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关系,粥棚的灾民们已经自发开始了清理工作,他们从家里带来了桶盆铲子,在地势较低的地方挖出了几方蓄水池,虽然见效比较慢,但大家都干得挺欢,因为看到客栈里的病员们都已经痊愈,纷纷出门见了太阳,也开始做些划船、清点人数之类力所能及的活计,主动减轻众人的负担。
一切都在往好处走,大家齐心协力,部分彼此,这景象看在叶珩眼中,无疑是很大的安慰。
白龙却是看得发急,忍不住在叶珩耳边絮叨:“这要处理到什么时候去?我看现在天也冷了,要是将水变成冰的话……”
这话惹得叶珩扭过头,装凶地哼了一声:“想什么呐,手痒就吹笛子去!”
他不知道,自己鼻子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一点也不凶,所以刚说完就被白龙俯身亲了一口。
叶珩脸腾得红了:“哎呀!这里佛门净地,你不准乱来!”
“没乱来,就亲亲,”白龙捧住他的脸,对着他又亲了一口,“再说钟楼里又没立像。”
饱尝了他甜甜的唇瓣之后,白龙笑着tiantian嘴唇,抽出笛子走了。
许多爱听吹笛的孩子看见白龙从钟楼下来,一窝蜂地涌上去找他,有的摸出自己在街边扒到的螺蛳,有的年纪大一点,在那里嘿嘿坏笑,说看到他在楼上乖乖叶公子了。
白龙掏出布口袋,把他们给的“礼物”都收走了,然后很得意地一昂头,一边吹奏,一边引着孩子避开一部分干活的大人,往远处去玩。
叶珩将那景象尽收眼底,心想要是有一天自己不得不离开京城,或许找个这样的小村落居住也不错,没有太复杂的事情烦扰,每天都能听到白龙吹笛,和小孩子们玩到一起。
他醉心描绘心目中那海市蜃楼的景象,不知不觉中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再回过神,是看见一群打扮和此地格格不入的人进了庙里。
那群人身穿银甲,抬着一驾华辇而来。冷风吹起华辇前方的帘子,露出里头人光鲜华美的衣袍,不知是哪一位贵人。
华辇行到路中央,前方引路的银甲卫士大声道:“罪人叶珩何在?”
他嗓音洪亮,叶珩在钟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心头跟着一紧,随即又是一松。
他知道,那柄他害怕的、日夜悬在他头上方的剑,终究是降落下来了。
不过还好,找的是他,不是白龙,这就说明人力尚可解决,于是他急急下了钟楼,拉住楼下一个背着米袋经过的小和尚:“你快去高府,位置就在………告诉高府公子高嘉义,说有人到寺里来找我麻烦!快去!对了,走偏门!”
小和尚点点头,把米袋交给他,匆匆忙忙跑走了。
交待完此事,叶珩听到那个询问的人还在大喊:“知情不报,和叶珩同罪论处!”
他的呼喊终于有了回应,不过不是回答,而是反问:“敢问叶公子他……犯了什么罪?”
“是啊,犯了何罪?”
为首的卫士用鼻孔看向发问的人,语气冷硬:“他企图贿赂朝廷命官,涉嫌打死灾民三人,涉嫌纳入不义之财并对公门中人行贿,涉嫌替作奸犯科之徒隐瞒罪行!再说一遍,你们胆敢窝藏,便与他同罪论处!”
叶珩听完,身子不禁一颤,结果就感觉身后有人拍他,一回头,却见到了先前那个小和尚。
“出不去了,外面都被围起来了!”
“他大爷的!真是要将人赶尽杀绝!”
叶珩一拍大腿——穿甲的人肯定是十六卫的人,他们同大理寺和巡检司的衙役不一样,一出场那必须是大案,比如诛杀逆党!
