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珩见他将杀人说得如此平淡,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我不是统御者。”
皇帝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又伸手摸他的脑袋:“放心吧,你很可爱,没人舍得让你去做这样的决定。”
被一个大男人夸可爱,叶珩属实有些别扭,还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更加缩起了脖子:“你怎么老对我的脑袋揉来搓去的啊,我又不是小猫小狗,也不是撒尿牛丸……”
皇帝再次笑出了声,但这次把手收了回来:“你以前在天上时可不那么说。”
叶珩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那我怎么说的?”
“你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笛声里有哀思,”皇帝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仰起脑袋任我摸。”
“真的?”叶珩辨别不出来他这话的真假,只好挺直腰板儿道,“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啊,等我把既定的钱都散完,重归天上,我也会恢复记忆的!”
“是啊,赶紧恢复吧,然后你就会发觉被我摸脑袋一点都不吃亏。”
皇帝走回到龙座边坐下,垂下的手很快被广袖遮掩住,“朕吩咐了太医在宫门口等你,你带他去看看你爹吧。”
他话题转得太快,叶珩一惊后随即一喜,朝他拜道:“谢陛下隆恩!那草民告退了。”
“等等。”皇帝忽然扬声叫住他。
叶珩停下后退的脚步,微微抬眼望向龙座。
串珠再度遮了龙颜,他只能听清对方的声音,看不清对方的神色:“赈灾一事你做得好,一直做到最后吧,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凶事临门了。”
“草民定不负众望,助灾民重回家宅!”
叶珩再度告退,这回是真的退走了,退到了尚还明亮的殿外。
殿门关上,高高的龙座后头传来窸窣的动静。皇帝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你都听见他的意愿了?”
叶珩跟着小黄门跑到了宫门口。那里国师已不在,白龙也已不在,稍微一打听,说是白龙已被人引去了他处,和国师分道扬镳了。
叶珩心中安定不少,坐上御医的车一道离开了。待车到了叶府,叶珩先请御医坐下喝口茶,约略讲述了父亲的病情,所用药剂,随后引御医去了父亲的卧房。
叶以恒如今虽还不能行动自如,但已能下床在椅子上坐一坐了,见到御医临门,甚是诧异,激动得不知怎生是好,临了了还在姬妾的搀扶下撑着送了御医一段路,直到御医叮嘱他不要走得太急,他才停了脚步,改让儿子代劳。
送走了御医,叶珩趁着亲爹还痛快着,赶紧委婉地把账簿钥匙全还了回去,顺便把今日皇帝所有提及叶府的事情说与叶以恒听了一遍。
“爹,皇上说您不单纯,这事儿……”他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叶以恒身边耳语道,“不会跟您早年扛尸体有关吧?还是跟您找金矿有关?”
叶以恒推了他一把:“小孩子别管这些事儿,出去忙你的粥棚去!”
“神神秘秘的。”
叶珩撅起嘴,快步走到门口,再回头瞧,叶以恒看都不看他,皱着眉头摸下巴,像是在盘算什么。
叶珩摇摇头,转身去厨房要吃的——他今天一路奔走,还没吃上午饭就被国师给围了,现在几乎是饿得发慌。
幸而招财是个灵巧的,在他回来时便开始差人准备,他吃了个现成。
“留一点好菜,”叶珩饥不择食地扒饭,含糊道,“过一会儿白龙该回来了。”
招财诺诺应声去了,而叶珩吃饱饭也没闲着,带着进宝出了门,再去了一趟粥棚。
粥棚众人还在井然有序地做着清扫,只是个个都无精打采,丧失了前几日的精气神。
“哎!我回来了!”
叶珩一声喊,众人都回了魂一样,纷纷跑到他面前:“叶公子,您没事吧?”
一个老妈妈过来翻看他的手:“没受伤吧?”
一个清癯秀才也道:“就是啊,他们之前给你罗织了那么多条罪名,我们真怕你去大牢里受罚!”
其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问候,热情得叶珩怪感动的,答复道:“没事,圣上最英明了,我没犯罪,自然不会受罪的。”
“那白大哥呢?他没来吗?”一个小孩挤上前来问道。
“白龙他……”
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叶珩不好编个谎骗他,便道:“他没事,只不过关于他的事还没调查完。你们也知道,他是个外乡人,性子又有些冷僻……不过他真的是个好人,这一点你们千万不要怀疑!”
