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说,当时那样的情况,假如他不奋力反击对方,死在屋里的绝对就是他自己。
至于失手杀了对方,大概是谁也没能料到的。
要证据证据有啊,屋里的短信,买刀给他的人,加上死者长期饱受家庭暴力的家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那是个老奸巨猾的赌徒,多年前欠债逼老婆连夜出去挣钱,可怜的女人无法反抗,最终在一个雨夜里因车祸而凄惨死去。
“听说他老婆还不是原配。”
“孩子也不跟他姓,因为是继父所以才没什么感情吧。”
谭霜闭了闭眼睛,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了刀一下一下捅进人身体里的声音,这声音使他浑身发毛,成了之后每个晚上噩梦的背景乐。
记忆中他躲在阴冷的厕所,门后面就是这样的过程,而死去的人被一击毙命,那么多刀莫非都是捅在了父亲身上?
他还以为……
以为……
“案发现场除了谭志尧和死者,没有发现其他人。”
“门是开着的。”
……
怎么都对不上。
和脑子里的,那些记忆。
可是警察肯定是不会对我撒谎的。他想。
曲珦楠却觉得,这些日子他们经历的一切,简直都虚幻极了。
谭霜开始没完没了地去找穆樱子,没完没了地回忆,甚至打开U盘去看那些笔触稚嫩的文字,一页一页他反反复复看了那么多遍,然而,可笑极了,这些记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对不上……怎么都对不上。
是我当时太小又生病所以我记错了我其实真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这些……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姜医生再次接待了他,“你的状态很不好。”
一见面,他就发现了这孩子的不对劲。
“……你能治好我的臆想症吗?”谭霜面色看起来苍白得吓人,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会以为这人是不是大|麻抽多了。
“你怎么又怀疑自己有癔症了呢?”姜医生觉得无奈。
“我小时候的事,可能是假的。”
“哦?”
“我问了所有的人,可是他们都觉得是我自己出现幻觉了,我妈这么说,警察也……”
姜医生有点意外:“你居然还去找警察了?”
“我爸他,其实不是故意杀人。”谭霜说着说着,鼻子又酸了:“我一直想说服自己的,我想让全世界人都证明就是他有罪,我是不是很可怕?”
仿佛,只有自己的那些回忆被证实了,他才有理由,有勇气,继续坚持着自己那点该死的骄傲。
明明决定不去恨他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这么急切地想要证明父亲是个杀人犯呢?
是的啊,因为他,穆樱子才苦了这些年,奶奶才被迫来这照顾我,都是因为他,我才一面堕落又一面挣扎,是他给了我这么大的压力,这么多的痛苦。
都是因为他。
都是他的错!
我不该恨他,真的不该恨他吗?我现在真的已经不恨他了吗?谭霜不停地问着自己,发现也无法给自己心里一个安宁,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现在,他们又说,他是无罪的?
“霜儿。”
曲珦楠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我……”
“回家?”谭霜问他。
“嗯。”
“去吧。”谭霜在椅子上坐着,活动了一下肩膀:“陪我折腾这么些天,也该回去看看了,好好歇歇昂。”
曲珦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像一只得到了释令的大型动物,辞别对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丛林深处。
谭霜当然不会认为曲珦楠是厌烦了自己这样的折腾,他们现在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假如是曲珦楠心里有了什么不愉快,自己也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
可是毕竟都已经是大人了,有自己的空间也是应该的。
他回过神来,人家已经悄无声息地收拾完东西走掉了,谭霜有点懵,时间啊,真的是。还没怎么好好琢磨着敲开这熊崽子心里那扇小窗户,这就立马长大独立了,变成了万人敬仰的曲总。
