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敌前来偷袭, 徐将军已经率人赶去了南城门。传消息过来命城中戒严,为了公子的安危,我们还是先行回府吧。”清茗说完,朝着江柳看了一眼,“姑娘府上也派了人来接。徐公子还专门传话, 让姑娘安心待在府里,不必担心他,也不要外出。”
“南城门?”孟冬微微眯起眼,心中已然有了数。虽然他没有刻意打听, 但也清楚北梁大败之后受到了重创,加上郭固突然被杀,朝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哪怕是孙乾之,也不能完全的掌控局势。因此此时北梁已经是自顾不暇,能在这种时候分出精力来攻打江陵的, 大概也只有楚国。
晏泰这个选择还真算的上是孤注一掷。
孟冬被拘在阁楼上养伤的这段时日,也没少和晏弘谈论战事, 对楚国现在的兵力也有所了解。先前楚国最精锐的两支大军,一支在江陵,一支在西南,而现在这两支举兵,对楚国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依着都城现在的情况,晏泰甚至都找不到几个能够领兵的将军。若是正面与江陵和西南联军对抗,确实未必是对手。在这种本就劣势的情况下,还抽出兵力偷袭江陵城,晏泰简直是在进行一场赌博。
但不得不说的是,若真的被他赌赢了,被他拿下江陵城,今后的局势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还真的不好说。不说西南军,江陵大军之中的兵士大多都是江陵土生土长的人,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在江陵,若真的江陵失手,落入晏泰之手,晏泰只要以此作为要挟,就足够扰乱军心。
即使是晏弘都不能再保证接下来与楚军接战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哪怕江陵大多的主力都跟随晏弘出征,剩下的人,也务必要守住江陵城。孟冬清楚这个道理,徐幄丹自然也能够明白。
百般情绪从心头掠过之后,孟冬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目光转向江柳,看见她面上浮现的担忧,之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柳的腹部,孟冬唇边露出一点笑:“现在不管是北梁还是楚军都分不出什么兵力,所以,就算有偷袭,应该也只是声东击西罢了,造不成什么威胁,依着江陵现在的守军也完全可以应付的了,你不用担心。”
江柳朝着他露出一个极近温柔的笑意,面色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但眼底的担心却是散不去的。孟冬瞧见了,却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换做自己,哪怕知道有必胜大把握,自己心头的那个人要在战场上厮杀,也是没有办法安心的。
毕竟对他们来说,一场战争的胜利并没有那一个人的安危更重要。
只是孟冬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他人的人,他能够想到宽慰江柳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幸而江柳即使担心,也还是个明事理的,表面上尽可能地装作若无其事,跟着孟冬一起出了栖梧馆的大门。
孟冬站在栖梧馆门前,看着江柳被扶上马车,马车朝着徐幄丹的别院而去,自己才也上了马车:“我们先不回府。”
清茗不禁瞪大了眼:“公子,现在外面……”
“如果南城门守不住了,王府也就谈不上安全。”孟冬面色冷静,淡淡地开口,“我们去南城门,我虽并不怎么了解兵法,但这种时候,多一个人,或许就多了一种方法。”
清茗朝他面上看了一眼,察觉出他此刻的坚定,也不再多言,命令车夫调转马头,朝着南城门而去。因为清茗心中清楚,孟冬方才的话说的没错,如若南城门失手,整个江陵城都落入敌手的话,对方第一个目标一定会是南郡王府,更会想方设法地抓到王府的人,当成要挟晏弘的凭证,那种时候,他们无论躲到哪里,都没什么意义。
孟冬在江陵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先前江陵腹背受敌,殊死一战的时候,他人在江对岸,而此刻,孟冬却清楚,今日不管如何,他都是要和江陵城共存亡的了。尽管严格算起来,他并算不得是江陵人,但在他没有去处的时候,江陵给了他一个归宿。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晏弘的家,即使现在晏弘不在这里,他也要帮晏弘守住他的家。
因为孟冬心里清楚,有晏弘在,这里从此以后也会是他的家。
江陵城因为地势的缘故,也因为世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每一代都对城墙做了一些变动,才形成了今日这种易守难攻的架势。敌军发起第一轮偷袭之后,江陵城守军立时做出了反应,凭借地势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击退了敌军的第一轮攻势,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所有人都清楚,晏泰既然选择做了这样的选择,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就放弃。
因为带了清茗的缘故,孟冬轻而易举地就上了城墙,在忙碌备战的将士中,找到了徐幄丹。算起来孟冬与徐幄丹也算相识小半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认真的时候,面上不带一丝的调笑,皱着眉听着副将的禀报。
副将说完话便退了下去,徐幄丹抬起头,看见了走近的孟冬,眉头登时皱了起来,他不好朝孟冬发作,只能转向清茗:“这种时候带你家公子到这儿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等你家王爷回来,你拿命向他赔罪吗?”