叶珩退后了两步,不甘心就这么出去送死,可转念一想,这一连串罪名全是阴俊最希望自己背负的,倘若自己溜走,他们必然要在现场拿人,折腾出大动静逼自己现身。现在他们光说没动手,说不定就是在观察自己溜没溜。
叶珩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自钟楼后走了出,无视旁人大惊失色的脸,一直走到华辇前:“草民叶珩在此,请不要为难不相干的人。”
他的视线微微上移,透过看到飘动的帘看到轿辇中的人。
那是一名女子,容色姝丽,眉眼神情冷而轻蔑。叶珩从未见过她,可总觉得她的举止神气熟悉到令自己诧异。
更叫他诧异的是,这名女子的打扮不像官员,而且虽然服饰华丽,也不是皇室用衣的规格,大老远跑来和银甲卫士们来捉拿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时间的紧迫不容他多想,眼看着两名大汉上前要捉自己,叶珩也不由得叫屈起来:“你们捉拿我,是奉谁的命令?我可不曾杀过人,更不曾……”
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胃就狠狠一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发觉是其中一名银甲卫一拳击中了他的腹部。
第56章 诛心
万般道理,不如痛拳一记。
叶珩被这一拳打了,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脑袋里天旋地转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一瞬间消失了,独留一个“逃”的本能念头。
可是他那一双腿已在疼痛中失去了挪动的力气,两条手臂也被人大力扯着,连微屈一下都做不到。
恍惚中,他意识到自己被架着往门口拖,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是不能接受,不知道是不能接受他犯了大罪,还是不能接受他就这样被带走。
不过无所谓了,自己该做的事已经做完大半,家里剩下的那些钱,不知道是不是要靠从监牢里赎走自己花光……但愿是这样,这样白龙就可以继续隐瞒他的身份,不必飞檐走壁去劫狱,可是爹又会很心疼,这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哄好他了……
倏然间,他被硬扯的手臂失去了禁锢,他一个没站稳,朝下跌去,却被什么勾住了腰,然后稳稳抬了起来。
他用力抬头去看,看到了一道精致流畅的下颌线,心里既感到开心,又感到难受。
白龙来救他了,不顾一切的。
“一并拿下。”
华辇里传来了女人不怒自威的声音。
“看看你们能不能办到再说吧!”
白龙言罢,地上沉积多日的肮脏雨水顿时升起,将华辇和其周围的银甲卫围了起来。这道水围墙有两丈高,瞬间成冰,像个铁桶一般将里外的人隔开了。
“全退到各处殿内!”白龙朝着边上目瞪口呆的人喊道。
众人回过神来,赶紧往房子里跑,有的进了钟楼,有的进了伙房,有的跑向了大殿。
可他们还没全得到庇护,高高的冰墙就裂开了几道缝,有了崩塌的迹象。
紧接着,一只指甲涂满蔻丹的手从缝隙中伸出,冰墙瞬间成了上万块锐利的碎片飞向白龙所在的方向。
身后还有人没进屋,白龙见对方已是不管不顾,便没靠腾飞躲过,而是再度掀起厚厚的水浪凝结成冰,挡在了自己的前方。
但他很快意识到单是挡住前方不够,因为三队弓箭手已经跃上了寺庙的房顶和墙。
他连忙调用法力,企图用更多的积水去抵挡,寺里的积水不够多,就用寺外的!
然而他驱力之下,才发觉整座寺庙已经被符咒封住,外头的水他无法取用!
情急之下,他只能将“冰盾”尽量铺开,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簇。
而这样一来,水盾的厚度就缩减了许多,在密密匝匝的箭雨中,很快便有了裂缝。
白龙知道自己快要抵挡不住了,想找契机将人先塞进大殿,谁知他往后一瞥,见到的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害怕得躲在树后抱着脑袋。
“快躲到木板下面去!”
白龙朝他们大喊。
木板是他们为了避免踩进水中搭建起来的高地,放在寺庙里,就是一座够宽阔的桥,如今下面的水全部变成了冰盾的一部分,就有了藏身的空间。虽说对于利箭,那些木板也只能抵挡一部分、一阵子,不过足以撑到白龙调去足够多的水去冰封他们了。
可就在他将部分冰短暂化为水的瞬间,一支金羽箭刺破水帘,直直穿过了白龙的肩胛。
箭头破出皮肉,就在叶珩眼前,这一下非同小可,叶珩一惊又一怒,心中比身上更痛,头脑却清醒,伸手去捂白龙的伤口,同一时刻,木板上方的冰罩子已经成型,多出的水近身包裹了叶珩和白龙。
厚厚的冰层像是一枚巨型的蛋,把他们护在中间。叶珩二话不说,先伸手折却了箭头,随后让白龙放下自己,绕到白龙后背处,小心翼翼地拔出了另半截箭。
那支箭模样看着很是特殊,箭头布满咒文,不像武器,倒像法器,加上对方刚刚那声势浩大的进攻,叶珩心中已经彻底明白了——华辇中的人不是来对付自己的,是来对付白龙的!而宫中能对付白龙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国师!
他刚想对白龙发问证实自己所想,谁料箭一离体,白龙顿时跪伏在地,吓得他连忙蹲下来把白龙抱到怀中:“你怎么样?你、你……”
他急得像只没头苍蝇,唯一知道的是检查白龙身下有没有绿色的血液渗出,只有肩头绿了一块,还在被他捂着。
“我没事……”白龙沉沉呼出一口浊气,“这支箭弄出的伤只能限制我一时,待我稍稍休息,便能带你破阵。”
叶珩不知道他这番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为了让自己不担心而故作无事的勉强,所以只肯信一半,斟酌再三,他对白龙道:“你别再管我了,一会儿恢复得差不多,佯装放弃抵抗,趁乱离开就好!”
“这怎么行?”