曲总好啊,曲总这个岁数就有公司了,用不着毕业都有工资可拿了,前途也敞亮了,未来可期。
谭霜把自己参赛的作文交了上去之后,心里一直觉得急,急得慌,现在又后知后觉地以为自己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又觉得有点心塞塞的。
曲总忙是忙,隔三差五的也还是会回来,带着他那个司机小弟,拉一车的山珍海味运到他们家来进贡,有时候也使唤人家拉着郝大叔的狗回来给自己解闷,反正有了地位就是,方便。
在他的调节下,谭霜的心情好了一些。
行吧。
谭志尧有没有罪,自己有没有病,反正都过去了,十来年前的事,他现在起码有了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勇气,谭霜想,他现在应该好好反思的,应该是从前对父亲造成的种种误会。
然而,哪怕一刻,他也没有完全停止过,对于自己脑子里那些回忆的关注。
谭霜开始怀疑了起来。
这些人说的情况是否属实。
假如的确属实,自己的回忆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假如不属实,那么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费尽心思地去编造这样一个谎言,来推翻自己好不容易有勇气说出来的事。
谭霜开始有意无意地查询一些资料,他拒绝了姜医生给自己继续做催眠治疗的建议,骨子里特有的防备让他对于这种能窥探到自己内心的方法还是没有任何好感。
谭霜这一次没有提前和曲珦楠打招呼,他自己坐车去了谭奶奶治疗的医院。
老人情况好了很多,然而年事已高,医生说经过这么一下的刺激 可能以后并不会再如从前般硬朗了,一些并发症会随之而来。
奶奶连家乡的祖宅都卖了,现在没有人管,连自己的家也回不去。
谭霜没急着进屋。
他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在床前忙活着,一会儿和奶奶说话,一会儿扶她起来吃药。
病房里人来人往。
郝景烨在老太太床前看护,等着穆樱子取来包里拿来的水果,端到独立卫生间用清水洗了,然后亲自削给她。
大人们的确有比自己这点破事更需要费心思去做的工作。
谭霜躲在外面看着,他很久没来看过奶奶了,老太太以前在楼下住的时候,一个人能拎三大袋子菜进进出出,头发老爱没事就染染,虽然白得快,但至少外面看的一点也不明显。
现在的她变得干枯,瘦弱了,许久没去染过的头发白得厉害,脸上健康的红晕也找不见影子了,无力地躺在床上,憔悴得不像平时那个威风凛凛,举着锅铲子就往他脑袋上招呼的老太太了。
郝景烨还是乐呵呵的,很憨厚的样子,他坐着和奶奶说了好多的话,老人脸上也带着点笑意。
穆樱子的一只手还被老人紧紧攥着,舍不得放开。
谭奶奶觉得愧疚。
穆樱子是个好儿媳,待她如同亲生母亲,她一直都认为,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耽误了这么好的姑娘。
“囡啊,你要是希望我心里好过一点……”
“趁着……”
穆樱子:“妈你别这么说。”
谭霜默默地背过身去,没法再看里面的景象。
他多想此时此刻假装成奶奶印象里那个傻小子的模样蹦哒进去,然后说俏皮话哄哄人家开心,也多希望自己还有一个完整的家,背后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
里面的人还是自己的奶奶,有陪伴她的男人和女人,自己也在。
可是一些东西早就没有了,妈妈不再是奶奶名义上的儿媳妇,奶奶也已经没有儿子了,时间拆散了他的家。
如果……
屋子里的,那些人组成的。
——那是自己的家,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果:霜乖,都会变好的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学校, 又是一个没精打采的下午。
音乐教室的门常年锁着,钥匙只有老师们有, 眼下却已经被打开了, 于晗进去之前在外面驻足了一会儿,听着屋里钢琴的声音。
她的发小现在习惯性地往这里钻, 据谭霜自己说,心情不好或者学习学烦了, 他就愿意来这坐一会儿。
“弹的不错。”
琴声停下来, 谭霜像个偷摸着干坏事被大人抓现行的小孩儿, 爪子出溜到背后, 欲盖弥彰:“我就在这随便呆一会儿, 马上走。”
“哦。”于晗也不拆穿他,“我刚才看见曲珦楠跟着一辆车走了,你知道吗?”
谭霜表面上装得十分淡定,内心却十分蛋疼。
“白色的,小跑车, 贼好看啊。”
白、白色的?
“不是黑色吗?”
