他是作甚?”
“我想让他帮我测一测,下一个施粥地点设在哪儿最合适。”叶珩好脾气地揉了揉他的手腕,“哎,你把果盆拿出来,捡几个水果给我。”
白龙把果盆变出来,看他挑挑拣拣出来好几个放到一边,不解道:“你不是拿来吃吗?”
“不啊。”叶珩仔细端详比较两只大白梨,把更光洁的那个拿出来放到桌上,“这些都是给他摆来供神的,供了神,好算卦。”
“供神的话可以挑好的,但不要给太多,我也要吃的。”
叶珩闻言抬头看他,发觉他的神情是种王者般的坦然,不由得笑出了声:“知道啦,浔浔。”
占卜的吉利方位一出,竟和叶珩设想的如出一辙——那个方位正好有座通慧寺在。
叶珩大喜:“果然是个吉利场所,怪不得往年商会的人都在那儿施粥呢!”
他站起身,拉着白龙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多谢你啦!供完神的水果你好好吃掉吧!要是在屋里头待着闷了,就跟店家讲一声,我给他们留了艘船。不过你遇到姓阴的,还有挂着“阴记”牌子的店铺要躲着走,他那人不能靠近,会变得不幸。”
杜奇衍起身送他们,同时“嗯嗯好好”答应着叶珩的话。
叶珩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之前那大爷最近过得如何?我没断他房钱,不过进宝也没留心他,店小二没再欺负他吧?”
杜奇衍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过来:“哦,您说的是吴举人吧?他这些天一直在房里用功,偶尔出来走动,瞧着精神不错,应该是没受苛待。再说店小二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敢随便欺负他呀!”
“那就行。”叶珩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匆匆离开了再没回头。
杜奇衍松了口气,赶紧闭门飞奔回桌边,准备立刻享用供品,结果发觉那些水果外竟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硬邦邦凉嗖嗖,像几个滚圆的大雪球——是谁干的,一目了然。
幸而杜奇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受了委屈之后,他当即决定躺回床上睡觉,以远离此种苦闷。
天光晦暗,他这一觉睡到晚上小二前来送饭,起床之后他扫了一眼“大雪球”,发觉它们全成了“大煤球”,立刻问小二要了一盆水来。
把两颗“大煤球”泡在水盆里,他痛痛快快地吃完了饭,随即将手伸进水盆,捏碎了水果表面包裹的最后一层薄冰壳,抓出了两只紫黑紫黑的冻秋梨。
用小刀一剖,酸酸甜甜,吃得他乐不可支:“想阴我,失算了吧!”
不到三天,通慧寺被重新装点一番,周围的大道两侧全都装上了高出水面许多的木板小道,里面也铺上木板,弄成了和粥棚差不多的模样。
寺里的和尚早就饿得快要渡不了众生了,叶珩一开口,立马就答应提供帮助,并且在叶珩的要求下,所有僧人都签下了雇佣的契券,表明自己的口食薪金是辛苦劳作所得,绝没有贪叶珩的半分供养。
由于和尚们早有过施粥的经验,叶珩只稍一指导,他们便立刻能够投入干活儿,鼓捣起来比家丁们还积极,火头僧日常做大锅菜,一把铁铲也使得比厨子更麻溜,而灾民们本就习惯寻求寺庙庇护,这一下子就来了一大堆人,声势比中央大街的阴记还要猛,而且来的全是货真价实的穷苦百姓,没人在那儿造谣生事,全是老老实实喝粥,企盼着雨季早日过去。
像对待小粥棚的人一般,叶珩也租住了附近唯一一家还有人的客栈,让年迈病重的人住进去,细心调养着。为防有心人来捣乱,他还特意请了几位武僧镇场子,效果相当显著,原本来客栈偷食物的小偷被当场擒获,并用武力感化,放下屠刀在厨房里煮药,并获得了每日多一个香葱煎饼的报酬。
滚滚如涛的人在飞速消耗着叶府的白银,然而从开设粥棚到现在,叶珩发觉自己也只耗费了十万两白银——哪怕他已经开始在粥里加细细的肉糜,哪怕他借此机会让众人参与到建造临时栖身的木板房,哪怕他买了千床厚被褥,哪怕他购买了更多的船用来运输,用来搜寻被困在家里的人,哪怕他开始找人专门负责划船运送,额外付他们一锭银子做工钱。
叶珩看着仍缠绵病榻的亲爹,长长叹息一声——不够,远远不够,才只花了目标的一个小头啊!
他开始订购雨具,开始扩大木板路覆盖的街坊,引更多人能方便地到寺庙来领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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