叶珩费了好些口舌,终于让他们相信白龙是个清修的仙门弟子。说完之后,他绕着寺庙检视一番,便起身离去,临走前交待寺里的人,假如白龙过来,记得跟他说自己去了小粥棚。
在小粥棚干了一个时辰杂活,叶珩依旧没等到白龙,于是趁着粥棚收摊,打道回府,却被门子告知白龙并没有回家。
“不对啊,按着皇上的话,该回来了。”
白龙不回,叶珩睡不着,披衣坐在暖炉边等着。等着等着,他脑袋一歪,倚在熏笼上睡着了。
第59章 真真假假
白龙一晚上没有回叶府。
叶珩急了,早上随便吃了两口便出门找人,首先去的就是中央大街。
如今中央大街已经清扫出来,虽说不及往日热闹,但人还算是比较多,只可惜他从街头问到巷尾,都没有一人见过白龙。
他照例又去了两个粥棚,帮助众人一起煮粥,晒被子,顺便打听白龙的消息,可是结果依旧让他失望。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叶珩还没进到院里,管家就急急吼吼地跑来:“少爷,老爷又腿疼了,想叫白公子去给他看看……诶?白公子没跟您一道么?”
“我也正找他呢。”叶珩揉着额头,转身往叶以恒的卧房去了,“我先去瞧瞧,你去附近医馆看看,先前那位擅长用针灸止痛的大夫回来了没。”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亲爹床前,询问几句后撩起爹的裤管儿细瞧:“爹,您的红肿都退了大半了,真的有那么疼吗?”
“没先前那么疼,也是很疼啊。你拉裤管儿的时候小心点……”叶以恒心烦气躁,像个赖唧唧的小孩儿,“白龙怎么还没来?”
“他昨天就没回来了,”叶珩无语地长叹一声,随即看向叶以恒,“爹,虽然我已经让管家出去找人替你解痛了,但你也是时候恢复知觉了,否则怎么判断御医开药后你自身恢复的情况呢?”
“这我还不知道吗?等我把御医开的几贴药吃完,自然会切身感受一下的。”
他嘴硬,叶珩也不跟他多争辩,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招财端来刚烧好的热茶,给他沏了满满一杯:“少爷,饭菜很快就来了,您先暖暖身子。”
叶珩伸手触了下茶杯,不知为何杯子一下裂开,烫茶喷在他手上,流了一桌。
“咝……”
叶珩痛得缩回手,手背指尖已然红了一片。吓得招财赶紧端了盆凉水来:“少爷快把手浸进去!我去地窖给您找冰!”
叶珩依言照做。冷水缓解了疼痛,他扭头看向坏掉的瓷杯,莫名觉出了不祥的意味,碎裂的瓷片棱角令他没由来地感到了恐慌。
“冰来了!”
招财捧着一块冰,小心翼翼地放到叶珩淡红的伤处,谁知还没敷上多久,叶珩突然抽出手,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快让进宝备马车,我要回去一趟!”
招财一边应承一边往门口跑,忽然想到什么回了头:“少爷,你说的回去是?”
“回我们自己那小院儿去!”
招财恍然“噢!”了一声,快快奔出了院子。
叶珩坐上车,一路让进宝“快些,再快些”,颠得自己头晕脑胀也不顾。
待到下车冲进院子,他绕开走廊里堆积的、尚未卖完的佳酿,磕磕绊绊才进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里久不住人,一股子潮湿生冷的霉味儿,叶珩以袖掩鼻,在镜台附近翻箱倒柜,终于找出那只被他用来放仙客来的盒子。
打开盒盖儿,他再度审视了内中的物品——冰莲尚且坚硬,碧血也仍旧光润如玉,一切都没有变化。
叶珩舒了口气。按照白龙以前的说法,只要他还安好,这些由他法术凝成的小东西就不会变化,不会消失。
“回去吧。”叶珩抱着盒子走出屋门,对后赶来的招财进宝低声吩咐,“叫人把这里好好打扫一番,等到两处粥棚一拆,我还要回来住的……如果白龙来这里,记得让人捎口信给我。”
叶珩把盒子贴在胸口抱了一路,回家后又遣了人去西市,找那专门寻人,又口风紧的人买白龙的去向。
三日过去,对方传来消息,说是白龙入了宫门,可是未曾出来。叶珩塞了钱想要再问,对方摆摆手:“宫里的事可不敢随便打听,万一出了问题,可是要砍头的。”
叶珩别无他法,只能自己慢慢琢磨此事。
如果真是君无戏言,那么白龙进宫后便不会被移交到国师手里。可如此一来,皇上让白龙进宫又是为的什么呢?如果是亲自审问,也不至于要审五六天之久吧?
叶珩极其费解,但是他是白丁,无诏不得面圣,想要获得从皇帝口中获得最靠谱的消息是不可能了,退而求其次去拜托高嘉义打听呢,他又有所顾虑——先前国师可是说过他“企图贿赂朝廷命官”的,他行差踏错一步,恐怕要牵连高府,所以这个险也不能冒。
于是他把盒中的物品悉数拿出来,全装进蹀躞上的防水革袋里,有空就打开确认一下白龙的安危。
每次发觉冰莲和碧血玉完好,他的不安才能少一些。有时候他也会安慰自己,之前白龙也独自出走过,会不会这次也是为了什么事离开了呢?