“如若江陵城守得住,我在哪都没什么关系。江陵城若是守不住,我在哪也都没有用,这一点,徐将军应该比我还明白。”孟冬手扶在城墙上,视线向下望去,这一次晏泰还真的是不惜成本,下面的敌军黑压压一片,仅从数量上,就远远高过了孟冬心中了解的江陵城现如今剩下的守军人数。
敌军第一轮攻势被击退之后,也不撤退,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休整,很显然是在蓄势,伺机发起第二轮的攻势。
孟冬拧起眉头,回头望向徐幄丹:“他们有多少人?”
“两万,”徐幄丹回道,“虽然不算多,却已是远远超过我们。若正面对敌的话,哪怕从战力上来说我们更盛一下,却也很难取胜。”
“敌攻我守,我们天然占据着地利,又为何要与他们正面对战。”孟冬唇角微抿,勾出一抹冷淡的弧度,“这两万人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但按照大军出行的路线,他们想逃过我军的眼线,应该绕了一个不小的弯。这种天气,长途跋涉而来,已是困难至极。更重要的是,在江陵附近,再无他们的援军。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地拿下江陵城,后续的粮草补给就都成了问题,天气越来越冷,很快他们连御寒都很难实现,等我们大军回援,他们不过是瓮中之鳖而已。”
孟冬的手握紧成拳,而后又缓缓放开:“《左传》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才第一次偷袭,已经是敌军气势最盛之时,接下来他们的进攻,只会越来越无斗志。若久攻不下的话,他们自己的气势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取胜,只是守住城门,不放任何一人入内而已。”
孟冬说完,看向徐幄丹:“我想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徐幄丹神色复杂地看着孟冬,孟冬忍不住歪了歪头:“怎么?我说的不对?”
徐幄丹轻轻摇了摇头:“你方才的话,与我家老爷子命人传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徐公子先前惊讶也是正常,毕竟在你心中,我应该是跟江柳一样的人,不过是晏弘养在身边的一个花瓶,一个闲暇时候的陪伴。但晏弘却从来都不会这么觉得,他虽然会想要保护我,想要关照我,却也十分清楚,我是在关键时候能与他并肩而战之人。”孟冬收紧了披风,将自己裹的更严实了一些,不让冷风吹到自己,他朝着徐幄丹笑了一下,“我一时紧张,倒是忘了徐老将军的存在了。其实行军打仗的事情我并不擅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罢了,但我想现在这种时候,徐将军也想要身边多一个人手,关键的时候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吧。”
孟冬说着话,轻轻拍了拍徐幄丹的肩膀:“先前我虽然不在城中,但也听说了徐将军在城外江边一战是如何的英勇,有徐将军在,只要我们能耐下心来,就一定能撑到大军回援。”
徐幄丹挺直了腰身,右手握住腰间长剑:“王爷出征之前,既是将江陵城交托于我手中,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随着夜色而来的还有呼啸的北风,直吹的人瑟瑟发抖,但城墙之上的守军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因为身经百战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威胁并不会随着夜晚而消散。
孟冬坐在城楼之中,这里比起城墙上,虽然多了能够遮蔽的地方,却也不能完全遮挡完全的冷风。他只能将身上的披风裹的更严实了一些,顺便挪了挪身体,让自己离火盆更近了些。
火舌舔舐着木炭,火光映在孟冬脸上,让他感觉到明显的暖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上面。
徐幄丹巡视归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其实你没必要非得留下,我听王爷说过,你身体素来虚弱,撑到这个时间想必也是困得很,不如回去休息,如敌军有了动作,我应付不来,再派人去请你。”
孟冬抬起头来,又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几分困倦,一双眼却依旧明亮:“若我是敌军,必定趁你夜间视线不好,又最容易疲乏的时候偷袭。所以你现在叫我回去,我也睡不安稳,还不如留在这里,好歹能够安心。”
徐幄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从一旁的火炉上取下一个铜壶,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孟冬:“看起来我对你的轻视还真不少。我以前以为,对于你来说,江陵城的安危根本没那么重要。”
“若是对先前的我来说,或许还真的不在意。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这江陵城的一切与我都息息相关。”说到这儿,孟冬轻轻摇头,“别说是我,就是这江陵城中任意一个百姓,也不敢说就毫不在意这江陵的死活。覆巢之下无完卵,如若守不住这江陵城,这城中又有谁能逃脱的了?”