于晗一副得逞的笑容。
谭霜反应过来,唰一下合上了乐谱站起来:“玩儿我呢?有劲没劲啊你。”
“没玩你,是真的,白色的车。”于晗说:“开到楼下接走的,我以为你知道呢,诶,他爸妈好像回来了。”
这个消息未免有点劲爆,谭霜表示没心情弹琴了, “不应该啊,哪能说回来就回了……诶我操,是不是他哥!”
于晗听着乱七八糟的自言自语,皱了皱眉。
一班正好在组织收材料费,到处都乱糟糟的,杨落探出头来:“你来晚啦,刚走五分钟。”
“我——”谭霜心说我了个草。
晚上回家的时候,谭霜上楼,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嚯,回来了?”
“嗯。”曲珦楠在桌前坐着,微低着头,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谭霜凑过去,想起来之前自己的打算,忍不住拉了另一张椅子蹭到他身边去看他。
“诶,咱俩要不聊聊。”
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去干什么事了?谭霜还没问出来,曲珦楠就接话了:“我的事我自己来处理就好。”
“……”谭霜脸上开始挂不住。
“你的事是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事?”
“也不是不能说。”
谭霜惊讶地发现,曲珦楠一向干净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居然多了层杂质,像一坛水上方被人覆盖了薄膜,里面的样子他现在都难以窥探到。
他从美国回来,大半年了。
这段时间自己真的是想从他嘴里挖点什么都费劲。
谭霜从椅子背上拎来他的书包,开始一样一样往外翻,每翻一下他就偷偷瞅瞅曲珦楠的反应,在意识到那人依然不为所动后,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就像是个傻逼:“我从来没有想过动你东西。”
“嗯。”曲珦楠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觉得既然咱俩都打算以后一起过日子了,有点各自的私人空间也不是不行。”
谭霜说着说着,鼻腔有热乎乎的东西开始往外涌:“我知道你什么脾气,你这小孩儿,只要是能主动来找我说的事,一般在你心里都已经不叫个事了,你说是不是?”
“你当回事的,从来也不想和谁说,非得自己闷着头解决了才肯罢休。”谭霜边说边漫不经心地翻他那一包的厚皮书:经济管理、统计、资本论……书都是新的,里面笔记只刚刚记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想好以后学什么了?就这些?”
“现在就先随便看看。”曲珦楠晃了几晃。
“我看这笔记做的比你课本上还全乎。”谭霜笑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这些都是那个司机要求你学的吗?”
“不是。”曲珦楠实话实说:“我自己买来想着先看看,如果合适的话……”
“那,合适吗?”
“没头绪。”
谭霜把书给他装回去:“嗯,这点还是没变。”
脑袋被手心撸了几把,曲珦楠被这温度贴着,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眼睛里那层东西随之消散下去几分。
“不管什么都能尝试,不管爱不爱,都想做到最好这一点。”
曲珦楠的本性一直如此。
谭霜突然说了一句:“一月份我要出去比赛了。”
“比……进了?决赛?”
曲珦楠划着转椅过去,被人抱了个满怀:“嗯,进了。”
“厉害啊!”
“没有霜哥拿不下来的比赛。”谭霜捏他脸,“所以啊,曲先生,你也没必要太逼着自己,真的。七百多分的成绩学校已经不用担心了,不就一个专业么?专业到了大学都还可以改,咱们时间真的不像想象中那么紧,只要你还是你自己,是那个优秀的人。”
最后那几个字,他是故意说给曲珦楠听的。
“优秀到哪都不会贬值的,果真到了填报志愿的时候还决定不了再看这个也不迟,你先要紧着自己的意愿考虑,考大学是自己的事,不是说今天我手底下有个矿我就非要去学开矿,家里有个公司我就非得以后当老总。”
“我妈还涉猎声乐兼平面设计呢,我就非得去学音乐或者毕业了给她当男模么?”
曲珦楠看样子是想笑一个,没笑成,卡嗓子眼里了。
“好歹咱俩之中已经有一个人确定方向了,我不是慌这个。”他把谭霜这个人形挂件从自己身上放下去:“我今天出门,去见了几个人。”
“坐谁的车啊?小白?”
“小白车是我姑的,看完桃子,又去看了奶奶。”
曲珦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斟酌了一下:“我看见你妈妈他们都在一起,罗姐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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