对了,上一次白龙是为了什么事离开的?他对自己解释过吗?
算了,不管他是龙是蛇,他也有自己的家,自己要做的事,或许他过一阵子就回来了。不过他要是专门溜出去只为跟其他妖精玩儿,那自己可不能随随便便放过他……嗐!都等他回来再审吧!
光阴似箭,一个月后,京城所有街道都排空了污水,粥棚也拆掉了大部分,一些雨具和药材都赠送给了需要的人,几个被征用的客栈也因为大米和药材搬离撤出了空间。
供人留宿的几间木板房留下来了,由寺庙僧人打扫,日暮之后开放,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只需付一铜板就能在此盖着厚被子睡上一宿,如果没有铜板,帮寺里的僧人干些打水舂米的活计,也可以住一晚。
因着叶珩在雨灾时帮了不少人大忙,故而在蔬菜米面恢复常价后,时常有人送些新鲜吃食到叶府门口,有时候是一大把菠薐菜,有时候是一篮子鸡蛋,有时候干脆就是只拴着的老母鸡。
叶珩看着老母鸡哭笑不得,觉得杀了不合适,但也不知是谁送的,还不回去,干脆交给厨房人看管,让它留着下蛋去了。
别家生计恢复了,叶家的铺子也重新开张了一部分,染坊开始加紧生产,好赶上其中一部分订单。
至于铺子里的零碎生意,也还算热络,因叶珩之前光顾了不少店铺买雨具买药材的,那些铺子亏得有他在,安然度过了雨灾,此时就都来叶家铺子定购过年的新衣,算是照顾叶家生意。
既然有生意,铺子就需要人管理,叶以恒虽然恢复了健康,但叶珩经过雨灾之后,已不敢随意小觑他的身体状况了,便自主提议接管其中两个小店,开始学着经商。
不知道是因为他此时自发用心学了,还是在金銮殿被皇帝摸了几下沾了仙气,他发觉自己原本看不太明白的账,如今也能看懂了,弄得他还挺有成就感。不过最令他高兴是,他那个“招财进宝”的显著能力似乎消失了,即便现在日日待在店里,也没遇见过什么大到离谱的订单,天太冷的时候,生意也会像别家一样稍稍冷清些——不过还是比别家稍稍热络些,但叶珩把这归功于自己在雨灾期间积累的好感。
冬至那日,叶珩回了趟家吃饺子,临到门口时,看到府上的匾额换了,上书四个大字“积善之家”。
叶珩看向门子,问道:“这是……?”
“是皇上亲赐的啊!”门子一脸喜庆,“昨日刚挂上的,想着少爷今日回来,就没特意去通知了。”
叶珩点点头,笑着踏进家门,走了几步后脸上笑容渐渐淡了,被一丝凝重代替。
前一阵他拟着要回来看看叶以恒,却总听说叶以恒不在家,照理说叶以恒大病初愈,到了冬天应该按医嘱将养一阵,这举动算是有些反常了。如今被赏了这么个匾,不早不晚的,不知是不是爹已经“将功折罪”,所以才获得“肯定”了呢?
他越想越觉得有谱,认为自家老爹肯定又向皇上献金了,所以自己掌店时情况就正常了许多。
“猜得不错。”
叶以恒虽从不提及细节,但粗略说说还是肯的:“皇上还特意下旨,说以后宫里的一部分衣料会找我们提供,你爹……嘿嘿,往后也算是皇商啦!”
叶以恒盯着他红扑扑的两颊,忽地沉下脸:“爹,你又喝了?”
叶以恒一咧嘴:“一杯,一杯而已。来,吃饺子,吃饺子。”
“爹你真是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叶珩气得喊来管家,质问起了酒的事。
三人在桌边磨了好一会儿,叶珩才开始吃饺子,边吃边气哼哼威胁:“告诉你,平日里给您止痛的大夫过两日便要回乡一趟,您再瞎喝酒,到时可没人能帮你解痛了!”
叶以恒已经吃完了饺子,此时倚在椅背上,脸上还带着一丝醺然的微笑:“不喝了,就喝这一趟……从明天起,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去找高公子玩一玩,吃几顿饭。”
本来他不说,叶珩也觉得自己总算洗脱罪名,得去找一趟高嘉义,好好谢谢他,现在他这一说,叶珩反倒奇怪:“做什么?过几天还是娘的祭日呢,我可没心思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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