“现在敌军已经死死守住了我们的城门,让我们无法传递消息出城。更没办法送信给王爷,这样的话,大军还能及时回援吗?”
孟冬双手捧着碗,热水的温度顺着他手掌传递到身体上,让他感觉到了暖意,面色也轻松了许多:“楚国朝中的兵力是有限的,晏泰派了两万人偷袭江陵,别的地方就少了两万人。根据王爷上次送回的信来推算,三日前他们就该抵达吉州,很容易就应该察觉到其兵力的不足,更能猜想到,少了的这两万人到底去了哪里。”孟冬翘了翘手指,唇角上扬,“说不定已经在回援的路上了。”
“若此时回援,会不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徐幄丹微皱眉,“若不回援,与西南军合力,直捣都城,是不是更好一些?我们也未必不能再撑一段时间。”
“我们撑得住,大军之中江陵的兵士却未必,明知江陵被围困却不回援,联想妻儿老小的安危,也没有心思再向前。不如回来收拾一下这乱摊子,顺便把晏泰送上门这两万人手下,虽然会暂时延缓我们的攻势,却也影响不了大局。”
徐幄丹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炭火,那手里的剑拨动了两下,缓缓道:“我们徐家世代从军,却出了我这么个特例,我家老爷子戎马一生,我虽然被逼着习了武艺,也读过兵书,却始终不想跟战事沾上一丁点的关系,却没想到现在我居然要承担起如此大的责任。这江陵城数万百姓的性命,我父辈的心血,都系于我一身,我还真的感觉到了一点压力。”
“徐家满门忠烈,尤其徐老将军更是为了江陵鞠躬尽瘁,徐将军耳濡目染,即使再不想,也还是受了影响的。这点上,你跟晏弘倒是一样的人。”孟冬提起晏弘,唇边的笑意明显了许多,表情也变得格外的温柔。
徐幄丹自然看见了他的表情,唇角也勾起笑:“哪里一样?”
“你们都是自有肆意之人,喜欢无拘无束,不受任何打扰。但,在危机之时,也愿意挺身而出,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孟冬轻轻摇头,“光是这点上,就许多的人都比不上你们。”
徐幄丹笑了起来:“我今日倒是跟着咱们王爷一起借光,被孟公子夸赞了。”他说着话,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提起王爷我想起来,其实我俩小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么一回。那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时常跟去军中。有一次就赶上了梁军攻打江陵,城中戒严,军中戒备,敌人突然进攻,军中分不出人手送我们回府,我俩就缩在这城楼之上,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我当时年纪小,也从未经历过这些,恐慌的很,咱们王爷明明跟我差不多大,却要淡定的多,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两个红薯,就在这炭盆里烤。”
徐幄丹说着话,朝着门口的位置瞧了瞧:“当时江陵的人手不足,敌军来势又凶,总有几个人从巨石利箭之下爬到这城墙上,有一个就不知怎么摸到了这城楼里。当时所有人都在对敌,根本无暇顾及我二人,那梁国兵士看见城楼之中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可以说得上是欣喜若狂,拔剑就冲了过来,我当时惊恐不已,而咱们王爷却在那时站起身来,在那兵士冲过来的那一刻,将手里刚刚通过火,烧的通红的通条插进了他胸口。”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徐幄丹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现在提起来还忍不住摇头:“咱们王爷可能从小就注定了是个成大事的。只是这些年来,他来往于花丛之中,放荡不羁,让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
孟冬顺着徐幄丹的话,也忍不住朝着门口望去,他明明没有见过那时的场景,脑海之中还是出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脸冷静地将一根通条干净利落地插进敌人的胸口的画面。他忍不住去想,若自己那个时候就与晏弘相识,说不定只这么一副场景,就会对这人五体投地。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被自己的幻想逗笑,收回视线就对上徐幄丹的目光,忍不住眨了眨眼:“怎么?”
徐幄丹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其实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咱们王爷花丛里来来去去,也见过各种各样的莺莺燕燕,怎么到最后却选了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在容貌上,超过了这世上大多的女人,但毕竟还是个男人。而且从你进入南郡王府,他身边就再也没有过别人的存在,还真是让我诧异。”
“徐将军现在不也是整日守在江柳身边,再也没听说你去了城里哪个风月之地,更没听说你再招惹哪个姑娘?”孟冬笑着看向徐幄丹,“这世上总有许多的事情,是常理解释不清的。对于别人的选择,想不通也是正常,也没必要太在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也未必就要按照常人的看法去做。尤其晏弘那人从来都是个特立独行的,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更想要什么,更该走什么样的路。”
徐幄丹歪了歪头:“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却不如你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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