“哎呀,你还不懂吗?”叶珩眼里急出了泪花,“如果带着我,你破阵了也没法儿走!他们是有备而来,连无辜灾民都不放过的,更不允许一个人替我出去叫救兵。这会儿我家只怕已经被围成铁桶一般,就算我们选择僵持,也僵持不了太久!”
白龙懂了,原来他们敢如此横行,甚至不惧怕自己一狠心直接化形,乃是因为除了现场的灾民,他们还有另一群人质。
白龙要发狠,却是无处可发,心中恨到极致,他头一次像一个人那样骂出了声:“卑鄙!你捐了那么多银两用于救灾,他们这是过河拆桥!”
叶珩苦笑一声:“是不是你都先一步离开吧,如果你能找到高家帮忙,说不定我们一家还有救……不过他们刚才说我贿赂朝廷命官未果,高家未必就能倚仗得上,你去时需得更小心……”
“高家都不能帮你?”
“他们自身难保都说不定。”叶珩闭了闭眼睛,片刻后望向白龙,目光炙热殷切,“总之,你逃走,我还有一线生机,你就当为了我的一线生机,想尽办法逃走吧!我会假装和你决裂,转移他们的视线的。”
“好。”
这一字有千钧之力,重石一样压在白龙的心头。他默然伸手压低了叶珩的脑袋:“乖乖一下。”
叶珩俯身同他亲吻,眼泪落在了白龙的面颊上,在厮磨间被碾碎,润湿了两张面孔。
感觉气力渐渐有所恢复,白龙最初横亘在自己眼前的那层冰墙给撤走了,在“蛋”壳里给了国师回应:“是不是只要我们跟你们走,你们就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国师的面目在冰壳中模糊不清,叶珩只听她轻哼着笑了一声:“不去藏匿作奸犯科之辈的,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你让我害,我还嫌此等阴司事有伤我体面呢。”
她的声音一听就甚是高傲。不过国师说话有分量,不能朝令夕改,这倒算是个承诺,于是白龙叶珩对视了一眼,“蛋壳”的冰块便顷刻消融了一片,露出了白龙和叶珩的脸庞,接着“蛋壳”上的豁洞越来越大,又露出了白龙一片血红的肩膀。
国师看了,很不耐烦道:“你们要有人犯的自觉,不要挑战我的耐性,痛快些走,大家都好受,否则……”
“你们还不是一样,说着不会伤害无辜之人,其实一排弓箭手都没撤走,”叶珩盯着华辇帘后国师若隐若现的脸,“我们愿意配合查问,但不代表认同国师所说的诸项罪名。”
对方哂笑一声:“罪名?单凭你豢养妖孽害人,就足以抄家了。”
叶珩扶着白龙,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曾豢养妖孽,白龙只不过同国师一样修习了法术,平日里也仅仅用法术一娱众人,怎就成为了国师口中的妖孽?”
他这一句话,本意是分辨,却不知怎的惹怒了国师,对方的声音刹那间像野火漫山:“哪里来的一条无知长虫,也敢自称是白龙?世间真龙天子仅有圣上一位,圣上仁慈,不与你计较,我却不会给你再给你玷污圣名的机会!”
她高高抬起手,掌心红光闪动,正要朝着他们劈去,忽然一个小孩从木板底下爬了上来,拦到那颗破碎的“蛋壳”前,高举手臂大声道:“大人!白大哥真的是好人!要不是他,我早就和姨婆淹死在家里啦!”
叶珩定睛一看,发觉这孩子正是当初偷老鼠的那个孩子,前一阵自己还和他说过话,听说他婆姨已被治好,如今和他一起住在临时搭建的木棚中,一直叫他跟隔壁秀才学写字,争取以后不用去街上摸包。
他一说话,那些藏在木板下、房子里的小孩,也纷纷忍不住帮了腔:“是啊!白大哥平日里除了施粥,便是吹笛,很晚才同叶大哥一道回去,他们怎么会害人呢?怎么有空去害人呢?”
国师仿佛也忌讳直接对孩子动手,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童音,她放下手,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自己的声音扩大了数倍,让整间寺庙都听见了她的声音:
“无知小儿,可知这漫天大雨便是此妖引来的么?”
此言一出,惊煞众人,连那小孩都睁大了眼睛望过来,好像不知道这话该不该信。
对此,叶珩怒声喝道:“放你的狗屁!刚开始下雨的那阵子,他根本不在京城!这雨和他有什么关系?”
国师却没有恼,淡然地做了回应,仿佛方才她自己的怒火也不曾显现过:“是么?我会让人查一查他的路引与过所记录的,如果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这一连串的罪名,加上欺君,你叶家九族,一个都不会留。”
冰层下,叶珩狠狠地握了拳——这国师绝不是第一天盯上白龙了,否则她说这话绝不会这般得意,因为白龙根本没有路引、过所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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